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滴血的玫瑰

云苓子

[这个贴子最后由云苓子在 2005/07/23 09:04pm 第 1 次编辑]

滴血的玫瑰
云苓 子
                           
    我们居住的小巷道，在村子的最东边，说是小巷却只住了三户人家。我家在巷口，徐大爷在巷底，中间住着小春和她娘。巷子中间有一棵长得很旺的桑树，据说是小春的爷爷的爷爷种的。桑树的枝子一半在徐大爷的院子里，一半在我家的院子里。
    徐大爷是个单身汉，是个很沉默很慈善的老头儿，他个子不算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很精神。徐大爷住一方独院，和小春家一墙之隔，院里有两间茅屋，茅屋的前边有一方花苑，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苑中最突出的是一簇红玫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是一方圣地，是一个很温馨，很神密的地方。
    那年我七岁，本该上学的，可家境太贫出不起学费，只好在家放羊割草。每当傍晚放羊回来，我总要到徐大爷那里和他说会儿话，求他教我背诗，听说他是念过私塾的，能背许多的古诗。徐大爷平日里寡言少语，可跟我和小春在一起，他象换了个人，肚子里的故事可真多，象一口深水井一样永远也掏不完，什么孙悟空呀、张飞呀、梁山好汉呀，我们都是从徐大爷那儿认识的。
    记得有一次，他指着院中那簇红玫瑰说：“玫瑰花原本是白色的，只因有个天上的仙女下得凡来，寻找她的心上人，为了表达她的爱情，仙女便用自己的鲜血浇灌玫瑰，用来送给她的心上人，于是洁白的玫瑰花变成了红色。”他讲的那么有声有色，我听得入了迷。从此那簇玫瑰便在心里变得神圣起来。
    听奶奶说，小春家原是大地主，小春爹是地主家唯一的继承人，小春娘嫁给小春爹不久，村上便来了个姓徐的后生，指名要给小春家当长工，并说只要能吃饱，给不给工钱都行。（他就是现在的徐大爷）小春爹见是个便宜事，便留下了他，这个人干活勤快且忠厚老实，小春爹非常信任他，里里外外的活他都帮着干，和东家处得象一家人一样。土改那年，批斗大地主，贫协主席让徐大爷控诉，地主是怎样剥削他的。
     徐大爷战战兢兢地说：“我在地主家干活，地主吃啥俺吃啥……”还没等他说完，贫协主席便把他拉下台子，让他冷静一下再说。后来，他便分得小春家的耳房，围了墙成了他现在的家。
   村子里还有一种传闻，说是徐大爷和小春娘原是一对恋人，只因家贫小春娘她爹不同意，硬给嫁到小春家的。要不徐大爷为啥年纪轻轻到小春家打长工，而且不要工钱，不结婚？
   解放以后，徐大爷和小春家虽然没有了雇佣关系，但是小春爹身体不好，家里、地里的重活却是徐大爷悄悄帮着干，徐大爷的四季衣服自然是小春娘帮着他料理。他处得仍然象一家人一样，小春也可以说是徐大爷给抱大的。
    那几年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每次运动都要揪一揪“地富反坏右”这五类分子的辫子，小春的爹更是不能逃过，谁让他家是大地主呢！小春爹被分在离村最远的滩地里看玉米，一天24个小时不能回家，一日三餐都是家里人给送。可是有一天夜里玉米被人偷了，小春爹看到了那人的影子就是贫协主席，可那人反过来污陷他监守自盗。他有口难辩，被带上高帽子批斗了三天三夜，他实在受不了那份屈辱，便上吊自尽了。小春娘哭得死去活来，临死小春爹留下遗书，说自已是清白的，让小春娘告诉小春，他爹虽是地主出身，但没有偷队里一粒玉米。
    掩埋了小春爹，小春娘一下子老了许多，留下她和小春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徐大爷依然默默地帮助她们干一些重活，只是干完活便走，话也少了。
