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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事
月亮在云层中快步地走着,偶尔从奔突而过的云层的夹缝中才能窥见她慌张的身影,一只乌鸦站在一棵枯树枝上沙哑地叫着,使昏暗死寂的村庄的暮色显得更加沉重。
多日灶台里不见火光更难闻到一丝荤腥的大栓家的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猫着身子侧身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随后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屋里没有灯,灶间一明一暗的火光映着紧紧蹲在一起的几个人影。
黑乎乎的村中土路上见不到一个活物在走动,村东头一堵低矮的土围墙里两间土坯房的东屋地上,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撕心裂肺地呜咽着:“柱子! 我的儿啊! 你到底去了哪里啦? 你要是没了, 娘也不活了啊。” 痛彻心肺的呜咽声愈来愈显得有气无力,浑身浮肿多日都没吃上一顿饱饭的张二婶,知道自己已失踪两日的儿子凶多吉少,她两天来拖着东倒西歪的身子,把村子里所剩无几的稀稀拉拉的住户都问了个边,今儿个上午就连村西头的长年足不出户的张老汉都问到了。
“唉!” 张老汉用一条破麻绳紧了紧松弛的破了几个洞的裤子,往身上拢了拢一堆发霉的陈年茅草, 对着张二婶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些什么, 接着却又摇了摇头,混沌的眼睛里满是灰色的绝望。 他也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除非不得已他是不愿挪动身子的, 以免消耗体力。
张二婶的哭声一点点沉寂了下去,而大栓家的灶房里倒渐渐有了动静。灶火映照下,只见一个黑影打开灶上的锅盖,另外四个黑影便一起伸长了脖子,起劲吸着鼻子,仿佛要把锅里散发出的奇异味道一丝不剩地吞下去,惟恐落后于别人。
打开锅盖的黑影从锅里拿出一块块东西,分到其他四个黑影手里,于是,每个影子都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大舅,你功劳最大,你吃这个大块, 要不是你想了这招,哪有这好事。” 只见靠近灶台的一个黑影接过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大口吃了起来, 边吃边瓮声瓮气地说:“装火药的糖豆子是大栓整的, 大栓功劳也不少。” 黑影于是又向靠灶房门而坐的一个黑影递过一条羊腿状的东西,黑影也张口就撕吃了起来,一句话也没顾得上说。 “是二栓和小栓下手收拾的, 大栓嫂, 你给他们也分分,都别亏着了。” 靠近灶台的黑影说。灶房里除了叽呱的咀嚼声, 连蛐蛐的叫声都听不见。
夜愈来愈深了,到处黑洞洞的,早已不见了月亮的踪影。就在这时,灶房门上传来叩门声。 屋里的黑影们匆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大栓他大舅用袖子擦了擦嘴,起身打开了半个房门,侧身走了出去,只见一个蓬头盖面的女人立在面前。
“你是?” 大栓他大舅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张二婶。 “他二婶,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 我们一家都没见过你家柱子。” 刚说到这,只见面前的女人一把从身后扯出一个面孔惨白的孩子, 猛地一把推了过来。 “柱子,你......?” 只见大栓他大舅眼一黑,扑嗵一声倒了下去,一块没来得及咀嚼的肉从胃里反刍了上来,死死地卡在喉咙里。
其他几个听到话音战战兢兢从灶房里溜出来时,大栓他大舅已经死了,别的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就感到外面寒气逼人,个个顿觉四肢乏力,耳鸣不断。
“唉! 造孽呀! ” 第二天, 也就是大年初一这天的傍晚时分,身为大栓媳妇的远房舅舅的村西头的张老汉, 又一次往身上拢了拢陈年茅草, 唉声叹息道:“要我一起去吃那娃儿的肉,我哪里下得去口呀! 唉! 造孽呀! ”
月亮又一次升起来了, 却又一次躲在了云层后, 仿佛一个独自走夜路的孩子, 沿着漆黑的天空慌慌张张地疾步走着。 自从她目睹了那可怜的孩子在那天下午回家的路上, 走到大栓家屋后头时捡食了那粒装火药的糖豆子而被炸碎了脑壳后,再也没有勇气往下看一眼1959年那年的冬天。
写于2010年2月2日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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