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见闻的复杂与单纯

肉骨头

见闻的复杂与单纯
   这已是我收到的见闻兄第三本集子了，《再看一眼自己》，书名很合我的口味，这种对自我存在关注的态度说明了诗人对生命本身，至少是一定程度上的敬意。在海德格尔看来，人的生活之美善者，须是诗意的栖居，而见闻兄正是认为“生活是第一位的，诗歌只是生活的辅助和调节”①，如此，诗意的栖居成为可能，甚而可以上升为诗意的生命存在，这不仅是生活的境界，也是诗歌写作的境界。
   然而，现实生活并非我们一贯理解的古典朦胧优美的诗意状态，而是真善美与假恶丑并存的世界。诗意的概念也不可能停留在古典朦胧优美上面，当下生活的诗意在我看来更多是来于人的心境，或者是对人的心境的一种概括，我个人以为，见闻兄的诗意也更多在于他的心境，于是有：“见闻的复杂与单纯”：
                  一、复杂：现实和阅历
   1、爱的复杂
   这本集子中的第一辑，收录了诗人几十首情诗，既有抒发爱恋感受的，又有思索爱情本质的；既有痛楚，也有欢悦；既有轻快的调子，又有沉重的风格。其中最后一首《有关爱的随想》似乎是一次总结。
   诗分十五部分，每一部分少则两、三行，多也不过九、十行，简单干练，语无赘词，偏重思悟，每一部分都自成一整体，连缀起来，又浑然是一份经过人生历练的爱之白皮书。从这份白皮书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对获得真爱的坚定和无奈：“人总是穷其毕生的时间和精力/去找寻真爱/但是否能够找到/却全凭运气”，“毕生”和“运气”两相对照，得出的是感叹，这里明显是无奈的成分居多，似乎不无感伤的情调。而诗人并不因为真爱难寻而否定其存在：“爱喜欢躲在人生路上/某个拐角处/走过路过/偏偏错过了而已”，这种“错过”有时又显得那样让人难以把握：“爱是一场龟兔赛跑/自己生怕耽搁时间/拼命地追赶先期抵达终点/她却在中途睡着了/让你一等就不知又过了多少年”，谁都不想错过，尽一切力量去避免错过，但最后却在避免的过程中错过了，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因此诗人感叹：“爱却不会只是一场及时雨”。而在寻爱的途中，又会有诸多的麻烦，不会有镖局身怀绝技的镖师们保驾护航，也许会遭遇“周围的环境恶化”，也许会被“婚姻的绳索”牵绊，“而让你的真爱/迅速变老/逐渐死去”。这样的现实或许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我们的爱的危险不仅来自外部，也会产生于内部，因为“爱不能一次用尽/更不能透支/而需要不断的积累”，并给予“阳光”，不断去呵护，而且“爱是一场投资巨大的联合攻坚战/……/虽然攻打的目标很明确/可是总发生误炸事件/所以胜利会师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但爱又是那样迷人，让人醉心，“一个轻微细小的动作/都足够温暖一生”，爱也是双刃剑，“哪怕轻微的一/声咳嗽/都会震裂伤口/汩汩地流血”。然而即使爱是一座危险的活火山，也抵挡不住去追寻真爱的脚步，因为“真正爱上了/就可以/看清爱的颜色/听见爱的声音/闻到爱的气味”，因为“失去爱的日子/是真痛苦”，更因为“没有爱的日子/是假轻松”。但说到底，无论是错过，还是失去，都不及“爱错”的后果严重，因为“爱错一次/往往将就一生”，“将就”作为人生态度的话，就断绝了一切可期待的想念和愿望，人生已如死灰，不复燃起。
   这些透彻的体悟不仅证明了爱之复杂，也从生活的一个层面证明了现实的复杂。
   2、现实的复杂
   诗的第二辑，跳出情爱的圈子，直面世界人生。《一棵树的命运》关注的是人类生存的环境问题，《渔》阐发的是人际之间勾心斗角的阴暗面，《不被认同的认同卡》则直接将一张银行卡带来的麻烦写入诗中，《情绪之网》讲的是网络问题，《看客》写的是街头抢劫的一幕，《丢失自行车的思考》则小中见大，从丢失十辆自行车的历史来反思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缺乏安全感，而《一个电话》从一次意外的错误通话中，体味民工生存的艰辛……所有这一切或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或是通过媒体了解到的事，有经验的总结，也有教训的警醒，而这些诗中尤以《遭遇一只露宿街头的宠物狗》让我内心振动。
   这首诗以宠物狗和人作对比，一方面极写狗被遗失在街头时的悲苦状况，一方面则写主体“我”对狗的怜悯之情。在这个本应是众生平等的世界上，却很难有庄子所谓的“齐物”境界。这条狗或许很快就有贵妇人照料喂养它，让它享受可能贵妇人的情人或丈夫都不能得到的恩宠，“而我不行，我永远是一只兔子/看，我现在就要绝路狂奔/直至撞到那个叫做公司的大理石贴面的墙壁上”，狗可以成为“守株待兔的农人”，而人却是撞“树桩”的兔子，这样一种小人物的生存之悲凉境地，着实让人感慨不已。以前人们形容脏而乱的房间为“狗窝”，如今却是人不如狗，狗的生活水平或许比人高出几十个百分点也未可知。
   这一辑中，事实上最后四首诗都是以狗为主角的，除上述一首外，《野狗》揭示的是捕猎者的残暴，其背后的象征意味值得深思，人性中的偏见和偏执让人心生寒意；《由一只流浪狗想到的》也是人与狗对比，写出人对自身缺陷的愚昧遮掩和逃避；最后一首《死狗》写狗救幼童被车撞死的事，而“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街头狗肉已飘香”，于是“我的感激变成感慨”，这里不难感受到众生平等的思想，同时诗人也在反思人类行为的合理性或合法性。人作为世界主宰的本身，是否具有为自己行为立法，并按自己意愿立法的权利？
