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跳出月亮的圆窗——品读顾城的诗《初夏》

阿末 · 发表于 2005-10-16 20:29

是现实的过于丑陋，才使我们把一种朴素美化成了唯美，而把村庄美化成了天堂……
                                             ——题记
                                 跳出月亮的圆窗
                           ——品读顾城的诗《初夏》
      乌云渐渐稀疏
　　　　我跳出月亮的圆窗
　　　　跳过一片片
　　　　美丽而安静的积水
　　　　回到村里
　　　　这是一段现代的《静夜思》，是对“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最好的现代回应与注脚。我甚至认为，无论在艺术表现还是在精神深度上，它都已经比古诗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我们考虑到李诗所具有的文化历史优势的话。顾城的想象力在李白之外标出了现代人所具有的新的高度，相对于李白诗“举头”和“低头”的简单对应叙述，顾诗加入了形象生动的思维律动过程。静谧的夜晚总是诱人怀想远方和沉思深处，夜空在诗人看来既是一道阻隔同时又铺设着通路。此时，自古就被赋予了丰富人文蕴意的月亮，自然就成了逾越现实与现状的象征物。诗人的思绪与心灵正是通过它跳出了庸常生活的围困，经由一片片“美丽而安静的积水/回到村里”。这“村里”既是实指也是虚指，读者的视角将在这里被拓开，进入一种既是自我的、同时也是普遍的，既是美好的同时又不无苦涩的思虑之中。李诗中所主导的“乡愁”在这里被扩展和加深，它超越了单纯的“怀乡”而有了更深刻、更形而上的味道。这既是对故乡和与故乡结合着的一切人情事物的怀念，同时也是对童年和与童年相关的一切美好温情事物的追怀，并且还是对人类原初状态、人的精神家园以及民族纯净年代的一种眷恋与追索。这种“怀乡”既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
　　　　在新鲜的泥土墙上
　　　　青草开始生长
　　　　这一句诗本身就如青草样新鲜和淳朴。我们仿佛身临其境地“回到村里”，看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明丽与清澈，闻到了太阳和生命成长的味道。
　　　　每扇木门
　　　　都是新的
　　　　都像洋槐花那样洁净
　　　　窗纸一声不响
　　　　像空白的信封
　　　　无论这“空白的信封”的比喻是有具体用意的还是仅仅出于一种诗人的灵感和直觉，它都无疑地使诗句增色了不少。这样的地方，也是诗歌最丰富和充满可能性的地方，是读者充分发挥主动性的地方。也许这里有着这样的讯息：在那些纯朴的年代、纯朴的地点，还没有现代人的离别与乡愁，通信对于他们是不必要的，人与人之间保存着单纯而洁净的关系。当然它也可以表示另外的感情，比如火热的矜持，羞涩的动心或者含蓄的痴情。这一节的前几句是承接上一段落而来的，因而也承接了它的意境和明丽感觉，读来仿佛能闻到草和花的清香，触摸到“木门”的厚实质地。
　　　　不要相信我
　　　　也不要相信别人
　　　　这句诗的出现似乎扭断了整首诗，把一次朝圣般美妙的回乡，把那种沉酣的状态打破了，但是它并不突兀。这句诗的内涵是丰富的，我们同样只能去感受，却无法去穷尽和坐实它。猜想使人快乐，这也是诗歌欣赏中十分诱人的一部分。就整首诗而言，这也许是对现状的一次提及，是感性的回乡途中一点理性的不安的闪现，是梦幻般的旅途中一隙不得已的苏醒。“不要相信我”，因为乡村也许并不像“我”所说的这样清澈美好，只是现实的过于丑陋，才使我们把一种朴素美化成了唯美，而把村庄美化成了天堂。所以这就像一个暗示；在诗人的怀乡里，有着一份清醒的执迷和故意。他对乡村的赞美因而也不是盲目的和全无保留的。诗人接着又说“也不要相信别人”。如果结合当时的社会语境理解，也许这是一种真实的个人声音对他者的权力话语以及大众蒙蔽性话语的一种警惕和抗拒。我们应该相信的是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任何一个他者——包括我们正读着的诗歌——就像诗人也只是相信他自己的感受才这样写诗而已。
　　　　把还没睡醒的
　　　　相思花
　　　　插在一对对门环里
　　　　让一切故事的开始
　　　　都充满芳馨和惊奇
　　　　正因为有了上一段的铺垫，后来的言说便有了更自由、更自我乃至更任性的可能。因为诗人（说了他）并不是希图人们的信任，他只是表示他自己的感情和他的相信。于是我们会发现，从这一段开始，诗人的写作变得更加随意，就像一个活泼天真的孩子，自由任性地在村庄里东奔西跑，率意地行为和想象，肆意享受着天赋的孩子气和他的火热天性。世界在孩子的眼中，只会是芳馨而惊奇的——虽然对于整个人生，它也许仅仅是一段“开始”时才有的旋律。而人生所有的期待都在这里孕育和萌芽——无论未来会有怎样的风险、不幸和失意。
　　　　早晨走近了
　　　　快爬到树上去
　　　　多么鲜活的生命气息，多么自然天成的言辞和感情。人与世界在这里不分轩轾，它们相互挑逗又亲密合作，玩着儿时最认真的游戏。
　　　　我脱去草帽
　　　　脱去习惯的外鞘
　　　　变成一个
　　　　淡绿色的知了
　　　　是的，我要叫了
　　　　所有的用语都是简单的，节奏自然而合律。这样的诗句读来使人口齿留香，倍感喜悦，仿佛亲历自己的童年，一种被沉埋已久的活力和激情不由自主地喷薄而出。世界倏然简化为一盏幽兰聚光灯下纯粹的诗意境界，也许周围依然黑暗而扰攘，而我们的眼睛此时只看见儿时天空的广袤，空气和“知了”都是绿色的。我们的心情是那样欣喜，我们也几乎要像诗人那样叫起来了——像一只无所羁绊的知了。
　　　　公鸡老了
　　　　垂下失色的羽毛
　　　　在这样的世界，即便是老了的公鸡也是美好的，因为它简单、自然、毫无居心。就像乡村田野上花的开落、纯净夜空中月的圆缺从来不会使人不快一样，“失色的羽毛”的垂下也依然可以静谧而安详。这是一种自然和人类本应有的从容天性，而如今它几乎已被逼退到了精神不可企及的唯美空间，成为一种只能追慕和仰视的境界。
所有早起的小女孩
　　　　都会到田野上去
　　　　去采春天留下的
　　　　红樱桃
　　　　并且微笑
流畅的诗意就像流经整个村庄的小河，亲切自然、婉转留情。诗的旋律在不经意间契合了人的心律与情律。这幅“初夏”的画面多么美妙，清澈、明丽、淳朴而且温馨。没有愁煞人的春雨的纷扰，也没有严酷的烈日的伤害，就在太阳可以朗照而春意又还匪浅的时候，就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在那个安静温馨的村庄，世界简单得多么令人感动。
20051016 11：30

兰语沉舟 · 发表于 2005-10-17 08:37

跳出月亮的圆窗，安静地积水。

我怎么觉得你评的比原作要好呢？学习。
：））

阿末 · 发表于 2005-10-18 08:44

诗歌因为阅读而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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