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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诗歌的专业17\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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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11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西辞在 2005/12/11 02:46pm 第 1 次编辑]

诗歌的专业17—把心撕碎了唱
借用张承志先生的文章标题。
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出有一个简直是恐怖的说法:俄耳普斯教徒认为,他是帕耳塞福涅所生,名叫扎格柔斯,被提坦神撕碎,再由塞墨勒娩出。这里涉及一连串的名字,我查一查《神话词典》看看。
俄耳普斯:神话中的佛律葵呀亚歌手,河神俄阿格洛斯和卡利俄帕的儿子。流传最广的神话说,他发明了音乐和做诗法,因此有时说他是阿波罗的儿子。一种神话说他的死是因为对狄俄尼索斯崇拜的轻蔑而喜欢阿波罗的礼拜,结果得罪了狄俄尼索斯。在现代语中,俄耳普斯一词已经成为优秀的乐师和歌手的同义语。
帕耳塞福涅:地狱的女统治者,司谷物生长和土地丰收的女神。
提坦神:老一代的神灵们,天和地的儿子们,自然力的体现。近代以来,用这个词来称呼英勇的革命家、挑战旧世界的天才思想家、某方面的“泰斗”等。
塞墨勒:当然,就是狄俄尼索斯的母亲,被嫉妒狂赫拉暗害的宙斯的情人,赫拉变成塞墨勒的老乳母来骗塞墨勒,叫她设法使宙斯答应不以常见的面貌出现,而以神的全部雄伟姿态现身,来证明他对塞墨勒的真诚,而宙斯曾发誓对塞墨勒有求必应,只好以雷鸣闪电出现,结果电火把塞墨勒烧成灰烬。但宙斯救出了她腹中的胎儿,把他缝进自己的髀肉,足月后分娩,这就是狄俄尼索斯。
好了,我不敢再翻神话词典了,连上面这种简单的引用也不敢做了,否则要引出一串串的令人头痛的名字,那简直就要抄下正本神话词典了。
但是,这几个神灵涉及到音乐、诗、歌手、地狱、自然、反叛、撕碎、灰烬、奇怪的分娩,真是令人对这位受女人宠爱的神要刮目相看。古希腊的狄俄尼索斯祭祀的游行队伍全由女人组成,她们头戴常春藤冠,身披兽皮,手执酒神杖,吵吵闹闹,疯疯癫癫,他的祭祀仪式衍生出希腊的悲剧和喜剧,一些祭祀常常变成狂欢,使人突破习俗的禁忌。狄俄尼索斯的别名吕西阿斯,意思就是放纵的、无拘束的。
但是,荷马史诗中,狄俄尼索斯并不是主要神灵,他的阵地在民间。
尼采《悲剧的诞生》的观点就是:古希腊的悲剧来自于狄俄尼索斯精神和阿波罗精神的统一,也可以说是二者的妥协,主要是阿波罗精神向狄俄尼索斯精神的妥协,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贵族的精神向民间的妥协。但是尼采似乎不喜欢这种有些政治口气的说法。他坚持的是,这是人的宗教精神向狂放的肉体欲望的妥协。
如果说阿波罗精神是“我”,那么狄俄尼索斯精神就是“忘我”。在“我”与“忘我”之间,产生了尼采认为最伟大的艺术——古希腊悲剧。
这是因为,狄俄尼索斯精神到处使人们突破界限,不顾禁忌,就象泛滥的洪水,在极乐狂欢之中往往毁灭自己,它成为破坏的代名词。表面上看来,“克制”的阿波罗精神和这个“野蛮”的东西,是完全的对立,其实,尼采认为,他们之间有着亲缘关系。就象新的统治者宙斯不过是提坦神的后代那样。在“我”和“忘我”之间,相同的基础就是对于世界是永恒的矛盾、痛苦的认识。
在这里,必须要提醒,阿波罗精神的“我”是对世俗的、现实中的我的超脱,而狄俄尼索斯精神的“忘我”不正是将现实中互不理解的个人的沟壑打碎了吗?在那些狂欢纵饮当中,人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去了,简直和植物、动物,甚至石头,有生命的无生命的一切融化为一体了。这不也算超脱了吗?
天堂在上,地狱在下,神灵的目光庄严而魔鬼的翅膀飞旋。
在这两间之中,人,在斗争中妥协,在妥协中斗争,把心撕碎了,从生的起点唱到死的终点。
2005-10-28
诗歌的专业18——穿过急流,到达彼岸
我已经说了好多尼采的话,人们都知道,尼采这个人,是搞超人哲学的,他的偏激全世界出名。他热烈地赞颂古希腊的悲剧,赞颂“悲观主义”,同时认为苏格拉底的理性科学精神是西方文化的重大的转折,这种苏格拉底的乐观主义把世界当作机器来分析,它认为世界是可以不断认识清楚的,所以,它刺激了人的现实的“个人意志”,促使人雄心勃勃地去追逐现世的目标,去进取,于是,神话漫漫消散了,最后连上帝也死了。人生世界成为利欲熏心的角逐场,人们不再以审美的眼光看待世界和人生。这才真是彻底的灭亡和毁灭。所以,他呼唤着悲剧的再生,并寄希望于德国的音乐,贝多芬、瓦格纳。
尼采是偏激的,但是所说的不无道理。我觉得西方世界特别在资本主义兴起之后已经被一种科学实用主义统治,而东方以中国为代表的国家又长期被一种道德实用主义笼罩,两种观念都沉迷于现世的纷纭,认为人生在世,要么实现所谓个人价值,要么功成名就,富贵荣华。竞争的激烈程度在东西方其实是一样的,只是竞争的目标有些不同罢了。例如中国,官场上的斗争,简直斗成了一种“艺术”了,而西方,则更着眼于金钱来衡量的个人价值的高低。我以为,尼采渴望古希腊悲剧精神复活,正是在这种压迫之下感觉到了人的精神世界的贫困而发出了呐喊。
难道人除了在永远肮脏的生活道路上你推我挤地直到倒在那烂泥里腐烂就一无所有了吗?难道这样也配成为上帝的宠儿吗?