                    二、单纯：追寻与心境
   先看看诗人给三辑诗歌拟定的名称：第一辑是“爱无伤”，二辑是“心无愧”，末一辑是“人无恙”。从数学集合的角度看，事实上这三者是一个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爱无伤”被包含于“心无愧”，“心无愧”又被包含于“人无恙”，因为从诗的具体内容来看，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而生活归根到底是人的生活。当然，这样的分析本身的合理性有待怀疑，但从诗人的人之为人的角度看，“人无恙”是其生存理念之根本，其余一切都可以归结到这三字上来。而我所说的“单纯”正是“人无恙”三字体现的生活态度和生活境界，只求人无恙，难得的淡泊之境。
   从“人无恙”这一根基出发，诗人在第三辑中的诗歌，写朋友之间的友情之坦荡，思念故土的乡情之淳厚，关爱亲人的亲情之温暖，描述诗人、画家的生存之感慨，体悟生生死死、缘聚缘灭的人生之通透，追怀溯古，抚写今昔。诗人以广博的胸襟，开阔的视野，抒平和沉厚之情，言世事凡尘之理，颇有人生即是如此，人生不过人生的达观之态，同时又饱含对人生的敬意和眷恋。前后两者看似矛盾，实为一体，正是达观让诗人更深入地了解人生，平添敬意和眷恋，又是敬意和眷恋让诗人更接近人生的真谛，从而获得达观，或者说可以获得达观的态度，两者是相辅相成的；而“单纯”则是两者作用的结果，道家有万物归一和道为本原的观念，与此正是契合的。“单纯”是诗人的“道”，“道生一”，有“人无恙”；“一生二”，有“达观和敬意、眷恋”；“二生三”②，有“爱、心、人”；“三生万物”，有诸多诗篇。
   如“谁家的月光/落在我的门槛/找不到失主/让我寝食难安”（《嚼舌集》），或许我们可以不必刻意去猜测、追问“月光”的确切含义，我们只需要把此刻的主体“我”看作是一名童真的孩子，正在做一件关于善良本性的事情，或者“我”正面临一次情感的考验，一份纯真如月光的情感，不管怎样，我们都可以触摸到“寝食难安”后面柔软温和的质地，而会心一笑，诗意正是在会心的过程中流溢出来。
   又如“等不到的故乡人/就在唇齿间来回过滤//故乡茶/不倒渣”（《故乡茶》）。这样的诗行里流露的既是平淡如茶水的回味，又是沉厚如乡土的感怀，尤其末一行“不倒渣”三字，更让人体会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即使敝帚，亦要自珍，这正应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金窝银窝，不及自家狗窝”。这里作者只是将抒情对象作了适当的转移，内在的实质是一致的。
   再如《别友人》中，一句“唉，你的鞋带松了”，可谓与尺幅千里的笔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朋友间一切深厚的感情都浓缩到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用语之中了。
而另一首同样以“朋友”为题材的作品《老友》则展示了另一番情景：“他说是老友就是老友吧/只要捂住自己荷包不跟他的感觉走”，面对陌生人的错认，诗中“我”的态度很值得细细品味：一方面是“宽容”，或者说无所谓的态度：是否是老友没有关系；另一面是担忧：这个时代人人为金钱发愁，为安全发愁，即使真的是老友，也须防范着。人在这样的境况下生存，实在是一种无言的悲哀，可这悲哀却又被诗人如此淡然处之。
   在这些悲哀之后，是作者的悟道，如偏重思辨的短诗《江山、英雄和美人的关系》：“江山/英雄腰间的一柄剑//英雄/美人腮边的一颗泪//美人/江山遗失的一首歌”。这首诗对千古以来英雄美人的主题做了一次奇妙的循环式的解构，江山、英雄和美人三者之间微妙独特的关联让这一作品饶有趣味，又引人深思。有时候，一两个人，确实在江山易色中太过关键而显得如此突出，可长江东逝，江山中的那一两个人，过了那一拨浪潮之后或许只是山谷中空荡的一点回音吧。
   最后需要一提的是《禅意》一诗，“缘木求鱼/为的就是这只木鱼”，这里所作的一次小小的文字游戏颇为机巧，从“缘木求鱼”到求得灵魂的自我提升，这一过程本身显示的就是一种智慧。
   上文所列举的这些感和悟是其“单纯”的两个层面，由感而悟，得于单纯是其根本。这“单纯”正是诗人从感到悟的艰难历程之后的平和沉着，且不失睿智的心境，我们可以从这些诗行中感受得到。
   以上即是我读见闻兄诗集《再看一眼自己》后的浅薄感受，记为文，祝愿见闻兄在诗歌之路上大步流星地前行。
                                             
                                             2005.03.22 于西南师大桃园。
注释：
1、张德明《见闻的天空》，见闻《在看一眼自己·序》，珠海出版社，2005年；
2、老子《道德经·四十二》

长河落日

不错,不错~

小杨柳

写的非常好，能懂得我兄见闻的人是兄也！佩服佩服！问好好先生！

肉骨头

问好两位，果酱了：）

见闻

感谢肉骨头兄弟对我诗集的再次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