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诗歌创作与欣赏之四：独特而丰富的想象

徐小萌

四、用独特而丰富的想象去创造诗的艺术世界
我愿意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
我愿意是花，如果你是露珠
我愿意是露珠，如果你是阳光......
这样，我们就能够结合在一起。
而且，姑娘，如果你是天空，
我愿意变成天上的星星；
然而姑娘，如果你是地狱
（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愿永堕地狱之中
    这是匈牙利伟大诗人裴多菲一首以爱情为主题的诗。试想一下，如果直接
写成“我爱你/愿意为你去死”，将会多么寡淡无味，为什么前后两种写法表
现了同样场景，感人的程度却如此迥异？我想这就是想象的魅力使然吧。裴
多菲巧妙自然地把自己的爱付诸于形象，绿树、鲜花、露珠、阳光、天空、
星星构成了一幅绚丽斑谰的图画，最后两行的表达更显示了诗人爱的坚贞，
虽走向了悖于常理的极至，却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反而更感人肺腑。
    同样是写爱情，爱尔兰大诗人W·B·叶芝写道：
   多少人爱你青春的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叶芝的爱情比裴多菲少了些自然和浪漫，却更疼痛，内在和深沉。
    诗人以“多少人和一个人”，“青春欢畅的时辰”和“朝圣者的灵魂”，
“痛苦的皱纹”作对比，用炉火旁凄然的诉说和星星中间的高蹈把肉体之爱
提升到精神的依恋，因而有了更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显然，离开想象，是很难进入诗的领地的。诗人想倾吐某种思想感情，他需
要的不是律师的辩词和法律条文的理智和严谨，要不是普通的日常对话，他
要选择一种特殊的方式去叙事和抒情，这样，他必须要开拓自我的想象空间
，调动自己的各种技能，从而寻找到最新鲜最使人一见难忘，最机智的表达
方式，使读者完全从诗的角度去感受语言的意义，获得比本意更强烈的情绪
，更深刻的思想。这样缺乏纵横捭阖的想象力就无法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
   所以，有时一个漂亮而独特的比喻甚至比黄金还要高贵。试想，唐代大
诗人李商隐的两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之所以能成为千古
绝唱，其想象是多么准确，逼真，奇特而又撼人心魄啊！直到今天，描写对
爱情和事业的忠贞的诗句仍很难超越其深刻和感人力度。当我们读到“问君
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试问闲愁都几
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雨时。”（贺铸《青玉案》）“闻说双溪
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武陵
春》）。“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余光中《乡愁
》）。这些同是写“愁绪”的诗句，一定也因为诗人想象空间的不同方向的
拓展，感受到了诗人不同的情感表达。
    有人曾机智的说：“诗从胡来说起。”这其实意在表明诗必须有非同
寻常的想象，至于有的诗人（包括《红楼梦》里那位葬花的林大小姐）被
讥笑为神经质，我想也仅能证明写诗的人比一般人更敏感、灵动，更多情
深思，更多一些奇怪的想象而已。
    其实，想象是人类的天赋之一。从人类童年时期的诸如女娲补天，精
卫填海的传说，到桌子腿，螺丝帽，门脸房这些事物的现代世俗称谓，无
不包涵着人类丰富的想象力。孩子看见白云、花朵小河，却会产生一连串
奇怪的想象，只是他们不能够用文字表达这些 想象罢了。
    真正说来，想象力也和人体的躯干一样，是随着岁月而成长、发育、
成熟的。幼年的想象力是稚嫩的，漂浮不定的。成长到一定程度，它才比
较稳固。
    当然想象力在不同人的身上有不同类型，长于推理想象适合搞科技发
明或哲学研究，善于旋律和色彩想象的则可以去做作曲学和画家。这里所
说的想象是属于诗的。我们很难给诗的想象力一上明确的规范，也就是很
难制订出划分测评指标来，一般来说，诗的想象可以分做微观和宏观种。
微观想象是局部的、具体的、就事论事的。这种想象可以是比喻，也可以
是联想，也可以是象征。往往在一首诗中，有交错层叠的各种想象，比如
这样的诗行：“一只鸟是一滴水/滋润着孤寂无言的林梢/一只鸟是一缕风
/走南闯北誊抄着流云梦中的独白/一只鸟是一朵花/开时惊恐有人采撷/不
开时又遭受冷落/一只鸟啊常被命运拿去检阅/面对枪口是沉重的逃遁/面对
苍天/是轻松不起的漂泊”/曹彬《一只鸟》；“它是大地的华衣/它是飞舞
的彩蝶/不，它是金秋的霓裳/冬天的彩排/......这是金色的诗句/夏天的
告别”（陈潇潇《落叶》）。这是我们少年作家班学员的优美诗句，它们
都属于局部的想象，往往较为单纯，有待于更深层次的提升。但写诗的人
一定要掌握各种局部的想象，如同能够调动一张棋盘上的一兵一卒一样。
一首诗里如果能充满各种想象，就会富有弹性，像有不断生长的细胞一样
充满生命活力。
    但是最能使一首诗飞腾起来的不是宏观的想象，它是写作者对诗的整
体把握，是瀑布的飞流直下，是火焰的上升和跃动，构成了一首诗的主旋
律。请读197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代表作《疯狂
的石榴树》的两节：
    在这些粉刷过的乡村庭院中，当南风呼呼
    地吹过盖有拱顶的走廊，告诉我，
    是不是疯狂的石榴树
    在阳光中藏着果实累累的笑声，
大风絮语和嬉戏一起跳跃，告诉我
是不是疯狂折的石榴树
    以新生的叶簇在欢舞，当黎明
    以胜利的震颤在天空展示我全部的彩色？
    当草地上那些裸体的姑娘们醒了，
    用白皙的双手采摘翠绿的三叶草，
    还在梦的边缘上飘游，告诉我
    是不是疯狂的石榴树
    随意用阳光把她们新编的篮子装满，
    让他们的名字被鸟儿纷纷讴歌，告诉我
    是不是疯狂的石榴树
    在同宇宙多云的天空零星战斗？......
