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记忆中的豆豆

寂寞如风

    这许多年，朋友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真正保留下来的，也已廖廖。偶有翻动积满灰尘的旧物，才会想起她们。大多已模糊了，但总有一个是萦怀的并且是挥之不去的。

                          一
    豆豆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不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调皮的眼神，放在一起竟是惊人的和谐。于是她便有了这个让人感到很乖巧的呢称。
    当时我刚刚转学到矿中，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老师和同学都是新的。这里没有了定远一中的刻板，所有的课都是在一种很轻松的环境下进行的。对于我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我仍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晚睡早起，我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好。
    开学的第三天，我认识了萝卜，并且很快形影不离。萝卜在班里人缘极好，每天一下课同学们都“萝卜萝卜”的喊他。我正是通过他开始认识这个班的，然后我便和很多人都认识了，大头，白菜，张杰，孙颖，还有豆豆。豆豆最初给我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刻，只是觉得她年龄很小，一脸的孩子气。
    在农村待久了，一下子把自己放在这样的环境中，总觉得什么都不如别人。其实我只在农村上了两年学，从九四年到九六年，正当年少，对一切新鲜事物都会产生浓厚兴趣的时候，可父母却把我送到了大别山的腹地，定远，一个闭塞的小山村。它只有一条公路与外界联系，大多家庭都有电视，14寸黑白的，里面只有周边几个县乡的电视台，永远都是关于粮食农药饲料的广告和一些港台的电视剧。正当我的同龄人沉浸在互联网上泡在书店接受这个世界时，我在农村只学会了纯朴。一直到后来我才愈加强烈地感受到，农民式的纯朴大约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收获了，可当时我并不这么认为。
    我开始大量“借鉴”他们，突出地表现在写作文上。虽然在农村上学时，我的作文被公认是班里最好的，可我还是彻底否定了自己。每次作文发下时我都到处借阅，大量摘抄。随着时间的推移，摘抄的大多内容我都无法记起，但有一段至今记忆犹新，那是出自豆豆的作文。当时的作文题是《小马过河的启示》，豆豆作文的结尾是这样的“……遇到困难畏缩不前，不敢面对困难，那么它就吃不到新鲜的草，欣赏不到对岸优美的景色，这岂不太可惜了！”几年以后，我从笔记中找到这段话。这是箴言，我告诉自己。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自信也开始回升，当确信他们不过如此以后，我在班里搞了一个文学社：泛青。之前我在农村一直没组织起来，并不是没人喜欢，而是那儿的孩子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考学或是种地。谁都不愿意拿自己的未来儿戏，学校里没有文学生长的土壤。现在不一样，这里是城市，在没有参加工作之前，人们手中有的就是时间！我基本没费什么力气便把文学社办起来了。
    当时我是社长，于是在任何时候都似乎是权威。她们交上来的作品--无论我是否看得懂--我都有绝对的修改权。那段时间，我们没有发表过一篇作品，不过大家都沉浸在一种融洽的气氛中，下课时聚在一起游戏，放学时一道回家，每次都十几个人统一行动，就当时来说叫做蔚为壮观。很酷。
    直到文学社解散时，大家也没拿出什么好的作品，仅几篇只能被称之为作文的文章和若干读起来很顺口的诗歌。在这几篇作文中，就有豆豆的一篇，叫做《报复》。
    这篇作文说的是一个叫赵斐强的很调皮的初中生，被张老师批评后用放老师自行车车气，往教桌里放死老鼠，写恐吓信等办法"整"张老师，最后被张老师温和地“批”了一顿，感动了，于是决定以后要做一个乖学生。故事中的情节基本上都是虚构。我让萝卜抄了五份，我很想让它发表。
    后来因为文学社的解散，这事搁浅了。我手中没有原稿。几年后从萝卜那里发现了他工整抄录的那五份《报复》，感到自己以前很好笑，当时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办法发表，还信誓旦旦要帮别人发表作文。不过有时我倒挺留恋那一段日子里我的年少无知，就像是一张洁白的纸，因为不懂，才什么都敢做，并且是信心十足。长大以后，做事常常思前顾后，患得患失，结果很多其实很容易实现的想法在自己内心的斗争中被先毙掉了，从这方面讲，我宁愿自己是一个总也长不大的莽撞少年。
