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进行写诗填词创作时,如何在有限的写作空间里,通过文字传情达意让读者领悟到作者的主观情思从而产生心理共鸣?这就需要把握“情与意”的关系。南宋末范晞文在《对床夜话》中说:“情景相融而莫分也。”一般词人讲情必带景,讲景也必带情,也就是说情与景是一体的。近代顾随先生就曾明确指出填词:“情深则意浅,意深则情浅”如何解决二者间的关系他提出:“词必须情深才可传情,意可浅但必须深刻。”由此他提出“意”的深刻性的问题,所谓“深刻”就是“情景”与“意,即主题的范畴” 两大因素相结合创造出更为广阔的审美空间,这就是所谓的“意境”。这里“情”所指则是:内心感悟的喜怒哀乐之情感,外在感觉的风花雪月之景物,并由此唤起的主观兴趣和体验,引发的过去生活场景的再现。“意”所指则是:指诗词作品中描绘的客观生活图景与所需表现的主观思想情感巧妙地融为一体而产生的艺术感悟。它具备情景相生、虚实相成以及激发想象的诸多特点,可使人身临其境,得到审美体验的愉悦,这种感悟之境便是意境。 也就是说任何“意--主题”均须表现一定的范畴,从意境上所限定的界线便是境界。 王国维说“喜怒哀乐人心之境界也”。每个人的主观判断对客观世界感悟有所不同,在内心所产生的喜怒哀乐的程度也就不同,这个不同就产生了境界大小的不同。内因与外缘一个是内心,一个是外物,两者结合便产生了艺术境界。但是王国维所说的“境界”,王渔阳所说“神韵”,严浪沧所说“兴趣”均是创作时“兴发感动”的一个切入点而已。尚欠完备,并没有给予创作一个具体的指导方法,顾随先生为此将境界具体化,指出填词要:“保存着旧的横的联想的文字美,而加上竖的思想。”(参阅《顾随诗文丛论》p312)横向联想的文字美是传情过程,而竖向思维的表达源于一系列横向文字的重点陈述,这便是词的“意即:主题”,是词中主要具象思维产生的外延。作者往往通过下笔前拟好的主题作为一个主线,通过一系列由文字组成的具象来逼近他心目中的典型形象,从而产生对客观具象的赞美,达到韵外之致。 历代词人均主张在诗词中不能过分描述情感图景,如是则必然境界不大,所以不强调“情深”,一般婉约词强调:“真—真情、真性、真意”;而豪放词强调“假—假气、假趣、假韵”这是因为婉约小词大部分源于“声诗和酒令”之故,而词,尤其长调大部分源于乐府与犯调慢词,所以田同之《西圃词说》强调:“余谓诗人之词,眞多而假少,词人之词,假多而眞少。”“诗真词假”其词假,是借助之意,豪放词往往借助豪情之气,借助兴发感动,借助外物风韵,来表现主观意愿如何借助情、性、意;气、趣、韵,来表现深刻主题,引发读者共鸣?这是填词达以致用,也是“情真与意深”和谐统一的关键。因此初学者学习“依句填词”就要分步走。 A.达意: 如何将词按照自己的愿望写得通顺,准确将主观意愿(无论境界大小高低)表达出来,这就需要掌握大量词汇并运用词体结构的规律与关系(即统一、连贯、次序、变化四大规律和图底、虚实、因果、映衬四大关系)从咏物上下手打下扎实的基本功。比如: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他首先将赏梅的视觉统一在一个冰封的世界里,依序、连贯地借助图底关系展开梅花所在的“飞雪迎春”“悬崖丈冰”的环境,将视觉焦点集中在“俏”的姿态上,下片钓起“俏”进行细节描述兼映照上片: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从“不争春”上提控细节“山花烂漫时”迫题出境:她在丛中笑。我们通过赏读可以看到怎样运用“统一视觉、词义连贯、依序展开”内容形成文字美,同时借助结构关系表现主题以达意。 B.传情: 如何把握自己的情感在某种程度上,达到“情趣曲折而意韵横生”这就需要通过图底与虚实等关系找到切入点(视觉焦点)然后,通过细节描写的准确性与外化情绪产生的共性进行融合从而产生意境。有个叫林如潇的南京女孩子填的《行香子.相片》:“我梦如船,系你心湾。让繁星见证情缘。月儿羞了,夜色轻叹。你痴看我,眸中笑,绽如莲。 贪谁温暖,偎谁怀抱。那相框圈着童年。温柔手掌,挥走无眠。你睁睁眼,唇上翘,不开言。”