花魂

江湖海

花魂


愿承闲而自察兮，
心震悼而不敢。
——屈原《楚辞•九章•抽思》


路过地球的所有人和动物
请你们轻些再轻些
花魂在节日的上空静静飘动
每个花魂有数不清的系带
良心的鲜血已把系带的一端浸染

鲜花曾经娇嫩地装扮了人世
花香里藏着公主和王子的魂
一朵花暗含一个未来
一树花犹如一个城市至少是学校
一园花几乎可以象征整个川西北的孩儿

一朵一树一园，挟带与生与俱来的生命力
能结成这样的那样的果实
就像顶破果核的幼芽可以参天
能有这样的那样的简单快乐和不爽
就像喜庆金婚的老夫妻耍小脾气

花儿到果实的路程很遥远
花儿到并蒂开的时分有很长距离
很多还是花苞苞，还是花骨朵
很多很多，欲开未开欲吐将吐
要好几季才能开得满满当当

花儿带来所有的生气与活力
花儿是世界存在的归宿与渊源
花儿让我们始终看得清来路和去路
花儿的鲜明镀亮了夜空和心空
花儿的色彩使人间具备纯净的丰富

是地球感冒后一个噩耗般的喷嚏吗
是罪恶的巨手暗中推动了地层吗
是地球转来转去转晕了自己的头吗
鲜花分外美丽的巴蜀大地
竟要遭遇一场不期而来的浩劫

大地颤栗鲜花枯萎花魂远离
花魂迷失在自己的祖国
花魂。他们已经回不到一朵花上
他们已经回不到一棵坍塌的树上
他们已经回不到破败的花园

花的节日飘荡着垂天雨帘
花节的一角坍了塌了
另外几个角，失去了颜色
雨中隐现花儿的笑脸
撕裂人心的花儿沉睡了二十天

他们从初夏进入了无限的冬眠
今夜我翻开祖国的图谱
抚摸汶川，北川，德阳，绵阳
抚摸青城山和都江堰
是最柔弱无助的花儿硌痛了我的手

是最美丽的花容撕裂了我的心
我的手指轻抚着萎地的叶子
残散的花瓣，惨酷的花茎
我的血和花的血融和在一起
儿童节的黎明第一次变得腥红

晨光里我蘸着腥红写这些分行的汉字
漫长的雨水冲不淡花的血
而我的血，暗红，大红，浅红
越来越淡。我的伤口
无助地吟出这些无力的言辞

我曾经是心怀拙朴的园丁
花儿给过我太多的欣喜
我熟记着花园里每朵花的名字
一朵花死去，名字足够将我梗死
一万朵，数万朵，拥堵在我的喉头

我听见一朵花在雨中喊渴
我看见群花在绝望的大海中央燃烧
我听见大地张口问天
我看见天空弯下腰再弯下腰
我摸到人类头顶的墓园

我早已将所有的时钟倒拨到春天
坼裂的土地却没有任何改变
我已经向天穹发出一万重追问
为什么不能以我老朽园丁一万次死亡
换回一万朵鲜花的一次生机

我早已祈求女娲在我身上灵魂附体
我要拍醒转晕的地球
拍醒分崩离析的泥土
最重要的是，我要拍醒
所有凋零在泥土上的花儿

听说跑得比闪电还快的人
能够轻易地穿越时空的隧道
今天我长久地站在雷雨交加的天空下
我要捉住长鞭一样的闪电
恳求它，从此只在我的身后奔腾

二十天。这段隧道真的好短
穿过它，只须眨眼的瞬间
如果我不能斫断推动地层的毒手
我可以集合树上和园中的花儿
在大地惊颤后仍然朵朵鲜妍

安谧长眠吧，亲爱的花朵
石头软下了它的神经
山冈流光了它的眼泪
你不必再顶着梦想盛开
你无须再在通往果实的小路跋涉

只是现在，人间已经被疼痛挤满
天空和心空堆砌巨恸巨悲
哪里是安放花魂的地方
一豆一豆风中的烛火
能否点亮通往天堂的路途

漫漫长夜我只剩下空空的痛
泪光所到之处花魂眨着美丽的眼
暂住和路过地球的人和动物啊
轻些吧再轻一些
不要惊扰了天使般轻翔的花魂

2008年6月1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