    快乐总是转瞬即逝的，无忧无虑的初中生活很快过去了，我们都站在了毕业的边缘。我能感觉到同学们情绪都不高，毕竟，三年不知愁的时光就要结束了。我知道有很多人偷偷地哭过，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我们无法抗拒。班里很快地风行起留言册，好朋友之间聚在一起照相，“恋人”们频繁地约会，没人说得清这一切是为什么，但大家似乎都在拼命地挽留什么。
    我能准确地看到留言中长时间停顿的地方。这不是卖弄，是共鸣。留言册再次回到我手中时，已经有同学离开了，那时我们都毕业了，学校只留下一部分“尖子生”备考中招。我的留言册被写得满满的，封面有些脏了，那是辗转经过了几十双手的。我逐页翻过，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浮现眼前。其中少数几个，现在还和我一起在教室中，但是大部分都已经不在一起了。
    最后一页，是豆豆的留言：
      强：
          我们都是一只快出笼的鸟，都将要向社会挑战。我在
      在这里祝你成功，要让社会向你低头，不要做社会的奴隶，
      要胜过强者。
                                         赵
    在“性格”一栏她写的是：好动。在“籍贯”下面是：新蔡县。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出她的好动，我印象中的豆豆一直都是文文静静的。也许豆豆所说的好动是指她的眼睛，因为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嘛！呵呵。
    文静的豆豆不会知道我会拿着“新蔡县”在大学校园里“招摇撞骗”，以至于班里几名从驻马店来的同学把我引以为老乡，甚至拉我参加驻马店的老乡聚会。唉，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其实，在我生活中变得特别起来的东西，都有它深层的原因，只是没人理解罢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和豆豆在初中毕业时的一张合影，虽几经周折却完好的保存下来了。这是对一段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的记念。
    就留作记念吧，以后的路还很长，谁都无法预知自己的航向。

                             二
    可能男孩子都不会太注重自己的生日吧，有时甚至根本就把它怱略掉了。记得他们生日的，除了父母，大概还会有朋友，和恋人。
    在我记忆中好像没怎么为自己过过生日，有时都过了几天了，才想起自己有生日没过。这些年不断地转学，仅上到中学就换过四所学校，有的跨度很大，总有四五百公里吧，我很少交到朋友，相处的太短了，一旦分开就可能是永远不会再见面了。没有朋友，当然就不会有人记得我的生日了，所以每次有过生日，就会非常高兴，很久都会沉浸在快乐中。
    一九九七年。我对这一年记忆犹新并不是因为在这一年香港回归，而是我在这一年过生日了，有好多人为我，准确的说应该是为我们庆祝生日。
    当时是初二下学期，大家在一起已经非常熟悉了，我也有了不少要好的朋友。按照惯例，每当朋友中有女孩子过生日，都要庆祝一下的。四月末，豆豆过生日，约好了在萝卜家为她过生日。我当然赞成了，跑前跑后，为这次聚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去订了一只蛋糕，帮萝卜买了一份礼物，然后我自己也挑了一份，整个的准备工作也就这些事情。
    上午十点多，为豆豆庆祝生日的同学陆续到了萝卜家，有安灵利、王雅君、卢玮、常绍芳、杨玉珠，加上萝卜和我，共有七人。今天的主角，豆豆，还没有出现，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在我们看来，这种场面已经非常隆重了，七个人为自己庆祝生日，有生日蛋糕，有饮料，还有安灵利她们做得非常难吃的一桌丰盛的菜肴(这篇文字最好别让安看见了，否则她非把我剁了不可，呵呵！)。
    大约十一点的样子，豆豆出现了。
    大家纷纷上前，递上自己买给豆豆的礼物，祝贺她生日快乐，然后大家围桌坐下，打开生日蛋糕。蛋糕很好看，是两只心叠在一起的，玫瑰红的底色奶油，周边以白色的小花点缀，蛋糕中间是黄色奶油写成的“豆豆，生日快乐！”的字样，顶端嵌着一粉一红两朵造型花。大家都感慨今天不是自己生日。王雅君怱然问起我的生日，我说还有几天。前面我已经说过了，我转学到这儿还不足一年，没在这里过过生日，再说了，我是男孩子，除了萝卜，没人问起过，我也就懒得说了。其实，我生日距现在还有一月多，只是王雅君问得突然，我一时没回过神，随口说了。王雅君听我说只有几天了，提议说你提前到今天过算了，大家聚齐一次不容易。我当然没什么意见，没过生日有些年头了吧，我乐还来不及呢！于是大家纷纷向我祝贺生日快乐，都说很抱歉没礼物可送，来年一定补上。萝卜在一旁小声我，要送什么给我，我说就送书吧，过了一会儿，我又说萝卜你干脆把钱送给我，我自己去买吧。萝卜拿出原准备一个月后为我买生日礼物的十元钱，交给我。这钱我当天下午就买了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盗版的。当时我刚刚开始喜欢看书，还分不清正版盗版。只是这本书被人借去了，没还。当时还记得是谁，后来随着我藏书的增加，被人借去未还的书也多了，我就无法记起是谁借走那本书了。偶有想起，心里总是有一种遗憾。想来我的那份生日礼物可能早进了废品站了，或者竟尚在？   
