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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活着,并且在文字里活成自己。
一件事,因为很难才有诱惑的资格。许多年,不屑于做那些易如反掌的。园子一年四季就在那儿。去或者不去,也没人责备,如果不想如果心里不痒痒。
鸟雀们一如既往地唱。到了时候该开什么花结什么果,都如旧。一个诗人,写不写诗都是诗人。这不取决于行走在尘世的那个肉身。体内的孩子翻跟头打把式地折腾,管你不惑天命还是耄耋。
这一份童稚决定了尘世行走的人还具有另外一个身份:诗人。
二:
你在哪里?我在园子里。你不是上个周末刚去过吗?不,不。我已经七天没看见那些小精灵们了。
你在哪里?我在园子里。这么冷的天啊,你发什么神经。马褂木的叶子变成金黄的了,黄马褂你知道不?
你在哪里?我在园子里。天气预报说有雨。园子里飘着小雨呢,狗尾草虎尾草狼尾草都陪着我。
要是有个人陪着,的确很好。一个人自在的走走看看,自说自话也不错。
三:
活着。并且不断的认识旅程中的某人。
活着。一边认识旅程中的某人,一边不得不相忘。
总会有一些人,我们遇见了,什么都不必说,就走下去。这样的人,生就自带辉光,自己闪光又映照身边的同道。
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不一定都汇聚在一起。我们也许分散在天南地北,又或许已阴阳两隔。当清晨的光明照上林间小路,我们惊喜的看见久未谋面的某种植物某种花朵。驻足凝视之后两两端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空山新雨,树干上有三三两两的蜗牛。小欢喜喊:小彩,你下来,和我玩。这里有一个小彩耶。
我最喜欢和小欢喜去园子里玩,老鸹瓢的种子借着风起飞了。小欢喜喊:小英,小英,你站住。
四:
秋光的碎花在林间摇晃。斑驳得晃人眼,秋天的林子别具一番韵致。陈年的松针腐叶,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在秋天一个女人更多出几分情韵,成熟的淡泊的不疾不徐的味道。眉梢眼底流漾着自在又自如的风采,漫步在林子里,有果子啪嗒啪嗒的砸落在脚边。所谓时光安然,所谓岁月静好,就如此了。
如果刚好雨后,潮湿的温润的林子,小蘑菇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恰好心里的童话无处安插,这时候所有的角色所有的情节都那么恰如其分。
五:
在尘世行走,难免被一些旧事缠绕。以至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摊开自己,像一碟洇开的颜料,边界不分明。
穿过城市的繁杂,穿过人群的纷乱,到旷野去到乡下去,在炊烟缭绕里倾听寒蛩鸣唱。
生命里多少个秋天都虚度了,还将继续虚度。我多么痴迷关于秋天的所有诗章,还有那个在秋光里忙碌的人。
某一天,在乡下,在鸡狗猫鸭中间,饶有趣味的听听乡邻们扯扯葫芦论论瓢,或者打破沙锅问到底。
秋山不与春山同。色彩更偏重金黄,我画过一幅家乡的金屋顶,玉米的齐整将小小村落装点得喜庆。
六:
除了风,除了叶,除了翻飞的蜻蜓蝴蝶,云朵静止了,一些雨悬在半空。
我们仿佛在挥霍些什么,却又毫不在意。满眼的颜料,满世界的画幅,都在疯长,谁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
我喜欢鸭跖草的小模样,像一对翩然有致的蝴蝶,翠蓝的翅膀金粉一样的花蕊。9月2日一大早,我便扎进园子拍它们。露水打湿了鞋袜,园子里一片一片的悄然,一切都是断续的。
风,带走了轰然乍响的雷。
我们继续去往乡村,去往晨昏分明的地方。白昼那么明亮,黑夜又那么黯然。我们彼此折磨,又热烈的相望。
七:
有时候,我宁愿和我的影子悠然的流连在山间。
核桃树低矮,花楸树高大,绵延的栗子树结了万万千的小刺猬。每一个小刺猬都包裹着三五成群的果果。
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我甚至甘愿沉默。不置一词的缄口,并且自得其乐。
总需要有一种方式,释放心中的沉郁,石子轻松的硌疼了足底。茫然无措的青蚂点,腿儿一蹬一蹬的。彼此理解,多么简洁便利。
释然了,也轻松了。露水越发的轻薄,成为霜成为雪,便指日可待了。
八:
我们宁愿把时间留给山外的世界,没有蜗牛的触角,没有树影间筛落的斑驳,没有闲适悠然的采药人。
有一些人,一股脑的将开花的都叫做花,将青绿的都喊做草,他们的心像石头一样,不吸收只知道撞过来撞过去。
对于无用的事物,他们几乎不想多看上一眼。谁像我这般,在无用的世界乐得悠然见南山。
清溪边上的红蓼花,我的乡邻们叫狗尾巴花。粉红的花穗,楚楚可人,我会瞬间恍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秋天是响亮的,秋天是爆裂的。我喜欢看果夹在正午时分噼里啪啦地炸开,木质的果夹深褐色的子实,甚合我心。
九:
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寻找那些与自身气味相投的人。找到了,就设法靠近,像两只小兽亲昵的蹭毛。
在乡下的秋光里,一群一群的南瓜冬瓜,乖乖的奔跑回家。窗台上房山根,偏下屋,平房顶,稳妥的仰躺和侧卧。
没有谁能界定你的身份,诗人和割谷子种麦子一样。是一门手艺,不同的是不顶饭吃,也养不活自己。
只是我们的体内,那个顽劣的少年,终是不肯长大。
十:
秋风引。引,摇而生姿又风香入耳。秋风何处至,萧萧雁阵起。
一条河缠绕一座山,一个村子重复另一座。在山里,所有的女人都有黑红的面颊,乌亮的长发。大嗓门子,走路带着风,骂街都不重样。
我需要每过一阵子,就去往她们中间,生动的活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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