   日子静静地流逝，徐大爷那花苑里的几树玫瑰开了，徐大爷认真地给它们浇水，浇完水便圪蹴在门框上抽着旱烟望那簇玫瑰想心事。玫瑰花开了，徐大爷把我叫去，剪下最美丽的几朵，让我把那束花送到小春家。当小春娘接过那束带露的红玫瑰时，她微笑了，眼睛亮亮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她拉着我把一些糖块放在我的手里，我第一次发现，小春娘长得很美。她还让我捎给徐大爷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徐大爷接过衣服用手轻轻抚着，好象衣服也有知觉。为了谢我，徐大爷专门用玉米秆编成一个小花篮给我，里边插了好多花，真是美极了。
    到了夏天，老桑树的叶子很浓很浓，树下一片阴凉，巷子里的人都坐在桑树下拉家常，做针线。这时徐大爷也出来，搬一个小凳子坐在那里，一边抽旱烟一边和大家聊天，这时小春娘便笑得很羞涩，鞋底也纳得飞快。
   可是，这样宁静的日子是很少有的。不久，便又开始搞运动，每次开会都让地主婆小春娘站在台边，低头认罪。小春娘不再微笑，眼睛终日红红的。
    有一天，我和小春挤进人群找她娘，只见她娘呆呆地站在那里，脖子上挂着一串破鞋，只听妇女队长高八度的声音：“你这个不要脸的地主婆，你拉贫雇农下水，你要老实交待，你和徐老汉的奸情……”
    台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徐大爷冲过来拉上我和小春就走。
    那天晚上，我刚睡下，就听小春哭喊着：“奶奶，小丫我娘不见了……”徐大爷、奶奶、小春和我顺着河边找了一夜：“小春娘，小春娘……”徐大爷喊哑了嗓子，也没找见小春的娘。
    第二天，听说有人投河了。我们慌忙赶到河岸，徐大爷疯了一样冲进人群，只见小春娘湿漉漉地躺在河岸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象朵枯了的白玫瑰。徐大爷扑上前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小春也扑上去一声声喊着：“娘，娘，你怎么啦，你不要丢下小春啊……”任她千呼万唤，她娘再也听不见了。
    徐大爷抱起小春娘，他的眼里冒着火，看着人群。人群自然让开一条路，徐大爷抱着小春娘在前，我拉着小春还有奶奶在后，回到家里。
    徐大爷用他全部的积蓄，买了棺木埋了小春娘，队长说地主婆自绝于人民不让人帮忙，是徐大爷一个人，一边流泪，一边挖墓穴。那天下着大雨，几个好心的邻居，还是悄悄地帮着徐大爷埋了苦命的小春娘。徐大爷将那几棵玫瑰连根挖起栽到小春娘的坟上。
    那天晚上全村人都听见一声男人的哭嚎，断断续续从那两间茅屋里传出，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去看徐大爷时，屋子里空空的，只有窗台上放着的那只用玉米杆编成的花篮，花篮里的花朵已枯了。我捧起那个花篮，那一方花苑在我的眼前模糊了……
    没了娘的小春，徐大爷成了她唯一的亲人，为了供小春念书，徐大爷早出晚归帮人干活。可是无论再苦再累他都不让小春受委屈。闲下来，徐大爷总爱一个人来到小春娘的坟前，给那些玫瑰浇水，施肥，人们常常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坟边自言自语象是在和那些玫瑰说话。那年的秋天，玫瑰花开得格外的艳丽，整个儿坟头都被花覆盖着，徐大爷用手轻轻地抚着那些玫瑰，嘴里喃喃地说：“开的真好，象你的眼睛一样……”可是也怪，天气突变，一场早霜过后，玫瑰花凋零了，徐大爷流着泪将那些凋零的花瓣拾起埋在泥土里。他久久地伏在坟前，那天他一夜未归，第二天人们看到他依然伏在小春娘的墓碑前，人已硬了。
    小春哭呀，哭呀，过了几天，一座新坟耸立在小春娘的坟前。石碑上刻，“父徐文昌，母田玫瑰之墓，不孝女，小春，x年x月x日。”

依阳

好悲切的故事,好感人的故事.看了以后真的感觉那个年代简直是对人性的一种践踏和蹂躏.

中等分子

不错,感人.

墨客

很多事情回过头来才知道对错。

云苓子

感谢关注，这是一段记忆，我只是真实地记录于此，希望这一切永远只是记忆。

星星小倩

[color=#9932CC]
看到后来我只感到心痛。悲伤蔓延在无奈中……
“这是一段记忆，我只是真实地记录于此，希望这一切永远只是记忆。”
希望，回忆永远是回忆……
重。

云苓子

谢小倩理解，有些记忆是永久的心痛。

倚柳听蝉

凄婉的故事，凄美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