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碧水绵延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总是在一个无风的日子,我乘着船出发。无风的河面,水平如镜,河心偶尔泛起微波,是鱼儿在水面摇尾打起的涟漪。河边垂着柳丝,映在水里,倒影重重。远处的河面,泛起层层薄雾般的气浪,烘托射下来的阳光,闪耀五颜六色的光芒,谁为它覆上了一层花色连翩的柔和彩带?
来往的船只不多,镜子一般的水面这里那里起了几道皱纹或细小涡旋,这个时候,水里的泥岸与成排的柳树乱晃成灰暗的一片。但不会很长久的。渐渐那些树影又在水面上显现,一弯一曲地蠕动,是我买醉后的疏狂,再过一会儿,终于站定了,依然是一个面目苍白的男子。
船后面,汩汩地流着焦油般浓重、绸缎般光滑的无边河水。偶尔行到半路,天气忽然变脸,上空滚动着团团乌云。四面全是缓缓蠕动着的黑暗,天灰黑,地灰黑,黑暗拂去河岸的界线,整个大地在黑暗里融化成最后的烟雾,永无休止地往下流,流向没有声息、没有人烟、没有日月星辰的某个地方。
船老大仔细盯着天水一线处,撑着船竿,偶尔空出一只手扶正歪斜的斗笠。
他们是否会一直跟随,直至碧水绵延的尽头?
我在一块青石处下船。
踏过苔藓蔓延的石头,不到十步,是一座明代石桥。桥石板镂刻得十分精美,描绘当地风土历史的诗句被人用铁锥刻在两侧,即使经历数百年风雨,依稀可见。这儿,临近傍晚,鹅鸭在月畔戏水闲游,圆拱桥倒映于水中,形与影合成一轮满月,船从月中过,人在月上行。江南水乡的画趣,总不会缺少爱情。
一个女子在桥上遥遥望着我的走来。她穿着碎花格子连衣裙,皓腕洁臂、骨像应图,头上是刚刚掩住脖子的细发,一个非常普通的红色发夹使她的流海一齐倒向右额。我坦然承受着她的注视,在她面前站立一会儿,把手伸至我和她的中间:“走吧。”她迟疑了一会儿,把手交给我,我感觉到了它的柔细,用力握紧。她低下头,然后我看到她未被头发遮住的雪白的后颈。
延着河岸两边房屋形成的小巷,我们慢慢行走。
我记得曾经在小巷里,与她在黄昏中形成两团暗红色的影子。小巷整洁幽深,曲折多变,巷中弹石铺路,夏天阵雨刚过,没有风沙,我们穿着布鞋而不湿脚。高高的院墙在两边护卫,长春藤,紫藤顺着石头爬满墙,缀满花朵的树枝间或探出头来。
一只燕子从不知哪家屋檐下飞出。“你就像它。”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但不会回家。”
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小巷深深,石板小路弯弯曲曲,两旁错错落落地排列着二、三层高的木楼,房檐探出很宽。三两个妇女坐着小板凳在路边木盆里搓洗衣服,灯火从那些条板缝间透射过来,一束束投在路面上。那些俯在自家窗上,一面打量下面的行人,一面与邻居闲聊的人们,当我从下面走过,一抬头,还给我一张和善的笑脸。一缕淡淡的蚊香味,在夏日清凉的夜空中浮游。
我想悄悄掀开一角夜帷,将那些陌生的门户窥望------里面藏有我需要的东西么?
在一个偏僻处,我拥抱她。她把我蓝色衬衫拉下,露出赤裸的肩,然后低下头用力咬下。我承受着,偶尔痛苦的呻吟。“你应该会记住我的。”她探起头,指着我的肩膀。那儿已经青肿一片,两排深切的齿印整齐排列,几处渗出的血使它鲜艳。
许多次洗澡的时候,我总是对着镜子在肩头试图寻找她留下的痕迹。
逆着碧水向上,我应该回到过那个地方。由于年代久远,小巷已显出几分憔悴:青苔斑驳的围墙,灰暗破旧的门扉,凹凸不平的碎石路,图案模糊的碑坊。偶尔几枝斜逸墙外的粉梅,花朵也是素白。
或许,她真的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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