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之：太原妓

阿固

　　唐贞元十五年，秋。太原城。
　　这太原城虽及不得京师繁华，却也有着另一种繁荣与传奇。其实，有些传奇在故事之初并不意外，只是到了后来才异峰突起的。
　　这一日，在长安做国子监四门助教的福建晋江人欧阳詹行游太原，偶过青楼，正百无聊奈地信步街头，忽的便见一女子依窗描眉，并唱小曲：日日长相思，相思肠断绝。肠断绝，泪还续，闲人莫做相思曲。这本是无心之唱，却不料听在欧阳的耳里却是另一翻断肠滋味。
　　这女子乃是一青楼艳妓，当时正在思量坎坷身世。虽身负艳名，长的妖姿媚态，可是却从无一个知己之人。虽有贵家公子贪恋美色，也曾经许下买身还良之话，却是转日即忘。思量着自身凄凉和人情淡寡，悲从中来，不料这一唱却唱的这欧阳詹痴迷起来。站在楼下对女子一报拳，正要言语，那女子却对他略略笑了一笑已回身进房了。
　　这欧阳也是一个多情的种子，怎见得佳人这倾城一笑？所以便重金给了嬷嬷，问了女子房间，径自随着嬷嬷进了女子房。遥遥一拜说：“姐姐有礼。”也不知何故，那女子也不回礼，依旧凭窗。便又殷勤相唤：“方才在楼下偶过，聆听姐姐唱的好凄凉的曲，心中爱慕，特来求睹芳容，不知姐姐可否回身展眸？”值此，那女子才回身施礼：“公子请了。”却被欧阳牵了小手说：“小生欧阳詹，今日能一睹姑娘芳容真是死亦无憾。”那女子方才在楼上也见到欧阳，心中也是倾慕欧阳，虽是青楼之女，当时却羞涩不能成语，只一味地给欧阳倒酒。欧阳牵着女子的手不肯放，说：姐姐先请。女子说公子请。欧阳又说姐姐请。女子忙说：“公子路途劳累，请先喝杯酒解解乏罢。”这欧阳几时见过这等妙人？便说：“能见着姐姐，已不用吃食了。”
　　那女子见劝他不得，便说：“不如我给公子弹个曲儿吧。”欧阳连声说好。待那女子唱到：相思苦相思，相思损容色，容色真可惜，相思不可砌时，欧阳已是热泪满面了。起身而拥道：“姐姐，苦了你了。”而那女子听到欧阳的知己话也动了真情。便如实说了风尘之苦和寂寞凄清。听得欧阳心生同情，便说：“待我返转京城，安顿之后，必来亲自迎娶姐姐。”不料那女子却淡淡的一笑说：“我虽身坠青楼，可是我的心却如常人一般，只是我看多了寡情之人。公子有所不知，有多少的公子贵贾曾经许诺赎我从良，哪一个不是贪恋我的姿色？他们抛弃誓言就象抛弃鄙履一样。怕是公子一时的讨好戏言，我自是不当真的。”欧阳却是动了真心，并当即举誓。那女子便投身入怀说：“小女子飘萍一生，能得公子眷爱，死亦无憾了。”
　　这一席，他们一直吃到华灯阑珊，一夜云雨恩爱缠绵自不多说。次日，女子盛装送于长亭，并说此身永不接客。并盼道：“望詹郎勿忘今日之誓，早日迎我团圆。”欧阳詹也立誓说不日即来迎娶。并吟诗一首：
　　驱马觉渐远，回顾长路尘。
　　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
　　去意自已甘，居情凉犹辛。
　　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
　　一屡不出门，一车无停轮。
　　流萍与系匏，早晚期相亲。
　　依依挥泪而别后，却不料欧阳詹这一去便是几年时间。
　　这一别后，那女子格守誓言，再不接客。几次都是以死相逼才躲过嬷嬷的纠缠。嬷嬷看硬的行不通，便整日在她耳边挑唆，说什么既已身入风尘，怎可轻信官人的誓约？说那欧阳詹只不过一时兴致罢了。说什么一夕成欢，得了身子，谁还会真的迎娶一个风尘女子？于是这女子便也忧烦起来，不久由于相思欧阳，染了些病，便消瘦下去，变得花谢珠黄了。嬷嬷看她骨瘦如柴，从前的花容月貌再不复见，就使她住到下人房里去，做些粗俗杂事。
　　这一日，又是秋凉，已是贞元十七年了。那女子忽的在一个吹着风的黄昏，恍惚中见着一对车马，浩浩荡荡从京师方向而来。 那欧阳詹端坐鞍上，遥呼女名，怎料她应声之时，却已醒转，原来才是黄梁一梦。如此折腾，心中一苦，便哇地吐了口血。就在这时，她平日一个要好的姐妹刚好路过，见着她这凄凉景象，便走了过来：“唉，我苦命的妹子，这天下薄幸之人多不胜举，为什么偏偏是你遇着呢？偏你又是这样的痴，唉。”
