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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达摩近作《瀑布的形状》:唱给母亲的歌
——兼述谯达摩与“第三条道路”写作
文/紫陌红尘
一个女人是所有的女人
所有的溶洞,都只有一个溶洞!
----- 引自谯达摩的《小离骚》
物化的社会给诗歌的价值取向所带来的冲击,使诗歌一度处于低迷。这也是一直以来,纠缠着中间代诗人、磨砺着中间代诗人心中永远的痛。他们经历了诗歌从鼎盛走向低迷,于是他们试图寻求一种出路,打破这种格局。因此,“沉痛”与“承担”在“中间代”诗人心中成了“一种隐秘而又复调的沉重”。这种“沉痛”有时甚至会表现为对某种写作表层的消解、迟钝与回避,或者表现为对某种事物的极端认识。 “我知道你们侈谈的那些事对我的生命意味着什么”,是萦绕在许多“中间代”诗人心头的一个自我的声音,在这种自我的声音的导引下,他们的精神和写作风格都在开始悄悄的改变,急功近利、浮.躁,试图用一种极端的个性张扬或者一种另类的表现来引起人们的关注,然而并不是所有诗人或者写诗的人都是如此,还有极少数、极个别的人一直坚守着诗歌的理想,在努力着不去喊出那声磨砺他们身心的“疼”。他们不想让那么沉重的东西,那么快地变得廉价,并被庸俗者肆意贩卖;他们也并不急着去改变自己对理想的那种纯真与激情,因此,他们担当起了时代的某些责任,用自己的诗或行为来影响着人们。谯达摩应该是这为数不多的一分子,他坚持以一个理想主义的执着,企图用“第三条道路”的崛起,来改变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诗坛。他说“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诗,或者说诗不行,你说它有文化,就值得怀疑”。作为一个诗歌爱好者,我很赞成他的观点。诗是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文化及精神风貌的。虽然他的理想有点近似唐·诘诃德的精神(我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靠某一个人、或某一个集体的力量,是无法改变一种固有观念的),但这种执着值得尊敬、值得我们拥护。从目前的发展看,第三条道路确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朝着良性的道路发展,向青草更深处漫溯,正逐渐引起社会或曰诗界的关注。
当我们对作为朦胧诗、实验诗和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之后异军突起的“第三条道路”及它的诗学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而对提出这一理念的创始人、诗人谯达摩,也就有了一个较为广义的认识与理解。而“第三条道路”的诗歌理论和创作风格在二十一世纪的诗坛,虽然还有诸多有待完善的地方,但它无疑具有一种凝集力,一种号召力,彰显着一种诗意的品质与独树一帜的个性。作为诗人的谯达摩,他的写作风格既不同于于坚的民间写作,也不同王家新的知识分子写作,是有别于这两者之外的另一种写作方向,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第三条道路”的写作。他以聪明的睿智和超凡的想象力,对此作了很经典的阐释:“第三条道路是有’道’者有’路’,无’道’者无’路’;有’路’者有’开端’,无’路’者无’开端’。所以我认为’第三条道路写作’是21世纪中国新诗的开端和起点”。“’三’’是’三生万物’,生生不息”;按《易》理解释:万物即无穷。作为一个诗人,更作为一个领军人物,他自己正在身体力行的实现这一诗歌主张。虽然,我们能读到的他的诗不是很多,但从他不多的诗里,从《黔之驴》开始,到最近的《桃花生长的地方》止,我们可以看出他的诗作,一直在致力于尝试着一种全新的诗歌写作方式:诗风空灵又不失厚重,轻佻俏皮又不流于庸俗,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激情,但又能直面自己心灵的苦痛与呼唤,直面生活的苦难。而最为难得的是:在他的诗歌创作中,他将个人的痛苦在心中渐渐演变、积淀成一股力量与韧劲,暴发出一股强劲的精神动力,保有一颗纯真的诗心!
