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铁匠,桃
玄鱼
先请各位看两首短诗。《平原如砧》:铁匠的胳膊是春天的发动机/ 乡村铁匠铺叮叮当当 迸出桃花/ 和春天/ 一树一树的春天/ 到处传染// 染了桃花的病的/ 还有远方/ 落日/ 一块烧得通红的烫铁/ 平原如砧/ 等待继续锻打(陆华军)。陆华军的这首诗歌意象奇特,一句“平原如砧”拥有了大气魄,颇可咀嚼。再看《铁匠》:我要描述一下桃花/ 一朵 两朵 三、四朵/ 更多的桃花/ 在熊熊的火焰里盛开/ 还有一张铜色的脸庞/ 把燃烧的火焰印在脸上/ 把火焰里的桃/ 印在脸上/ 沸腾的血恣意(林溪)。而林溪的这首写铁匠的诗歌,运用了意象聚焦的浓墨渲染方法,具有油画般的强烈色彩效果,同样给人以鲜明的印象。上海新城市诗社的林溪和陆华军两人,分别先后写了一首有关铁匠和桃花的诗歌。据我所知,他们两人的家族似乎和铁匠没有什么瓜葛么,倒是我这个祖辈以铁匠为营生的,却几乎还真没有写出过一首以铁匠为素材的诗歌呢。
我的故乡是一个有两千年历史的苏中古镇。这是长江以北里下河地区的一个水路枢纽,是盐城、建湖、高邮、宝应、兴化等五个县市交壤处,商贾云集,人烟稠密。而我的祖上据说却是在曾祖父小时候随亲戚从浙江丽水避战乱一路北迁,经南京而到了这个苏中古镇定居。并且就是用祖传的铁匠手艺艰难地自谋生路,为四周河湖港汊密布的水上人家打制渔具和农用杂器等。,到我祖父这一辈,有老弟兄二人。我大爷爷成家后未能正常意料中得个一男半女。老话有不孝无后为大,这可急坏了众人。有好心的出主意了,何不到寺庙里去偷吃供桃?或许观音娘娘就会赐子呢!马上依计行事。果然二三月后平腹起动静了,并且头生子就是个大胖儿子。为了感谢观音娘娘的桃子,为儿子起了个大桃。既然有了大桃,以后再由男丁肯定要顺序叫下去的,而且老二(我祖父)的儿子也应如此起名。于是就有了大爷爷的两个儿子,我爷爷的六个儿子,总共有了八桃的取名。怪不得我从小就对我父亲在众弟兄里排行老七而被唤作“七桃”总不得其解的纳闷。
老余家的铁匠铺子当然是名传遐迩的。众兄弟都秉承祖业,成了打铁的一把好手。余生也晚,没能够看得到余家铁匠铺子的红火景象,可是却也能想象得见那李白在《秋浦歌》中所描绘的图景:
炉火照天地, 红星乱紫烟。
赧郎明月夜, 歌曲动寒川。
后来由于兵荒马乱不断,我父亲十八岁带着新婚的妻子就到上海来闯荡了。谋生当然也离不开家乡的老本行,只不过没有在大都市里开铁匠铺,而是将老家的各种铁质生活用品带到上海走街串巷地叫卖。直到公私合营的年代,父亲才进了工厂做一名榨油工人。
而正是公私合营,家乡的铁匠铺子也被归拢进了镇上的铁木合作社。那规模和活儿肯定是私人个体经营没法比的。铁木社后来也锻打不锈钢材质,家乡经常有亲戚运货物顺船来上海,上海人以前用过的铁质煤气灶很多就是我们家乡制造的。他们还带给我家一些用不锈钢打制的厨房用具,那钢质就是好,几十年用下来基本不样。时代变迁到了改革开放年月,家乡的镇办工厂由于缺乏江南沿海的那种优势生存环境,逐渐在无情竞争中走向低谷。叔伯老一辈们都已退休颐养天年,而众多数十号人的堂兄弟们及其下一辈,大多已和打铁没有关联了,各谋生路海阔天空。仅有四五个老余家男性公民(以前不少婆娘身份的女性也挥挥铁锤呢)还在自家小天地里敲敲打打。黑尘,辛苦,那是自然不必多说了。我最不忍心的就是三伯父家的大哥,也是我们几十个叔伯兄弟中的年长者,由于老板早年不幸去世,孩子们也都成家或谋生远走高飞了,一个人在家打铁直到七十岁,大哥还没有能完全享清福。知书达理的大哥呀,令我感慨不已:
//大哥,桃红的思念
半个多世纪的里下河流逝
冲走众伯父的铜色卵石(睾丸象征)
也抹亮了小辈们的额际浅滩
两年前,我回故乡访亲
三伯父家大哥沧桑之年近古稀
仍看到他在培育桃花
黯旧老屋一角的小火炉,铁砧上歌声
至今未能遗忘
大哥的暮年桃花是零碎小桃了
依然的男人心情
文人般春秋笔法呵
可分明读得出桃花笺页
深埋着大哥的拳拳思念
三十年前,一朵红桃突然飘落
亡妻之痛,夜半湿枕之长久
大哥的哀伤使双目红肿如桃
又想回故乡
再听大哥的细碎桃花谣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