不。
“屋里和前院的姑娘们啊,放声欢呼吧,
因为我们在绝望中欣赏到了这好消息带来的曙光。”(索福克勒斯《特剌喀斯少女》)
乐观主义让我们沉迷得太久了,尼采说,人啊,你需要对你的命运的绝望的认识,这绝望的背后才是曙光,才是真正的乐观,才能在充满狂风巨浪和险恶暗礁的黑暗之海上扬起真正的生命的帆。
“姑娘们,一同去吧,不要待在家里;
方才你们看见了这可怕的死亡和这许多闻所未闻的灾难;
这些事没有一件不是在显示宙斯的威力。” (索福克勒斯《特剌喀斯少女》)
所有人生的坎坷和灾难,都是宙斯的威力,这就是人的命运,痛苦是存在的本质,尼采说,这生命的本源,这世界之母,“它叫我们跳酒神的旋舞”,它也叫我们“向我们的保护神,那背着漂亮的箭筒的阿波罗欢呼”。
现在我必须解答我为什么谈论尼采的原因了。
那就是在这个日益物欲化的世界,最纯粹的诗歌,是灵魂的清洁剂,是一种个人的宗教,是我们脚踩着泥泞的大地而头戴的太阳荆冠。我并不是说诗歌或者诗人要脱离我们日常的生活,而是说他应当从这些日常的幻影当中穿过,上升到高处,俯视我们生存的世界以及我们自己。简单地说,如果没有超脱世俗的心灵,没有脱俗的感觉,没有对自由的向往,没有对禁锢的厌恶,那么请不要随便地排列诗句吧。
诗歌不是个人意志的表现,尼采反对叔本华对诗歌本质的解释。叔本华说:“充满歌者意识的是意志的主体,即自己的意愿,它常常是已经得到满足的、瓜熟蒂落的意愿(快乐),但更多的是受抑制的意愿(悲哀),始终表现为冲突、热情、情绪骚动的心境。”而尼采认为,叔本华的解释把抒情诗降低为半艺术了,尼采说,真正的艺术家“已经摆脱了个人意愿的束缚,仿佛成了中介;通过这个中介,一个真正存在的主体庆祝他在表象中的解脱。”尼采的话总是说得有点玄,开个玩笑的话,他是说艺术家不是人,不是人是什么?是个中介,这个中介不是在表达他自己的个人意愿,而是在传递着神意。这有点像什么?像巫师。回想那远古,也许巫师正是艺术家的祖先。但我觉得尼采其实是补充了叔本华的理论,他所说的是那种最纯粹的诗歌,而叔本华讲的是一般的诗歌。可以说,他们给诗歌划分了高低的层次。
叔本华的这段话让我们想起中国古代诗人的仕途上的歌哭,得意和失意的主题。那就是个人的意志在追求实现中的快乐和悲哀的表现,不能说那里面没有诗意,但是只有老杜、王维这样的大手笔才能够摆脱现实的幻象上升到更高的地方,将个人的荣辱得失化解开来,融化在自然里、历史里、人的生存境遇里,创造出纯粹的诗来。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几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杜甫《阁夜》)
“锦里春光空烂漫,瑶墀侍臣已冥寞。潇湘水国傍鼋鼍,鄠杜秋天失雕鹗。东西南北更谁论,白首扁舟病独存!”(杜甫《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鹿柴》)
“吹萧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王维《欹湖》)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辛夷坞》)
这些诗句岂是局促于个人得失的人所能作得出来的。
至于李白,我想起了月下的醉舞: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
醉後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这就是“忘我”的最好表现,虽然李白只知道杜康而不知道酒神狄俄尼索斯。
只有超越那种功利的境界,才能上升到审美的境界。如果一个人写诗只是为着稿费,为着政治的目的,充当什么党派的喉舌,那么他最多只能成为一个诗歌的工匠,而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
但是,同时又要强调,如果我们把超越功利,超脱世俗认为是与世隔离,自我封闭,那么也错了,这样也是错误的理解了尼采。要知道,他强调的是对立中冲突妥协而产生伟大的艺术,例如古希腊的悲剧就是酒神精神和太阳神精神的对立统一,还比如儒释道三种理念的冲击孕育中国的艺术。所以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诗人无不是“脚踩着大地而头顶着太阳”,用王国维的话来说,就是“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假如一个人整天关在屋子里搬弄词句,以为雕词琢句就可以成就一个诗人,那就错了。诗歌有自己的专业,但是没有专业的诗人。诗人就像《红楼梦》中那块青埂峰上补天遗石,必得化为通灵宝玉,到人间遭遇一翻,然后刻写经历。如果生活是急流,而诗歌之美是彼岸,那么你得迎着风波前进,丢下任何的犹豫和恐惧,去穿过急流,到达彼岸。
2005-10-30
诗歌的专业19——主题(一)
歌德有一次说:“没有人梦想到一篇诗的真正的力量和作用全在情境,全在母题(主题)。”(《歌德谈话录》)
谈到主题,似乎显得很老套,就像小学老师在教学生归纳中心意思。——以前叫“中心思想”。但是我觉得当代的诗歌恰恰有必要回到这老套,我们已经叫太多的“无主题变奏”害得不浅了。
我说的主题不是每一篇具体的诗的中心——或者叫别的什么也行——而是指时代的主题。说起“时代的主题”这个词,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那时我好象刚刚上高中,有一次在美术老师家里看画,还有另外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在,我们看画,也谈话,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我忽然说出“时代的精神”这个词的时候,我听见了高年级同学的嘲讽的笑,这一情节印在了我的记忆里,当时我很羞愧,忽然之间就像自己脱离了整个社会,显得十分的可笑。真的,除了今天,在这里重新又写上“时代的主题”这几个字并连带写到“时代的精神”之外,我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和人谈论“时代的精神”。童年时代的羞愧常常是非常有重量的。
直到现在,我都怀疑我是否能够谈论时代的主题,虽然已经写下了这几个字。
但是我感觉,当代的中国诗正有两个毛病,一个就是主题的杂乱无章或者无关痛痒,一个是意象的泛滥。意象,我后面再说,现在想想主题。