    插生日蜡烛时，大家又犯难了，两个人共用一只蛋糕过生日，怎么插啊？我说今天是豆豆十六岁生日，先插上六支吧。我又拿起一支插在六支旁边，说这支就代表我吧。
    七支蜡烛点燃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了。
    每个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闪烁的蜡烛。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身边的一切都成为幻象，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表情，我甚至能看见坐在对面的豆豆，看见她专注地看着蜡烛，眼神非常地单纯，我从中读不出任何内容。也许是大家都还年少，不识愁滋味，所以才能有这样难能可贵的单纯。但这和我四年后从豆豆眼中读到的完全不同了。
    那次聚会是给萝卜过生日，当时大家都在上高三。王雅君说的是真的，大家聚齐一次不容易，时隔四年才有了第二次聚在一起的机会，不过我的出场很偶然。那两天我刚好请假回来整理书稿《生存空间》，就赶上了。萝卜的生日聚会是在饭店中进行的。日光灯被关掉后，房间里一下子黑了，只剩下烛光，也是一次突然的沉寂，长时间地。
    四年，足够我们长大的了。我们几人当中，有因为工作今天不能赶来的，也有这次才加入的新朋友。我们都在长大，虽然不情愿，虽然充满了无奈，可发言权是属于时间的。我们都是观众，我们的心情只能随着剧情而跌宕起伏，我们都会对以后将要发生的剧情期盼，却没人能改变什么。
    豆豆就坐在我的左边。
    豆豆凝视着眼前的生日蛋糕和蜡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也许会想起四年前，那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聚会，那份属于自己的快乐；她也许还会感慨时光飞逝。在我们周围，无论是谁过生日，都会让我们感觉到时光的远走。我们为别人唱的生日歌，应该是对过生日的人的一种安慰，我们之所以要祝愿他生日快乐，是我们首先承认了过生日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是每个人生命中所无法承受之重，我们才会叫上很多人。不是有人说过一份痛苦分给两个人，每个人都将承受原来痛苦的一半吗？我们就是要很多人来分担，一直分到可以忽略掉的样子。然后，就会只剩下我们美好的祝愿：快乐！
    我不知道豆豆此刻在想什么，也许与这次聚会有关吧。但我从她若有所思的眼神中读到的最多的是：陌生。
    书上说，即使是很要好的朋友，如果很长时间没有来往，也不互通音讯，那么他们的关系会变得疏远，原有的感情也会逐渐淡化，久而久之就会淡为路人。
    两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九年，我转学去了武陟。那时我刚刚上完高一。我不知道这次转学是不是对了，但如果我因此而失去了很多朋友的话，那就是错了。事实上，在新学校里，我的情绪更加糟糕了。
    其实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是非对错。所谓的对错,不过是我们的一种心态，如果你认为合理，就是对了；如果你感到惶恐，那就一定是错了。
    还是让我们把思绪拉回到那个属于豆豆的生日聚会吧。
    常绍芳首先打破了短暂的安静，说你们快许愿吧，蜡烛都要点完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之前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应该是第一次坐在蛋糕旁过生日，当然不可能有过许愿。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豆豆把双手十指交叉抱住，轻靠在自己的额前，我也照着做了。然后呢？我眯着眼看豆豆接下来要做什么。透过萤火的烛光，我看见豆豆的脸上泛起一层柔光，淡淡的，我知道那是蜡烛的缘故。豆豆当时安详的神态让我一下子无法忘记了，很深刻，但又说不出点什么来。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了，豆豆当时的神态我是在拉斐尔的油画《圣母》中见过的，很相似。不同的是，豆豆当时是闭着眼的。