而且,他的诗里所包容的内涵的丰富性,诗意的构架所呈现的开放性,在三道的创作群中是无与伦比的、特立独行的。他的诗,既保持了一种生命最初的原生态,又还含有一种风格的不确定性,语义的多指性、内蕴的映射性,中西兼蓄。知道了他的诗学思想,那么再来读诗人的诗或者解读他的诗,就比较容易把握他的创作的思想脉络及内核。从他的作品中,我们至少可以把握到这样一些脉络: “第三条道路写作”的诗学理念是完全开放的、包容的,既不排斥西方的优秀文化,也不拘泥于传统的文化精华,其独立性、包容性和“后现代主义”的风格,同时决定和熔铸了它博大精深的“道”,而这种“道”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却是一种“无我有它”的境界,这从它新近写的一首《瀑布的形状》中就可以看出。
当我们把握了他的一些思想脉络之后,再来读他的诗,分析他的诗,就有了依托,就可以找到一种契合点。他新近写的《瀑布的形状》里所表现的寓意,也就不再难懂了。
有评论家把他的《穿睡衣的高原》作为表现母性的主题来解读,那么,这首《瀑布的形状》可以说是这一母性的主题的延伸与拓展,是一首唱给母亲的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诗人心灵的回归。因为人可以离开乡土,离开故乡,但心却不可能离开大地,离开母亲。厚德载物的大地是生命的物质背景,是诗歌创作的原动力,是灵魂的归依;而母亲却是承载这一背景与原动力的最本初的意象。
《瀑布的形状》首先将瀑布赋以有形之状----“箭猪”之象,这一意象暗合了诗人的某种心理,是诗人面对外在的物象----飞溅的瀑布联想到的一个意象。这个意象既是状物,也是写物,是将我与物融为一体,物我两通。这里采用的是一种心理学上的“我向思维”将之赋以灵性,实际是诗人将自己外化为“箭猪”,“箭猪”即我,我即“箭猪”,“箭猪”是负载着“我”对生命过程的探寻与感受、承担与顿悟,最后回归母体,返观内省,顿悟世界与我相通。最后的回归虽然有点沧桑感,但正是这种沧桑感,使生命如凤凰涅槃,将生命提升到了一种“物我相通”的境界。且箭猪不但状貌,还形容一种速度,暗喻外在的世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与速度撞击着诗人的内心。
一头箭猪,无数头箭猪,跳出去
然后在悬崖上受难
这个季节的油菜花香可以杀人
可以让母亲流泪。一头箭猪可以扑向菜刀
而在大瀑布上游1公里
陡坡塘瀑布苍老的脸轰隆作响
她高21米,宽105米。此刻她的儿子多么绝望
一头箭猪多么绝望
再往上3公里喀斯特峰林盆谷之中全是石头
石头垒成屋子,是的,这是石头王国
母亲的心颤抖着,颤抖着
蜡染之乡就出现了
“一头箭猪,无数头箭猪,跳出去/然后在悬崖上受难”。起笔就点明了“箭猪”的一种无所畏惧的气魄,隐喻和暗示性是显而易见的。箭猪的受难,隐喻着后面所要走的路的不平坦,暗示着诗人内心里瞬间奔涌而来的万千思绪,犹如飞瀑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又迅即渗透整个身心。跳出去受难的“箭猪”那样无所畏惧,它的力量之源来自哪里?诗人笔锋一宕,转入另一幅画面: “这个季节的油菜花香可以杀人,可以让母亲流泪”,是源自于对母亲的那份深深的爱与牵挂。三月的南国,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漫山遍岭的油菜花香,使诗人一下子想到了故乡,想到了故乡里的母亲。于是,诗人借助诗这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锁,思绪一下子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故乡就在近前,而近乡情怯的诗人又因种种原因,不能亲临自己的家乡谯家岩,去看望年迈的母亲,由此而产生的那份痛与绝望象急流飞溅,迅即漫过心扉。儿子在思念着母亲,母子连心,此刻的母亲也一定在想念远在外地儿子吧?由季节的美丽联想到母亲,打通存留在记忆里有关母亲的一切。留存在记忆里母亲曾有过的美丽,通过自然的景物与诗人的心灵联通,而此时诗人的心中千迥百转,柔肠百结。母亲哦,如果岁月能回到从前,如果能使你少受一些生活的磨难,如果能使你少受一些时光的摧损,儿子是多么愿意为你去扑那杀人的菜刀。可是我又怎能让时光放缓脚步,让这飞溅的瀑布到流?面对你的日渐苍老,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为我泪流满面,而我却不能亲自为你擦去脸上的泪痕,这,让儿子多么伤悲,多么绝望!诗的情感到这里,已形成了一个极致。极致的美与极致的悲杂揉,使诗人陷入深深的无奈与绝望。诗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全都幻化为母亲的形象。因而便有了回望来路的苍凉与悲怆:上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这既是对母亲操劳一生的总结,也是对母亲的哀叹!