数数我知道的那些伟大的文学家,我常常感到,他们中很多其实就是某个主题的化身。
屈原,《离骚》,难道不是纠缠于和小人划清界限,表明自己清白美好的主题吗,最后,划清界限终于到了使用乘龙升天的方法,屈原自沉了,永远和他心中的小人们划清了界限。
陶渊明,不就是归隐田园的代名词吗?有时候人们还加上向往自由的赞美,因为他那个时代,田园还可以做一条退路——信息不发达,专制的网罗还不能笼罩每个角落,而土地还可以属于个人。
李白,他的主题可能可以归纳为“个性”或者“狂”。
杜甫,他的主题可能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忧国忧民”。
苏东坡,我觉得他有点李白的气味,但是读他读得少,我不敢乱说。
龚自珍,也许算得上“苦闷”,他什么都想干,太有才气,但是时代已经病入膏肓,他的结果只有苦闷。
鲁迅,更是鲜明,他一辈子都记着干一个工作,就是对中国的底层群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对于中国的上层群众,则偏要给他们点难堪,因为他们残暴、缺乏同情心,虚伪,或者帮闲。
徐自摩,似乎得了浪漫的病,风度翩翩的浪漫是他的主题,他不是秋天,黄叶分飞,而是嫩绿的四月,四月的天。
再想想近一点的呢?北岛,他在文革之后的80年代的创作,其实也大体可以看出统一的主题的,就是自我,带着迷茫的正在探索的自我,正好是可怕的文革的极端集体主义对立物。
以上关于主题的想法是看波德来尔的《恶之花》而产生的,这本书应当是一个重大的转折,波德来尔成为所谓象征主义的先导,决不仅仅是文学技巧的发展,而首先是对于所处的时代的特征的思考,表现在文学上,首先是主题的发掘和拓展。
文学史上常有一些开风气者,例如初唐的陈子昂,这些开风气者,往往正是某种时代精神的最先的有意识的表达者。
2005-11-2
诗歌的专业19——主题(二)
我要谈论花和草。花,就是《恶之花》,草,就是《草叶集》。
这两个诗人,这两部诗集,看起来是这样的不同,可它们却诞生在同一个时代,并且有着同样的引起激烈争议的命运。一个是旧大陆开出的花,一个是新大陆萌生的草。一个总是运用十四行诗那样的严谨的句子,一个却是看起来毫无规律的散文式的句子。
它们离我们都已经一百多年,不是先锋而是旧物,但是他们诞生的那个时代却与我们中国的今天,有着那样多的相似,历史自然不可能重复,但是,历史始终是参考,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参考。在那个时代产生那样的花草,那样的诗歌,在这个时代呢?有会有怎样的风月呢?
但我只能沾点花惹点草而已,我的眼界还不能越过我书架的边框,我也只能在养家糊口之余,偷个空隙去那无人问津的荒草小径想想我们的寂寞的诗歌。
对于那个时代,我不必多说,我所得来的知识主要就是这本《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10)》(1830——1870),它已经解说得够清楚了,我只能做个文抄公,抄多了令人生厌。但我想,还是有必要从它的前言中引述一些句子,以便大致可以让人知道,那时是什么样子。
“19世纪中叶似乎是欧洲各民族力量的鼎盛时期。”
“欧洲各国人口增长之快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人口流动有两个大潮流,“一方面是在欧洲大陆内部,由乡村流入城市,举家迁至城市,到新的公厂作工,操作新机器。……另一方面,由于不堪徭役之苦,或土地不足,工资低微,就业无保障,人口由旧世界流向广袤的未开拓的西方和东方地区,即大批人口从北欧和西欧横渡大西洋;而俄国农民和其他人则长途跋涉向东迁往西伯利亚。”
1848年,《共产党宣言》提出“世界市场”的概念。
1856年,英国人贝西默发明转炉炼钢法,宣告钢铁时代来临,而此时轮船早已经远渡重洋。
“速度成为人类经验中一个令人振奋的新因素——发展速度空前加快,固然原来早就想到了,但在这40年中它终于实现了。”
“功利主义者、实证主义者以及其他人士愈来愈相信科学的推理方法可有效地应用于人类社会的研究。……这种企图用本来属于机械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各种社会现象的一个极端的例子,便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推论出的经济法则,他们认为这种经济法则决定着整个历史。”
“17世纪的思想革命和18世纪的政治革命所带来的自由博爱的思想影响,在社会中成为一种空前强有力的因素,使社会良知日益受到激发。”
谁都知道,正是这个时期,中国再已不能闭关自守了。
1857年,英帝国将印度置于一个总督的统治之下。
地质学家莱尔推翻了《圣经》的纪年;达尔文取代了《圣经》的创世说;勒南重新质疑基督的神性。
1864年,教皇庇护九世发表《现代错误学说汇编》奋起反击。
迪斯累里的小说《坦克雷德》中说:“我究竟该怎么办?我究竟该信仰什么?”
赫尔岑的小说《暴风雨来临之前》中说:“我们时代的最大特征乃是普遍的苦难。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压在当代人的心灵上;他们由于自己在道德上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由于没有任何信仰而使他们未老先衰。”
在以前只有一个民族的地方出现了两个民族——这个新民族就是被称为“无产者”的人群。
卡莱尔在读了托克维尔的《美国的民主》之后,在日记中说:“实用将取代美,工业将取代艺术,政治经济学将取代宗教,算术将取代诗歌。怨恨将成为平等时代的弊病。”
自由主义的大门早已打开,而1870年德国和意大利都实现了统一,标志着民族主义的前进。1830年到1846年这16年中,欧洲发生了五次战争。而这个时期以1870年普法战争作为结束。
“民主”、“自由主义”、“民族主义”、“现实主义”、“工业主义”、“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被奴役的民族”、“为艺术而艺术”等等词汇必然是历史学家们阐述这个时代经常使用的词汇。
抄得已经够多了,已经令人厌倦,波德莱尔说“厌倦”是一个“更丑陋、更凶恶、更卑鄙”的魔鬼,我可不敢惹恼了它,立刻打住,去看我的“花”和“草”吧。
2005-11-5
诗歌的专业19——主题(三)
什么是丑恶的东西?腐烂的尸体、恶臭、嫖客、娼妓、犯罪?
宗教的约束力松弛了,不偷盗,不杀生,不淫乱,汝今能持否?