    这首诗是被称为“饮日诗人”的埃利蒂斯的代表作，诗的想象力喷涌
，瑰丽的色彩和音响四处流动，作者借石榴开花时的烂漫和狂热渲染料他
的想象力，传达出一种无可抵抗的夏天的人性的热烈和诱惑。
    但是，在很多初学写诗的同学中，运用和调遣想象却是很麻烦的事情
，有的同学喜欢堆砌比喻、联想、象征，却反而让人感到别扭和僵硬；有
的人又不知如何运用想象，有时倒真的成了“胡说”；有的有或者自言自
语：“叫我想什么呀。”或者生拼硬凑，挤牙膏一般弄上几句；也有的挥
笔写下“井上一隆冬，地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式的打油
诗，倒也生动顺口，却不能让读者产生审美的想象和愉悦。
    所以我觉得，初学写诗的同学在运用想象时，首先要顾及到通篇诗，
从自己内心流露的需要出发，让各种想象溶于其中。当然我们很难总结出
诗的想象的什么条条框框来，但是不是可以说：
    （1）想象要准确而又夸张；
    （2）想象要真实而又虚幻；
    （3）想象要自然而又奇特。
    这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诗的境界。不妨仍以
学员朋友的作品举例：“水做的江南姑娘/两片盈盈西湖似的眸子/是江南
春色最浓的窗口”（张祖建《江南》）把人与风景巧妙地联系结合起来，
即形象生动，又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红色的精灵带着祝福/翩然跳跃于空
中/吉祥与温馨/用喜悦轻叩时间的大门/回首/从指尖滑过的/又是缤纷的
365天”（陈赒《一月》），人格化与化虚为实轻轻推开了读者的想象之门
；“春天的长势/是一望无际的稻色春潮/......采一稔子花/将春天簪在头
上”（莫善苗《春韵图》）春天的“大”与“小”的对比，勾勒出了春的
无处不在。
    从现代进入20世纪后，随着象征主义，意象派，表现主义，神秘主义，
后现代等诗潮的叠涌，诗歌的表现手法也有了更丰富的深入发展，对现代派
诗的欣赏和创作我们将在以后专题讨论。坦白地说，任何一个能写诗的人
都多少具备想象的能力，但是要把自己的想象力训练成诗的想象力，还要
下一番苦功夫。这里至少有以下三点应引起学员们的注意：（1）训练想象
，经常在观察外界事物时调动自己的想象力，上下左右去联想，拓展自己
的思维空间。不仅观察大海云帆和登山揽胜时要想象，观察社会活动也要
想象，培养自己能随意想象的习惯。（2）发展想象，让自己的想象如同登
山一样，一级一级地向上攀登，或者象墨汁滴在宣纸上一样向四周扩散，而
不是总停留在一个点上。（3）爱护想象，也就是对自己的想象要尊重，
不要随意地滥用。同时要学会把想象及时而有效地贮存在自己地记忆的银行。
    在大千世界里，我们所看到和听到的都是具体可感知的实体，而诗的想
象可以离开实体，触及我们感知以外的世界，这样反而使我们置身的现实世
界更加清晰地呈现出它本身所不具有的姿态和幻像，如果没有这一切，那该
是一个多么孤单的世界啊。
    想象，它不是僵硬的冰冷的石头，也不是一块能膨胀的海绵，甚至不是
流水和大海，它是一棵树，一株生机蓬勃的春天的树，它能沐风栉雨不断成
长，通栏抽叶开花结果。对这棵生命中的想象之树，我们要用心去呵护它，
浇灌它，培养它，让属于自己的这棵想象之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硕果飘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