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告别那块猪皮

阿末

<<告别那块猪皮>>
在长安与天堂（杭州）之间，2306恰似一个地狱通道——无论去往哪一端，我们都必须历经27小时的炼狱生涯。由始至终，在明亮处我们未必同甘，在黑暗处却始终同苦。古人言“生死处交情乃现”，而我们未历生死，却于困苦中一直相依相傍，感情甚笃……然而你回了，从此长安城只剩下我一人。下一次游走双城，已只剩我一个人孑孑独行……
    这是猪皮皮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留下的其中一段话。它曾让我一次次的读它，并且一次次的潸然泪下。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北上求学的经历真的意味着太多太多，我们也因此相濡以沫，心有灵犀。但是我总觉得自己愧对皮皮，因为我竟然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从此，我将再回到我的故乡继续我的学业，而弱小的皮皮也将继续在北方坚持她的固执以及无奈。
    我走的那天，皮皮正好被老板催去上班。虽然她几乎是要哭出来地在说“我要送你”，然而我没有同意。即便是她妥协到愿意送我走后马上去上班，也被我一口否决了。她知道再说下去我就要发火了，才怏怏地同意去杂志社。早上皮皮出门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其实我哪里睡得着——她没有和我说再见，走得似乎坦然而决绝。我预感到她一定是有了某个主意，然而她已经轻轻扣上了门。
    我的火车是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在十一点的时候，终于传来了皮皮的动作，她让另一个送我的同学多买一张站台票——她不是告诉我。我完全可以想见此刻挤在从起点一直要到终点站的公车上的皮皮是怎样一种状况，我突然感到一点苦涩，同时对她欲怪而不能。
    接着就是一阵上罐子车的紧张与忙碌，我们都暂时忘却了还在赶来的皮皮，就迫不及待又毫无选择地进了站。然后是车里的争先恐后和一片狼藉。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告别一个我深爱过的城市，是在离开一些我一直关怀着和被关怀着的人。
    就在火车开始鸣响它的第一声“别离的笙箫”的时候，车厢外的叉叉突然从窗口递进那张准备了要给皮皮的站台票，慌乱地对我喊着“阿末，赶快给皮皮写点什么吧，她进不来了，就在外面”然后又递进两灌百事可乐“这是她给你的”。然而我已经完全没有机会再给皮皮写点什么了，因为火车已经无可挽回地开走了。
    百事可乐！这是我跟皮皮共有的一个神话，在我们最郁闷和消沉的时候，我们一起制造了一个唯心主义的却又彼此深信不疑的传奇：如果每一天都背着百事可乐出门，好运就一定会眷顾我们——只要我们相信。
    我在离开的时候偷偷留下了一罐在皮皮房里，然而现在，皮皮回应了我两个。
  我抱着可乐站在车厢过道里，任凭人来人往而无动于衷。这是四年来我走得最为仓促和狼狈的一次，并且带着深深的怅惘。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是大姐发来的短信：路上自己当心，到了回一声好……我们出站台的时候，看到了扒在铁栏前的皮皮，她满脸泪痕……
    我的呆滞终于轰然崩溃，泪水就像是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往眼眶涌来。很多年来我第一次这样放肆而又毫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我想要把所有的无法言说的抑郁都全部地哭出来，我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方式释放自己的心情，我的头脑里全是皮皮抓着铁杆满脸泪痕的样子。
    这完全不是生离死别。即便是27个小时的炼狱生涯，也总有可以被阳光照穿的彼岸。事实上，杭州与西安并不遥远。可是我却身不由己地感受到一种无以复加的沉重与沉痛。为什么我们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为什么即便是回乡，也无以冲淡我丝毫的悲凉感，为什么我这样眷恋这里同时又要这样千方百计地离开这里……
    我捏着预备给皮皮的站台票，已经把它蹂躏地几近破碎。事实上我完全不知道真的可以给皮皮留下一句什么。因为在长安和天堂之间，瘦弱的皮皮远比我有着更多的面对地狱的勇气与坚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