上帝和佛祖都成了说空话的人,但是从前他们就没有说空话吗?
宗教组织的癌变,腐烂从他们内部开始。
上帝并没有阻止这种癌变,上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帝是真的吗?
上帝本来就是他们编造的一个谎言吗?为了控制别人而掩盖自己的罪恶的一个谎言?
手拿刀剑高举着上帝的旗帜的人正是罪恶的播散者。他们要求的是这样的一种人:打着上帝的旗号反对上帝。
于是另外两种人成了被抛弃的人,一种是不打上帝的旗号反对上帝的人,另一种是打着上帝的旗号追求上帝的人,他们将同被钉上十字架。
“以罗依!以罗依!拉马撒巴各大尼!”那追求上帝的人在十字架上对着愁惨的天空呼喊,遍地都黑暗了。
于是撒旦成了值得同情的人,因为他们反对上帝,但是并不打着上帝的旗号,撒旦啊撒旦,你反对上帝,要夺占他的王座,你的心中正有一个上帝在。
只有那些打着上帝的旗号反对上帝的人,只把上帝当作一个幻影,当作他们借来随机应变的一个谎言,只有在这些人心中,上帝才是一个笑话,是一种武器,用来帮助他们统治世界的武器,只有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亵渎了上帝。
这些人最温暖的聚集地正是宗教组织本身,它打扮得多么富丽堂皇,有妖娆的身姿,温婉的步态,洒满了名贵的香水,散发着爱心和同情,可是在它的内部,看啊,像一具腐尸一样发着恶臭,他的内脏满是粪便、浓痰、血污、粘稠的液体,爬满了蛆虫,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密密麻麻,它们团结一致,它们又互相厮咬,为了一丝一毫的荣光,从上面那个那里失去,就从下面那个那里获得补偿。
恶心,呕吐,在恶心和呕吐中证明上帝的存在。
“可笑的悬尸,你同我一样受苦
看见你摆动的肢体,我感觉到
往日的痛苦化作毒液的波涛
一直涌上我的喉咙催我呕吐”
波德莱尔,《恶之花》,在丑恶的世界上开出来的孤独的花,在恶心和呕吐的旅途上寻找上帝的记载,只不过他把他的上帝叫做——美。
巴黎,这地狱,多么光彩灿烂的地狱。
“你呀,壮似一群魔妖,
疯疯癫癫,盛妆而至,……”(《吸血鬼》)
“仿佛淫荡的女人,把两腿高举
热乎乎地冒着毒气
她懒洋洋地,恬不知耻地敞开
那臭气熏天的肚子”(《腐尸》)
资本主义的一百年胜过古代的一万年,蒸汽机、电动机、原子能拉着人类飞奔,打碎了一切温柔可人的田园诗,说谎是权力者的权利,就像抢劫也可以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在光明正大的丑恶的表演面前,这个孤独的、忧郁的、偏激的诗人,更沉浸在美的启示里。
“天使醒了,在沉睡的野兽身上
……
愚蠢的欢宴,残羹上烟气缭绕
你的面影更加清晰、绯红、妩媚
在我睁大的眼睛前不停地飞”(《精神的黎明》)
“我可能从严寒的冬天里获得
比冰和铁更刺人心肠的快乐”(《乌云密布的天空》)
“你说,阿加特,你的心可曾高飞,
远离这丑恶城市的黑色海洋,
朝着另一个海洋,迸射着光辉,
童贞般蔚蓝、清澄、深邃的海洋?、
你说,阿加特,你的心可曾高飞?”(《苦闷和流浪》)
对于他来说,美,才是最真实的东西,是一场结结实实的体力劳动,是一把用一生来打磨的宝剑。也许没有一个诗人敢肯定他能够获得,它就像真理一样,只是永远吸引着热爱它的人始终向它前进。而这种追求的使命和行动,却赋予一个人真正的荣耀和光辉——“她的眼给我们批上了光之衣”——对于诗人,更是责无旁贷地应当追寻美的境界——“有时他说:‘我是美的,我命令你,为了我的爱情,你只能热爱美,我是天使,我是缪斯,我是圣母。’”(《今晚你将说什么》)
向美前进,是需要勇气的,是需要坚韧的,是需要力量的。
音乐
音乐常像大海一样将我卷去!
朝着苍白的星,
背负多雾的穹顶、浩淼的天宇,
我正扬帆启程;
我挺起胸膛,像打开所有的帆
鼓起我的肺叶,
在聚集的波浪的脊背上登攀,
眼前一片黑夜;
我感到一条受难之船的痛楚
在我的身上震颤,
顺风、暴风和它的一切的抽搐
在深渊的上面
把我摇晃。有时候有安详平静
如绝望之大镜!
这样的劳作,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进行,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进行,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进行得彻底,做一首诗是容易的,但是做一个诗人是困难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常常抵挡不住生活中的诱惑,也常常抵挡不住生活中的折磨,有一个圈子让我们如鱼得水或者悠哉游哉,我们就满意得不得了了,甚至自鸣得意起来了。可是波德莱尔这样的人,却总是反复地折腾,他本是有钱的人,他也曾经名噪一时;他可以到资产者圈子中去混,他也可以到自命清高的所谓诗人圈子中去混,但是他总是出走,贫穷、悲惨、疾病都终于落到他的身上。“如果有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识得忧郁和消沉的滋味,那肯定就是我。然而我渴望生活,我想有些许的安宁、光荣、对自我的满意。某种可怕的东西对我说:妄想;而另一种东西对我说:试试吧。”(波德莱尔写给母亲的一封信)“试试吧”,这就是他们这样的人的心态,像狂热的冒险者,永远想要摆脱庸俗生活的桎梏。我想起列夫-托尔斯泰,他不是在垂暮之时也离家出走吗,他也是这样一个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成为艺术的高峰,成为纪念碑,成为转折点,而在这些点之间,往往是漫长的平庸岁月,我们今天是在这样的岁月里吗?我们也是在拼命的走,但不是为了追求美。
真可怕!我们就像陀螺和圆球,
旋转着,蹦跳着;甚至在睡乡,
好奇心也让我们展转和难受,
仿佛残忍的天使鞭打着太阳。
奇特的命运,目的地变化无端,
哪里都不是,也可能哪里都行!