    接下来是吹蜡烛了。我说过我这是第一次在蛋糕面前过生日，不会许愿，当然也不会吹蜡烛了。我不知道生日蜡烛是要轻轻地一支一支地吹灭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当卢玮喊完“一、二、三”后，我非常用力地吹了下去，就跟鼓风机似的。结果，可以想象：蜡烛全被我一个人吹灭了。这不是吹牛，七支蜡烛的烛焰一色指向豆豆那边。
    那天早上我特意刷了牙，否则大家一定会“窒息而死”的，呵呵！
    往事如烟，一晃就过去七年了。而这七年中每当我生日时，都是只有我一个人。
    七年。在这七年里，我们都忙着升学，谁都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即是谁都不会再把过生日放在心上。而七年后呢？我们又都面临着就业，更是不敢懈怠，至于生日……以后再说吧。
    有些记忆，是我所不敢遗忘的，因为自己很想按照记忆中的再重复一次，或者干脆就回到从前算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一定要把它记住。
    偶尔，我会想起那次生日聚会，然后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毕竟，不是每个人的记忆中都会有这么一次无法忘记的生日聚会的。
    美好的记忆，是值得我们用一辈子去品味的。

                             三
    这些年来，频繁的转学，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我都习惯了。每次都要告别一些什么，也都要去适应一些什么。面对着自己曾经生活过一段日子的环境，也会有失落感，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渐渐淡出自己的记忆。
    有很多事物，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忘记，也有一些，藏在我们记忆的深处，流逝的岁月无法将它冲淡，只会让它愈加清晰，是时间所无法抚平的，是刻骨铭心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九九年夏天的那次转学，至今都无法释怀。
    那是我最后一次中途转学。
    得到转学的消息，我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也许母亲是对的，我应该到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去，太安静的学习环境会让我失去忧患意识。
    现在是七月末，学校正在补课，也就是说，再有不足一个月，我就将告别这里，告别我熟悉的校园，和同学。然后，走进另一片陌生，令人畏惧的陌生。
    第二天再去学校上课，心态就完全变了，我会在校园一角长时间伫立，和同学聊天我会常常走神，上课的时候，我会坐在后面，呆呆地看着班里的每一个角落，我会看着同学，我也会看着讲课的老师，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了。给人感觉仿佛要离开的不是我，而是除了我以外的一切。
    通常在这个时候，人们会想起那个略带伤感却弄不明白的句子。
  “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奇怪，非要等到失去后，才会觉出其中的珍贵来。”
    可能正是因为弄不明白，人们才会将自己乱如麻的思绪寄托在上面，给自己一点安慰吧，大家都这样想，至少可以给自己的遗憾和内疚一个理所当然。然后，人们会心平气和，继续忽视身边的一切，也仍然会对失去而感到遗憾和内疚。

                             四
    最后一天。
    上午没课，下午是两节物理。我早早地来到学校，教室里还没人。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酷暑难耐，人们通常会躲在屋子里午休。
    我在班里坐了一会儿，心想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总不能就这样坐过去吧。人还没离开，就开始回忆了，以后该怎么办啊！这就好象一块冰，无论你怎样小心地捧着，细心地呵护，它还是会融化掉的，索性就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享受片刻地清新和凉爽吧。有时候，在你的那么多经历中，可能只有这片刻地凉爽和清新才是让你铭记，值得你用一生去回味的。
    我开始打扫教室，仔细地把课桌摆放整齐，清扫掉墙角的垃圾，给教室洒水，擦干净班里的每一张桌子。当这一切都做完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静静地坐在那儿。
