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魔法的疯子(小说)
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疯掉的。 其实即使现在她看起来也很正常,丝毫没有疯的迹象。只是当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才显露出异样。也不是什么话都让她疯狂,只有那些抱怨的、充满怒气的、带着仇恨的话才有这种魔力。 有人曾为了验证这一点,特地不远千里驱车来找她。那时候她已经疯得很出名了,甚至上了电视,在屏幕前当着众多观众演示她的魔法——她自称那是魔法。她从不觉得自己是疯子。 我恨我父亲,他从小对我又打又骂冷嘲热讽,我长大了却一次次找我要钱,不给他就骂……在电视上有人一说出这种类似的话,本来好端端坐在那里的纤瘦的她瞬间就缩短变圆,整个身体变成了一个垃圾桶,脸被挤在垃圾桶身,有点变形,只有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美丽,不过里面盛放了太多表情,惊恐、可怜、同情、哀愁、悲苦、无助,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无奈。 神奇的是,她的嘴唇还能一开一合地发出柔弱的声音,那是非常温柔的母性的声音,带着哀伤在祈求:别伤心了,忘记它们吧…… 她的声音仿佛也具有魔力,轻易就进入每一个听到的人的心里,很多人都瞬间无缘无故地落下泪来。没有人承认,那一刻他们被触动了自己的伤心。他们只是说,看呐,这个疯子,多好玩又多可怜! 她触动了很多正常人的眼泪,她自己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这让那些人百思不得其解。凡是近距离观摩过她变身的人肉垃圾桶的人都觉得她最应当泪流满面——她一下子裸呈出来的肉体垃圾桶的内部横七竖八地插放着无数尖利的碎玻璃,生锈的薄铁片,有些深深插入了她的肉体里,有人想帮她拔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拔不动,那些碎玻璃锈铁片已经成为她肉体的一部分。当然还有一些散发出腐烂气味的动物骨头,被用得脏兮兮的手纸,喝光后捏得变形的可乐罐,啐得到处都是的浓痰,甚至还有人类的粪便。 不可思议的是,在众人不再抱怨不再仇恨气氛变得温馨和谐的时候,她又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回原来的样子,端庄地坐在那里,面带温柔的微笑,举止沉静,雍容得体。 没有人能够解释她为什么会间歇性疯成这样,多的只有猜测。在她变成垃圾桶的时候,好奇的人们曾围着她参观思索讨论这个情况出现的原因:有人说她是应激发疯,因为她总是在特定情况下才如此,一定有什么触到了她神经的一个按钮,才能让她变成这样。 也有人说她是妖怪,根本不是疯子。这个观点被认为她是疯子的人轻易否决了:他们跟踪观察过她很久,有人希望她变成了一朵玫瑰花,一朵人肉玫瑰花,想想吧,那得多美;也有人想让她变成一只鸟或者一棵树。事实证明,她只会这一种魔术,只会变成人肉垃圾桶,并且在盛放完周遭人物的心理垃圾之后她又回归人的模样,不具有任何危害性,他们因此肯定她不是妖怪。 后来大家达成一致观点,认为她一定是受过什么语言或者心理上的刺激,未曾治疗也无力自愈,时间久了就变成了这样。 一定是她的亲人,只有亲人才有这种伤害性,言语胜过砒霜。有人言之凿凿,她看见过她跟她母亲和姐姐在一起时,她简直像只垃圾桶一样,乖乖地听她们的呵斥和各种抱怨。那时候她还没有疯。 说不定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是个出了名的大男子主义,对她要么是大声发脾气,要么是冷言冷语的软暴力。她太好脾气了,从来不知道反抗,久而久之,任谁都会发疯。一位自称是她朋友的女人这样推测。 没有人能够从她嘴里套出真相的毫发,一旦她被逼问到问题的死胡同了,她就会瞬间发疯,变成垃圾桶,可怜巴巴地望着众人。 她甚至被送去一些著名的实验室进行活体研究,研究了很久也没有得出任何令人信服的结论。最终她被送到一家精神病院,住进了特殊病房。 几乎每天都有人慕名远道而来,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指名来探望她。这些人在跟她相处几个小时后离开,有的甚至能够跟她在一起长达一天的时间,最长的记录是一个星期。每一个探望者离开的样子都跟他们来时像换了个人,脚步轻快地哼着愉悦的歌曲,像一束从精神病院射出来的阳光那样跨出精神病院的大门。 几年里她接见了无数陌生人,免费做了无数次疯狂的人肉垃圾桶的演示,有人甚至建议精神病院可以为她单独开设一个收费参观项目。只有三个人她拒绝接见,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姐姐,一个是她的前夫(自从她疯了,她丈夫就跟她离婚了)。但她没有说出任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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