人,怀抱着希望永远不知疲倦,
为了能休息疯子般奔走不停!
我们的灵魂是一艘三桅帆船,
寻它的伊加利亚,甲板上叫:
“看哪!”桅楼上的声音热烈疯癫:
“爱情…荣耀…幸福!”糟了,一块暗礁!
嘹望的人指出的每一座小岛,
都是命运之神许诺的黄金乡;
想象力已把狂欢的酒席摆好,
却发现原来是礁石映着晨光。
这热恋着幻想国的可怜人啊!
要把他用铁链捆住投入大海?
醉酒的水手,编造出阿美利加,
其幻影使深渊变得更加悲哀。
仿佛老流浪汉,不顾满脚泥泞,
鼻子朝天,梦想着明亮的天堂;
着魔的眼睛发现了卡普亚城,
只要有一间破屋闪烁着烛光。(《死亡-远行之二》)
这首诗写了一个可怜的嘹望水手,他报错了目的地,他把暗礁报告为“伊加利亚”(借用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卡贝的书名《伊加利亚旅行记》),那“爱情”、“荣耀”、“幸福”的乐园,因为他太饥饿了,他像慌不择路的老流浪汉,把破屋的烛光当成了“卡普亚城”(意大利古城,暗喻温柔富贵乡),结果这可怜的水手将被用铁链捆住投入大海。这船上的水手们不就是我们吗?饥饿得快要疯狂,哪怕我们已经涨饱了肚子,已经大腹便便。我们依然整天慌不择路,忧愁不堪。我们沉醉在现实里,我们恨不能彻彻底底地,十二分地成为现实主义者,我们甚至诅咒那些被称为虚幻的东西,例如美,但是,可怜的我们,不知道现实正是一场大幻影,奔波劳碌的众多的人们,你们都获得了吗?
“侩子手在作乐,殉道者在呜咽;
欢宴以血充当香料和调味剂;
权力之毒令专制者头脑发热,
百姓却喜欢使人愚昧的鞭子;
……” (《死亡-远行之六》)
“百姓却喜欢使人愚昧的鞭子”,难道不是吗?那么多的人宁愿沉睡也不愿意醒来,宁愿投身于蛆虫的大军,宁愿成为非洲草原上的一只秃鹫,在腐肉中争食。或者宁愿成为一群看客,伸长脖子,流着口水欣赏“以血充当香料和调味剂”的欢宴。那人肉的宴席。
我不敢再往下说了,“以血书写”的诗歌,是一面镜子,我照着照着就在想,我又是个什么东西?
注:引用的诗文全部来自郭宏安译《恶之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11-8
诗歌的专业19——主题(四)
看来似乎奇怪,一个民族的最高检验竟是自己所生产的诗歌。
——瓦尔特-惠特曼
波德莱尔看起来和惠特曼多么不同,比如对待群众的态度。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忧郁之八》那篇散文诗里有一段话:“啊!该死的狗!如果我拿给你一包粪便,你会狂喜地去闻他,可能还会把它吞掉。你呀!我的忧郁人生的可鄙的伙伴,你多么像大多数的读者;对他们,从来不能拿出最美的香水,因为这会激怒他们。但是,可以拿出精心选择好的垃圾。”这位忧郁的诗人,仿佛置身在鸡群中的仙鹤那样孤独,对于商业时代的读者们毫不留情地咒骂。
可是惠特曼却好象总是对读者充满了感情,他在长诗《从巴门诺克开始》的前面对读者说:“读者,你与我同样为生活、骄傲和爱而心悸,所以我将下面的诗歌献给你。”
看起来,惠特曼该是有个好人缘,不象前者那样“自命清高”,令广大读者不舒服吧。其实惠特曼也并没有在他所生活的时代在从商业市场上用诗歌换回多少利润。1888年,他写了长文《过去历程的回顾》,作为他的艺术生涯的一个总结,他说:“至于我没有赢得我所在的这个时代的承认,却退而转向对于未来的心爱的梦想——预期——(“尽管雷格纳死了,但歌曲活着”)——至于从世俗的商业观点来看,《草叶集》还不止是失败而已——公众对于这部书和我这个作者的批评首先是流露了明显的恼怒和轻蔑——(“我发现到处有你的敌人”——1884年5月28日一封由波士顿的W-S-K写来的信中说)——而且单单为了出版这本书我就成了两三次相当严厉的官方特别打击的对象——所有这些也许并没有超出我应该有的预料。”《草叶集》第一版出来时,惠特曼只是送出去了一些,几乎就没有人买。不过也不能想象他是极端的凄惨,否则怎么能一版一版的出到第九版呢?当然,出了九版也没有销售多少。
这两个诗人看起来很不一样,波德莱尔也许真像一些说的那样,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的贵族,面对日益物欲化的世界抽出孤独而高傲的反击的宝剑,而惠特曼像一个来自草根底层的政治家,为一个新社会的诞生耗尽一生地呐喊。但他们的命运其实有很大的相似,他们生前都处在被人激烈地批评中,并不被当时的社会接受,可是死后都置身于最有名气的文学家之列。
我想,这一花一草,之所以芬芳至今,是因为他们都抓住了他们的时代的重大的主题,在波德莱尔孜孜不倦地对美的寻找中蕴涵着对资本主义时代物欲横流人的异化的强烈的批判,而惠特曼对于民主、个性、自由的热烈歌颂却正好适应了美国迅速向着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前进的步伐,同时他的诗歌也提出了在肯定物质欲望的时候如何建立以人性为基础的现代精神世界的问题。
用惠特曼来做我的这个文章的主角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因为惠特曼本身就是一个十分自觉的发掘文学写作的主题的人,他的《草叶集》中有很多作品用诗歌的技巧来看,是很粗糙的,但是他的主题意识是那样的强烈,他的创新精神或者反叛精神也是如此的激动人心,他也许没有波德莱尔那样看得深入,但他的执着却是令人吃惊的。
我以为中国今天的诗人尤其需要向惠特曼学习,这种学习并不是像过去那样只在诗句的形式上,而是他的创作的主题意识,他的仿佛小说家那样贪婪的扫描生活的方方面面的欲望,以及他那种坚定地要创造民族诗歌的雄心。
真的,当我阅读中国今天的诗歌的时候,想到惠特曼,就总觉得我们今天的中国诗歌的“小”,或者觉得它们并不是“中国诗歌”,就像当年惠特曼读到的一篇论文说的那样:
“他们可以谈论原始森林,但是一般地说人们很难从其内在的征象来检验他们究竟是在赫德森河畔还是在泰晤士河畔写作……”
也许,诗人圈子中的诗人们对我的感觉会投以不屑一顾的轻蔑(假如有幸,他们看到的话),因为我们今天的诗人们已经开始谈论“世界诗歌”或者“国际诗歌”了(惠特曼也说“国际诗歌”,但那是另外的含义,我后面再说)。住在美国大学的北岛,在英国的杨炼,还有其他那些时常在国际航班中炼字炼句的诗人们,你们现在还在写中国的诗歌吗?