诗到这里已逐渐凸现它的魅力。虽然它没有绵密的意象给我们以美的享受,但却以情感的沉郁来打动我们。绝望的箭猪,也即绝望 的诗人自己,情感到了这一刻,已不能自己。母亲是儿子心中永远的挂念,而那些石头交错的故乡,是诗人心中永远的痛!这可以从诗人的另一首诗《小离骚》里得到印证:“唉,谯家岩,这个名词恍若隔世……/唉,谯家岩,这个名词 / 这个名词在两盏灯笼的温柔乡里孤零零的…….. 两手空空离开谯家岩,离开这个恍若隔世的名词/ 离开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大山,我的心脏是一粒尘埃,漂泊的空无处不在”。而此刻故乡正以一种熟悉的陌生向诗人展开它的原生态,那些被飞瀑冲涮而成的、石头纵横交错的盆谷,又一次使诗人想到了故乡,那种切近而又熟悉的感再次击打着诗人,故乡既是诗人诗性跋涉的源泉,又是诗人心中存在的心结。那些石头垒成的王国,暗喻着诗人曾有过的生存的艰涩,是父姓时代的一种象征。而母亲是永远无法走出这石头王国的,她的美丽只能交给这贫瘠的土地,交给庸常的琐碎,象月光女神一样守护着自己的家园,守护着那片世代休养生息的土地。在操劳中日渐老去,就象这陡坡塘瀑布一样受岁月的风霜打磨,受生活的雨雪侵蚀,而作为她的儿子却对此束手无策,怎么不叫人伤怀。老去的是母亲的岁月,是母亲的容颜,痛彻的是箭猪的赤子之心。
天然盆景老了,天星洞老了,冒水潭老了
瀑布群中形态最美的
银链坠潭瀑布、飞来石、根王、美女榕
都老了。此刻我在瀑布群中奔跑
一头箭猪以发狂的速度
扑向星峡飞瀑,那里集山、水、林、洞、根、藤、石、瀑之大成
母亲哦,那跳出去的箭猪已无法回头,他只能向前走,向前走!一路收获着心痛,一路泪流满面;也一路收藏起母亲的那份温暖。诗写到这里,已不是单纯的诗了,而是诗人对生命的感悟,是集诗人生活的经验与智慧的结晶,它更加纯粹、更加直接抵 达生命的疼痛的深处。诗人这时眼中所见的一切景物都与记忆中母亲的形象叠加,景随情迁,情随景移,那些天然的盆景,那些美丽的飞瀑。已在瞬间老去,真可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景若有情景亦悲。诗中母亲,心中故乡,已与景物完全融合,而神却游于天地,与飞流、与悬崖碰撞,在向下奔流或曰向前奔突的过程中,依然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存在。古榕盘虬的枝蔓,象母亲苍老的脸,那溅落在枝头悬垂的水珠,在残阳的映照下,如母亲心里滴落的血。古朴与绝望形成一个张力磁场,而这个磁场来自诗人内心的切肤之痛,现场之感。此时诗人在试图寻找一个平衡的点来缓解这来自心灵深处的这份痛的感受,然而这一发不可遏止的激情,让他无法控制这份深切的思念,诗的情绪还在继续,诗人连用了四个“老了”来表述这种激昂的意绪。情之深,之切,可以想见。读到这里,使我不禁想起了贝多芬一首著名的《四重奏》里的一句话:Muss es sein?Es muss Sein!Es muss Sein!( 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如果不如此表述,无以传达内心的所要承担的那份痛,那份爱!这四个“老了”既是对景物的一种解构,同时又是一种情感的迁移,虽无一“悲”字出现,却是集“悲”之大成,可谓字字含悲,声声带泪。诗人及诗的情感又越过了一个高峰,正如“箭猪“又跳越了一座悬崖。