    同学们陆续来到班里。可能是因为地面洒过水的缘故，教室里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很多同学都注意到了班里的变化，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清凉的笑。
    第一节下课以后，我从教室的最后面走到最前面，从最后面走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坐在最末，个子高嘛，没办法。到最前面是因为豆豆坐在那儿。我知道自己只剩一节课可上了，我只是想向豆豆告别。可能这样会让人感到有些做作，毕竟不是永别。再说了，双休五一国庆之类的日子又可以回来。只是我潜意识地感觉到，有些东西，这一走，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来到豆豆桌前，站在她对面。豆豆刚好站起来，可能是要出去，看见我，便没有就走开，站在那儿。
    我说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豆豆问。
    我说就明天。我又说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这儿上课了。
    豆豆笑了，说你怎么这么悲观啊，等到放假你不还能回来么。
    我说星期天我也能回来。
    那不得了，豆豆说，再说那儿是县里的重点高中，肯定比咱这儿好，你到那儿的学习成绩肯定比现在要好，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我到那就没有朋友在一起了，那多难受。
    豆豆说，其实，你比我交的朋友多多了，我还不愁了，你愁什么？小心愁呀愁，愁白了头呀！
    豆豆说完，我们俩都笑了，这哪里是在向她告别，我分明是到她这儿寻找安慰来了。
    上课铃响了，我的最后一节课！
    如果说几年前在我读到都德的《最后一课》时仅仅是感动的话，那么现在恐怕只能是感慨了，感慨万千。原来有些事情，仅仅作为旁观者是很难感觉的到其中的微妙，和自己亲历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这并不是在说废话。
    我不停地看手表，和以往不同的是，我现在不是等着下课，相反，我对下课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手表里的秒针仍在加速前进着，我想在这些年中我所经历的种种体验中，最痛苦的，莫过于看着自己最想要留住的，一点点从手边溜走，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而我现在所经受的，正是这种煎熬。
    眼前不再是黑板，不再是课堂，我的精神开始恍惚。眼前呈现出一个雨天的画面，天阴得厉害，教室里的灯都打开了。我站在黑板的位置，豆豆在她的座位上，埋头写着什么，可能是在做题吧，而萝卜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外面浠浠沥沥地，并没有下太大，只是铅色的天空下，总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我渐渐看清了黑板上的字“这种天气，没有太阳，没有太阳应该是很正常的，但对于那些落在草叶上的水珠，却有一种淡淡地悲哀，没有太阳，它们便无法折射出阳光的七彩……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天地混沌……干涸了的水珠，残酷的现实……”这似乎是我又在拿一些空洞的句子抒情了，是为赋新辞强说愁吧。
    物理老师喊了我的名字，要我回答问题，我站起来后，老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可我仍然不会，整个下午我都在恍惚，哪里能认真听课啊。老师见我答不出，说你坐下吧。我又听到他小声地说“至少也应该把这节课上好吧。”我刚想内疚，下课铃响了。
    下课了。
    同学们都开始整理书包，开始有人彼此叫着对方的名字。从我身边经过的几个人都向我道别。我看见豆豆也站了起来，从前门出去，我目送她经过前窗，经过中间的窗子，经过后窗。**在门框上，我看见豆豆站在她的自行车旁边，她好像是推不出车了，走廊上放的车太多了，豆豆费力地把自行车一点一点往外挪。终于，在安的帮助下，车被弄出来了。豆豆舒了一口气，然后把书包放进车篓，和安一起推着车，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
    都结束了么？这段洋溢着快乐的日子。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到这里，真的已经是终点了么？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真的要分道扬镳了么？
    萝卜拍拍我说，咱们走吧。我回过头，看见班里的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我说，走吧。