　　“姐姐，你有所不知，想那詹郎绝不是一个绝情之人，想他必是路上延误了，或许如今正在路上呢。”
　　“唉，傻妹子。”那姐妹轻轻给她掖上被角：“说不定你的詹郎早已把你忘记了，你何苦还要这样念念不忘呢？似你这般不爱惜身子，怎生等得你的詹郎啊！”
　　听这姐妹说那欧阳的不是，这女子越发难受起来。若这欧阳真是绝了情义，活着徒增烦恼。便生了死念。正欲说话，却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于是便强撑了身子，站到窗前，口中连呼欧阳詹的名字后，折身取出一柄小刀，那姐妹疑她要寻短见，正要劝时，便见她把手一挥从头上割下一缕青丝，口中念着欧阳詹的名字，就着墨写了一首绝命诗：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来云鬓样，为奴开取缕金箱。然后扑地一下跪下道：“姐姐，想我这身子必是熬不过去了，日后若是詹郎寻来，请代为转交。”语毕，望着京师的方向连呕三口鲜血，倒地而绝。
　　话说这欧阳詹转回京城，一日不曾耽搁，安顿了朝中事物，便雇请了乐队，带了人，连日打道太原。却不料路中黄河泛滥，耽误了行程，待到得太原城，已是贞元十七年岁末。寻着旧日路来到楼下，便见一女子匆匆迎出：“想必您就是欧阳詹欧阳公子吧？我妹子可等苦了你啦。唉，可惜妹子命薄，无福享受公子的宠爱了。”欧阳听着这话，知有变故，忙滚鞍下马：“姐姐这话从何而来？莫非她已嫁做他人妇？”
　　“公子这可错怪了我妹子了。”那女子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纸和一缕青丝说：“这是妹子临终绝笔，遗言叫我转交公子。”
　　“什么？绝笔？”欧阳连日奔波，舟车劳顿，一时心火攻心，连打一个踉跄接过信纸。那姐妹看欧阳悲痛欲决的神情，便又叹了口气说：“公子还请保重，我妹子能得公子真心相待，九泉之下，也可安慰了。”不料话未说完，那欧阳詹手握女子所留青丝，连呼三声苦啊，苦啊，苦啊！便一头栽倒在地。
　　欧阳的随从马上投了驿站，并立即派人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大夫把脉后说：“先生因路上奔波受了风寒，后又受了刺激，使点固本培元的清热药，将养两天，就可好转。”听这一说，众人才心下稍安。
　　太原城的腊月风寒刺骨，伺从们伺候着欧阳一直到了半夜用了药，看欧阳精神已有好转，便留下书童伺候着，各人也都安息去了。不料打更的才敲了三更，书童在几上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就感到背后一阵冷风，想要睁眼细瞧，却混身无力。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如泣如诉的幽怨的声音，一女子哀唱有如鬼魅：日日长相思，相思肠断绝。肠断绝，泪还续，闲人莫做相思曲。书童正在心中寻思是谁家女子夤夜哀思，便见一玄衣女子长发及地，站在欧阳的床前连呼詹郎。
　　欧阳随及醒转，二人和泪相拥，然后便听欧阳说道：娘子，苦了你了。书童一听便知是已死去的太原妓，心中核怕。强力挣扎呼喊出声：鬼呀。便跑了出去。
　　当喊了众人举着火把灯笼返回，欧阳詹已吞食那女子所留青丝，追随黄泉而去了。

　　后人孟简曾作诗《咏欧阳行周事》以记此传奇。（载《全唐诗》卷四百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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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世间，千古传颂唯有爱。人类绵延至今也是苦难中还有爱还有真情，文学无论意境大小几乎都是围绕这一主题。人间有爱才是我们愿意存在于世界最平凡的理由。当然这种爱应当是博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