我累了,请让箭猪漂流吧,向下漂流5公里
就是郎弓。请继续让我休息啊
今生今世我的落差32米,有12道急滩
如果回到我的诞生地,黄果树瀑布一定会帘卷西风
她高74米,宽81米,瀑布上有一长达134米的钙化水帘洞
在洞中,即使是婴儿也能听见世界,也能观赏世界,也能触摸世界
每个人的生命承载都是有极限的。作为个体存的生命活在当下,要背负与承载的责任太多、太多,而谯达摩无疑要比一般的个体的精神压力更大。因为他还担负着“第三条道路的使命”。此刻,诗人的身心超负荷的压力,使他有了疲累至极的概叹:“我累了,请让箭猪漂流吧,向下漂流5公里/就是郎弓。请继续让我休息啊 ”,于是有了想要回到最初的原生态的_____母体休憩的感慨!“帘卷西风”的“钙化水帘洞”正以一种包容,向我们展示着它的温暖,而母性的柔情在呼唤着疲累的诗人回归:“在洞中,即使是婴儿也能听见世界,也能观赏世界,也能触摸世界”。
“溶洞”这一意象的再次出现(此前在《穿睡衣的高原》和《小离骚》里有过此意象),隐喻着一种母性的柔情,它让我们去贴近它,并与它融为一体,它具有包容与消解,交汇与孕育,纯净与透明。因为所有的溶洞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母亲的子宫;所有的女人都只一个女人:那就是母亲!这是一种极具诗意的大彻大悟,也是我们最初与最后的精神家园。用诗评家夕婉和竹临石先生的话说:“这是一种尘埃落定之后的回归,是一种温柔的古典意义上的回归,一种透明如稚子的回归”。这是一种“无欲无我”,物我两通的回归:所有的阻隔已不复存在,所有欲念都已消亡,一切都已回复到最初的本真!诗到这里嘎然而止,意味深长,回味无穷!这是诗人天才的画龙点睛之笔,你可以打通你所有的生命体验重构与联想,顿悟与再创造来完成此诗的欣赏与阅读!
整首诗,情感饱满沉郁,跌宕起伏,气韵充沛,犹如瀑布奔腾,一泄千里;奇险的意象极具新意与内蕴,通过“箭猪”这一极具冲击力的意象,串起诗人所有关于故乡、母亲、生命与时空存在,纵横交错的感悟,“力图以一种超拔的气势俯看时空与生命,其中回旋着诗人赤子样的情怀”,最后达到一种纯净如稚子的精神回归 !
《瀑布的形状》,虽不是他诗作中最好的诗,但有一定的代表性。此诗中除了所流露的情感饱满沉郁外,还蕴含丰富的地域文化和人文景观,对语言与意象的娴熟使用,使此诗透着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深刻与冷峻,这是他以前的诗中所没有的。且沿袭了一惯的语义丰富、意义多指,反发散着一股特有的魅力。但总的看来,它主要不是以鲜活的意象来抒发炽热的、不可抑止的激情,而是借某种独特的物象表述一种理性的观念,或一种潜在的价值与人生追求,而且忽略了语境意象的营造,有些地方稍嫌冷硬,近于晦涩,让读者很难一下子进入诗中的情感氛围。还有近似散方化的叙述数字,虽然是他诗歌极具独特的个性之美(可以突出诗的现场感、时间感、距离感),但同时也是他诗中的致命伤。过多的、不必要的数字运用,削弱了他诗歌整体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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