    回到家中，我感到很疲惫，在书房待了一会儿，我搬了梯子爬到二楼顶上。现在是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它把西天照得一片橘红。我看见半空的一群鸽子，一色是白的，鸽群低空飞翔，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它们一会儿散开很大距离，一会儿又聚得比较紧凑一点，就这样时聚时散。我的目光一直随着鸽群移动，它们也会从我的头顶飞过，这时我便会听到低沉的风哨的声音。这也许就是经常出现在小说中的“天籁”，我不太敢确定。不过我开始羡慕这鸽群了，可以自由地在天上飞，可以吹着欢快的风哨。飞累了，还可以回到自己的窝里，有好多鸽子在起，我想那一定会是很幸福的。明天我就要启程，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这些年来频繁地改变生活空间，很累呵！可以，哪里会是我憩息的地方？没有。也许，我这辈子就注定了要一世漂泊。可我也听教堂里的神父讲过，上帝其实是很公平的，一个人的不幸多一点，那另外的一个人就会多一点快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让所有的苦难和不幸都赐与我吧，反正已经很背运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些了吧。

                            五
    就写到这里吧，再往后，就只剩下思念了。每一个现在都可以成为回忆，所以说一个人总是生活在过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也听人说过，如今的红尘，不过是将来的旧梦，只有昂首阔步，才能不留下一丝遗憾。
    没有什么人能知道自己过去都在干些什么，我们眼前不停地闪现那些记忆片断。瞬间，但不是永恒，因为我们会很快忘记一切。很快，是因为人生苦短。我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记忆永不磨灭。如果有，那首先我们就一定要长生不老，这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多么幼稚的想法。呵呵！
    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做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因为我不相信来世，我也不会把自己的种种愿望都寄托给来世。我觉得那是一种不负责任地逃避。我会在一个天气比较好的夜晚，骑着单车走在大街上，偶尔也会看见静坐路边的侣人，也会发感慨：有时候幸福，可以是很具体的，比如静坐路旁。我还会到广场对面的超市买一罐可乐和一包薯条，然后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看无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跟着音乐跳自编的舞蹈。而我，则吃着薯条，喝着可乐，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此刻，外面正下着雨。这已经是今年第二次这么密集地下雨了。我书房的一扇窗子是开着的，我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潮湿的空气，闻到空气里雨水的腥味。有人说那是来自海的气息，可我在海边时感觉不是这样子的，海的气息里多了一些豁达和辽阔，不似这雨里有那许多的压抑。我想那人一定是没去过海边，所以才会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吧。
    我起身把窗子关上，外面的雨太大了，我担心书房里的书会受潮。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谁知道哪天才会有晴天。再说了，那么多书，晒起来多麻烦啊……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毫无想象力，却充满了偶然，这是真的。
    一如我在《秋天组诗》中说的那样：
                在浮躁和骚动被这场雨
                冷却以后，一切都不再动作。
                我们将坐在故事结束的地方，
                享受这个安静的季节所带来的
                凉爽和清新。

                                         2003.4.17夜

尘烟

喜欢这样的文字，清清淡淡，直接来源于生活，给人很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