就像今天的中国的大学生能够在外资企业工作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一样,我们的一些诗人们仿佛在用诗歌追求一种类似于“小资”、“中资”的地位,或者追求一种封闭的圈子,在那种圈子里,他们有共同的语法,互相可以像品位咖啡一样品位各自的诗歌,他们究竟是否真的听懂了彼此的话语了呢?我真的拿不准,因为有许多诗歌我看不明白,而我又不愿承认自己理解力不够,他们在说什么?我有时就像《皇帝的新衣》中的可怜老大臣们,看见光着身子的皇帝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是老大臣是那个圈子里的人,所以他会说“多么漂亮的衣服啊”,而我不是,我想到的是“别愚弄我”。
在一篇文章上看见北岛说的话:“诗歌正在成为中产阶级的饭后甜点,是种大脑游戏,和心灵无关。”我觉得很哭笑不得,我不知道现在北岛是哪个阶级的,他总能说些有道理的话,可是我却看不懂他现在写的诗,反正他现在的诗不是我桌上的早餐(虽然北岛自己认为现在他才是在写真正的诗歌而为早期的诗歌感到惭愧)。在没有进入中产阶级的圈子之前,是吃不到中产阶级的甜点的,除非画点充饥,或者把自己想象成为中产阶级。
也许,这些先锋的诗人们太深刻了,深刻得只有外国人看得懂,能够理解。我相信确实是有深刻存在的,诗歌应该深刻,但是看不懂的东西既没有肤浅也没有深刻,它一无所有,波德莱尔的诗也有很难看懂的,惠特曼的诗有的也写得不知所云,那也是一无所有。但是他们都抓住了时代,他们把那些精神上的东西投入到那时代的各种现象之中,就像我前面说过几次的,他们是“脚踩着大地而头顶着太阳”。他们写诗,因为他们有那个高傲的气质,而不是为了显得自己“高傲”。
我想我本不该写上面三段,因为对于中国当代的诗歌的阅读,我还很不够,这种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我现在所有的感想几乎全是来自于因特网上杂乱无章的阅读。不过既然话已说出口,我也不想删除予以收回,反正在诗歌的低潮(北岛语),人们连诗也不看,还在乎我这些说诗的东西吗?小结一下,总的来说,一种感觉就是:今天,缺乏大气概的、坚韧的像惠特曼这样的诗人,而从许多一心关注雕琢“意象”的诗歌来看,诗歌真的有像北岛说的“成为中产阶级的甜点”的倾向,(虽然在中国这个阶级还没有完全形成,但对它的想象已经完成)如果用中国传统词语来说,现在是“婉约,太婉约”了,缺少“豪放”,往往会看到类似于豪放的,例如依沙的诗,但细细的一想,那其实也不是豪放,而是一种聪明劲头,带着一点放肆。在过去的诗歌中,郭沫若的《女神》学习了惠特曼(他在《匪徒颂》里称惠特曼为文学的匪徒),在中国引起过一阵激动,但是郭沫若投身于中国式的政治,这害了他。于坚的诗歌有一种豪放的味道,他的诗歌也有长长的散乱的句子,我不知道是否和惠特曼有关。但是,问题并不在于形式,并非要写惠特曼似的句子才显得豪放(说实话惠特曼的一些诗并没有什么诗味),关键是首先有一颗不愿意成为“甜点”的心。
好了,我还要再看看《草叶集》再说。他真是比我罗嗦N倍了,写了这么多,我买《草叶集》这本书十多年了,至今没有看完。
2005-11-13

诗歌的专业19——主题(五)
“未来的诗人们哟!未来的演说家,歌者,音乐家哟!