作者很好地将 自己的情感把握在对“童年的回忆”的这个点上。由于看到旧的照片产生了兴发感动的“情缘”由此切入,向“那相框圈着童年”的主观意愿迫近的过程便是传情的过程,当主观意愿与生活图景巧妙的融合在一起时便产生了对过去诸多生活的回忆与想象这就借助情真与意愿向主题的深刻性方向延展开来了。 C.入心: 作者所要表达的主观意愿是否是大众所关心的普遍问题或者也曾是潜意识存在的问题,通过典型给予委婉含蓄地表现了出来。让人有悠然心会之感(出乎意料之外,却又似在意料之中),这就需要考验作者对写作技巧地运用了,比如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希望中秋合家团圆本是一个普遍问题,但是作者钓出“明月”为切入点一路发挥联想:“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运用场景细节的描写,迫出主旨“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将细节和主旨均提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把主观情感外化为主题意象“此事古难全”, 推出落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由此道出人间凡遇不如意都是平常事广泛性,这深入人心的广泛性便是文学艺术的终极目的。 D.共鸣: 这是建立在深入人心共性基础上的一种典型性格表现。比如朱彝尊的《长亭怨慢.雁》:“结多少悲秋俦侣,特地年年,北风吹度。紫塞门孤,金河月冷,恨谁诉?回汀枉渚,也只恋江南住。随意落平沙,巧排作、参差筝柱。 别浦,惯惊移莫定,应怯败荷疏雨。一绳云杪,看字字悬针垂露。渐欹斜、无力低飘,正目送、碧罗天暮。写不了相思,又蘸凉波飞去。” 宋代张炎《解连环.孤雁》以“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来表现典型的亡国愁绪,几成千古绝唱。后人很难措手。但朱彝尊却能在“写不成书”中别翻新意,在苦怨上更递进一层让去国无家者产生共鸣。这首《长亭怨慢.雁》词是朱彝尊咏物词中较著名的一首。题咏的是雁,说得具体一些就是秋雁。全词字面,处处扣住“雁”来写:既有对群雁憩息时的静态描述,如“随意落平沙,巧排作、参差筝柱”,又有对雁阵飞行时的动态勾勒,如“一绳云杪,看字字悬针垂露”;既有逼真的肖像描写,如“渐欹斜、无力低飘,正目送、碧罗天暮”,还有形象的心理刻化,如“惯惊移莫定,应怯败荷疏雨”;既有白描手法的运用,如“回汀枉渚,也只恋江南住”,更有曲折的典故点缀,如“紫塞门孤,金河月冷” 多种修辞手法的连续运用达到了传情的效果后,从而生动细腻地描绘出一幅大雁南飞图。 然而,咏雁只是词的表层内容,作者的用意在于以雁喻人,通过咏雁来表现自己的身世之悲。亡国之痛。 他早期由于参与抗清失败,不得不亡命他乡,蜇居于曹溶的幕府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飘零四海,先后到过山西、山东、北京等地。漫长的羁旅生涯,加上时刻要担心清廷的追捕,使他既感到对政治的厌倦,又感到内心的惊恐,时时梦想能够回到自己江南的家乡,所以他看到秋天南飞的大雁,心中产生了共鸣,忍不住说“也只恋江南住”;大雁尚能南飞,而人却有家难归,有 “恨”无处诉。 朱彝尊从身世之感出发,特地点出了 “北风吹度”。直指满清贵族集团。而“只恋江南”也就不单纯是故乡了,自然明确象征着前明故国。词的结拍“写不了相思”更是脱胎于南宋张炎的《解连环·孤雁》如今故国久已灭亡,可是连“相思一点”也“写不了”,其感情比张炎似乎更为沉痛。这首词然许多志士仁人独厚之所以产生共鸣,其更深层的寓意就在这里。 诗词的“情境与意境”的和谐统一需要借助“达意、传情、入心、共鸣”四个层次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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