今天不能给我公正的评价,也不能回答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你们,土生的、强力的、大陆的、空前伟大的新的一群,
起来呀!因为你们必须给我以公正的评价。”(《未来的诗人们》)
惠特曼已经得到了公正的评价,他那些体现着体魄的诗句,虽然有时候因为单调的豪言壮语而显得空洞,但是不能不说他能够代表那个时代的那个国度,如果不相信,你可以翻开朗费罗的诗歌来比较比较。
确实,当时人们没有给他公正的评价,那是因为诗人总是走在前头,他先看到的东西对于后面的人来说还有些不可思议。
人们往往是念旧的,或者说对于传统总是带着一种敬畏,不肯轻易地对新的东西唱赞歌。精神世界的变革也就总是稍稍迟于物质世界的步伐。资本主义从十九世纪才开始真正的突飞猛进的发展起来,以前的几个世纪,殖民也好,贸易也好,都是和政治上贵族的官僚主义结合在一起的。而在审美习惯上,贵族的气息是统治者。莎士比亚,他的诗歌,和那优雅或华丽的宫廷基本上还是合拍的,当然,莎士比亚拓展了一些领域,显得更为自由。一句话,等级依然限制着社会,资本家们还受制于官僚,特许权胜过自由竞争。但这一切从十八世纪末期开始在欧洲这个老大陆也要支撑不住了,法国的革命虽然最后造福了拿破仑,但是那个帝国已经不是立在从前的基础上了,而是资本家们的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在北美的新大陆,美国的建立就早已确立了民主的方向。除了养尊处优的贵族阶级,各行各业的人离开旧大陆向新大陆涌进。那里有数不清的无主的土地(印第安人不是主人——他们认为),而没有像旧大陆那样多的警察,那是一片无法无天的土地,或者说一切都靠他们自己来创立。牛仔们跨在马上赶着成群的等待屠宰的硕大的牛穿过危机四伏的深山峡谷,他们到处建立城市,而到处都可能成为他们的坟墓。在那混乱的环境中,人们建立并完善新的规则。但是艺术却总是迟后一步,“十四行诗”仍然是人们传统中承认的艺术的典范,就好象贵族虽然衰弱了,但是步态摇曳雍容的贵族小姐仍然令人艳羡和怀念一样。这种状态,在人类发展中并不奇怪,因为人们虽然开始了新的行动,在事实上他们已经是新的人,可是在意识上却还“找不到北”——找不到自己,他不能解释新的事物,不能解释新的自我。这个时候,惠特曼来了,他说:
“在路易斯安娜我看见一株活着的橡树正在生长,
它孤独地站立着,有些青苔从树枝上垂下来;
那里没有一个同伴,它独自生长着,发出许多苍绿黝碧的快乐的叶子,
而且,它的样子,粗壮、刚直、雄健,令我想到我自己;……”
(《在路易斯安娜我看见一株活着的橡树正在生长》)
“我赞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
我所讲的一切,将对你们也一样合适,
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
……
从前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多的起始,
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多的青春和年岁,
将来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多的完美,
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多的地狱和天堂。
……
高张风帆的美国人的快船,冲过了闪电和急雨,
我的眼睛凝望着陆地,我在船首上弯着腰,或者
在舱面上欢快地叫笑。
……
我既年青又年老,既聪明又同样愚蠢,
我不关心别人,又永远在关心别人,
是慈母也是严父,是一个幼儿也是一个成人,
充满了粗糙的东西,也同样充满了精致的东西,
是许多民族组成的一个民族中的一员,这里面
最小的和最大的全没有区别,
我是一个南方人,也是一个北方人,
一个对人冷淡而又好客的阿柯尼河边的农民,
一个准备用自己的方法去从事商业的美国人,
我的关节是世界上最柔软的关节,也是世界上
最坚强的关节,
一个穿着鹿皮护腿行走在依尔克山谷中的肯塔基人,
一个路易斯安娜人或左治亚人,
一个湖上、海上或岸边的船夫,一个印地安纳人,
一个威斯康星人,一个俄亥俄人;
……
在人丛中一声叫喊,
这是我的呼声,迅速地扫过一切的
坚决的呼声。
……”
(《自己的歌》)
惠特曼称他的《草叶集》是民主的史诗,“过去若干年促使我歌唱新世界和写一部民主史诗的渴望和想法,如今已经如愿以偿地在《草叶集》中实现了,……”(《〈像一只飞翔的大鸟〉序》)而对这新的社会的歌颂是从歌颂自我开始的,歌颂自我就是把自己从别人那里区别出来,把新世界从旧世界里面展现出来。
但是,惠特曼并不是浅薄的政治诗人,只为了作一种政治宣传。他是有他的哲学认识做基础的,在他看来,正在北美大陆上蓬勃发展的一切,正是生命不息的象征,是贯穿于万事万物的宇宙灵魂的活生生的体现。
“因为看过了宇宙中的万物,我发现任何个体,
任何个体之一部分都关涉到灵魂。
有人想要看灵魂吗?
看你自己的身体、面貌、人物、实体、野兽、树林、
奔流的河川、岩石和沙土吧。
……”
(《从巴门诺克开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别人说的叫做“泛神论”的东西,没研究过哲学,无端地觉得像。
有这样的思想做基础,一切新的事物有什么觉得自卑的呢?北美大陆上的“乡巴佬”有什么必要向那风烛残年的欧洲老贵族低头哈腰呢?我们自己,才是生命发展的此刻的顶峰呢。
“这是说明我自己的时候了——让我们站起来吧。”
——惠特曼像一个布道的神甫,自豪地说:
“我是已成就的事物的一个最高表现,在我的身上
更包含着将成的事物。”(《自己的歌》)
他的这种“泛神论”——我姑且借用这个词——的一个重要内容是灵肉同等,和传统的基督教的灵魂论不同,肉体并不是罪恶的、低于灵魂一等的东西。而是“灵魂并不优于肉体,肉体并不优于灵魂”。所以惠特曼写了招来非议的名为《亚当的子孙》的一组诗歌。直截了当地写肉体和性。
“这是女人的形体,
从它的头项到脚踵都发射着神圣的灵光,
……
头发、胸脯、臀部、大腿的弯曲,懒散低垂的两手
全松开了,我自己的两手也松开了,
爱的低潮被高潮刺激着,爱的高潮被低潮刺激着,
爱的血肉膨胀着,微妙地痛楚着,
亲爱的无限的澄澈的岩浆,微颤的爱胶,白色的狂热的液汁,
……”
(《我歌唱带电的肉体》)
这一首诗最后一篇简直全是肉体器官的罗列,怪不得最早发现惠特曼的爱默生也看不惯了,要批评他说“他似乎满足于开清单”。并且,爱默生在惠特曼编诗集出版时还建议他将这些引起非议的诗去掉,但是惠特曼却不同意,他根本不愿意割爱这些句子:
“处女膜哟,有处女膜的人哟,你为何这样逗弄我?”
“我是那个因性爱而疼痛的人”
“让我尽情地淫乐吧,
让我沉浸在爱欲中,过一段粗野下流的生涯”
事实上,惠特曼是有道理的,他的《亚当的子孙》中的一些句子确实比较放肆——有点“下半身”的味道——但是这组诗歌的思想其实和他歌颂“自由”、“民主”、“平等”、“世界共和”是一脉相承的,甚至更直接地反映他思想中的基本的东西。正是因为他认为“精神”、“灵魂”、贯穿在所有有生命的无生命的物中,而人的肉体和人的灵魂不可分离,歌唱肉体就是歌唱着灵魂,歌唱整个的生命,他才自然地发展出人人平等、自由共和之类的思想。而且,人与自然之间也合而为一,这才是宇宙间的完美,这就超越了政治概念了。当然,一些评论者也说的,惠特曼的哲学模糊混乱,并没有清晰的概念。不过,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也并不算大问题。
诗人眼中,众生平等,全部融合为“自然”,因而对于肉体和性欲,他并不是以社会的道德眼光来看待,而是作为那自然的一部分来看待,体现着自然的完美。
“从滚滚的人的海中,一滴水温柔地来向我低语:
我爱你,我不久就要死去;
我曾经旅行了迢遥的长途,只是为的来看你,和你亲近,
因为除非见到了你,我不能死去,
因为我怕以后会失去了你。
现在我们已经相会了,我们看见了,我们很平安,
我爱,和平地归回到海洋里去吧,
我爱,我也是海洋的一部分,我们并非隔得很远,
看哪,伟大的宇宙,万物的联系,何等的完美!
……”(《从滚滚的人海中》)
“我俩,被愚弄了这么久,
我在改变了,我们飞快地逃跑,如同大自然一样逃跑,
我们便是大自然,我们违离已久,但现在我们又回来了,
我们变为植物、树干、树叶、树根、树皮,
我们睡在地上,我们是岩石,
我们是橡树,我们在露天下并排生长,
我们吃着嫩草,我们是野兽群中的两个,如任何
野兽一样地自然生长,
我们是两条鱼,双双在大海中游泳,
我们是刺槐花,……”(《我俩,被愚弄了这么久》)
有时他又称这种思想为“新的神学” “但是(我认为),科学——也许它的主要应用将证明是这样的——也显然准备让路给一种更加无比伟大的科学——时间的幼小而完美的儿女——新的神学——西方的继承人——强壮而钟情,惊人地美丽。对于美国,对于今天,像对于任何一天那样,最高最终的科学是关于上帝的科学——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仅仅是它的副手而已——正如民主也是或必须是它的副手那样。” (《〈像一只飞翔的大鸟〉序》)总之,有这样的思想基础,惠特曼同情黑人奴隶,后来又热情地投入到伟大的南北战争中,热烈地歌颂林肯,就毫不奇怪了。——尽管南北战争并没有明确地以废除奴隶制为旗帜。
“转过身来啊,自由,因为战争已经结束,
……
从那些歌唱过去一连串光荣的歌手们,
从封建世界的赞歌,国王的凯旋,奴隶制和等级制度,
转向一个行将享有胜利的世界——抛弃那个
落后了的世纪,
……”(《转过身来啊,自由》)
他歌颂林肯:
“当紫丁香最近在庭院中开放的时候,
那颗硕大的星星在西方的夜空陨落了,
我哀悼着,并将随着一年一度的春光永远地哀悼着。”(《当紫丁香最近在庭院中开放的时候》)
“啊,船长,我的船长哟!我们可怕的航程已经终了,
我们的船渡过了每一个难关,我们追求的锦标已经得到,
港口就在前面,我已经听见钟声,听见了人们的欢呼,
千万只眼睛在望着我们的船,它坚定、威严而且勇敢;
只是,啊,心哟!心哟!心哟!
啊,鲜红的血滴,
就在那甲板上,我的船长躺下了,
他已浑身冰凉,停止了呼吸。
……”(《啊,船长,我的船长哟!》)
其实,惠特曼的诗歌中还有一种鲜明的民族主义,虽然他自己始终认为他的更高的追求是“伙伴之爱”,仿佛世界大同一样的理想主义。长诗《向印度航行》便反映了这种理想主义。但是世界大同的理想直到今天也是美丽而飘渺的,在惠特曼的诗歌中,真正地起到某种现实的激励作用的,恐怕不是世界大同,而是那种立足于美国的民族主义,他强调他的诗歌“着重表现美国的个性”,他曾说:“关于主角。不是要我们在这里再来扮演和竭力仿效那个自古以来最重要的角色——不是要成为一个征服者民族,或仅仅赢得军事上、外交上或贸易上优胜的荣誉——而是要成为一个产生更高尚的男人和女人——产生愉快、健康、宽容和自由的众多子孙的伟大国家——要成为最友爱的国家,(真正的合众国)——由全体组成的、给全体以发展机会并欢迎一切移民的、紧密团结的现代国家;——接受我们自己内部发展的成果,以便满足未来许多世纪的需要;——是首要的和平国家,但也并非不懂或不能成为承担作为一个首要战争国家的使命;——不仅是男人的国家,而且是女人的国家——一个拥有出色的母亲、女儿、姐妹、妻子的国家。” (《〈像一只飞翔的大鸟〉序》)
这段话令我想起人们说的“美国的光荣和梦想”,这段话仿佛一个幽灵,在今天也依然徘徊在太平洋对岸的那个国家的上空。它会成为那些只想称霸世界的野心家的借口吗?
无论怎样,民族主义是惠特曼时代的一个强大的潮流。三个有影响力的国家为了统一而投入战争,美国、德国、意大利,而英帝国的殖民主义在世界各个角落激起民族的反抗。我忽然想到今天,在21世纪,古老的东方大国——中国,正越来越紧迫地面对国家统一的问题,是战争还是和平?难道人们还是只有19世纪的勇气和智慧吗?同时,中国和日本的纠葛在民间引起的反应,正在成为民族主义升温的征象。我们知道,19世纪结束后不久,世界就陷入两次毁灭般的战争,难道随着一个大国的崛起,必然会有战争吗?民族主义包含着一种危险,人们应当警醒,要引导它走向更高的境界。惠特曼说:“新世界需要更加伟大的吟咏现实和科学、吟咏民主的平常而根本的平等原则的诗歌。在这一切的核心,作为一切的对象的,是人,他那崇高的精神发展就是旧世界或新世界的诗歌和其他一切所直接间接地倾向之处。”“人”和“人的精神发展”应当超越民族。
现在,让我们回到诗歌的主题上来吧,让我们回到时代赋予诗人的崇高使命上来吧,我们不觉得诗歌在这个时代陷进了低潮是令人沮丧的吗?
“只要美国继续吸收旧世界的诗歌并由它支配,又得不到本国诗歌来表达、描写、渲染和解释它政治上的成功并给它以特别帮助,它就不能发展为第一流的国家,并仍然残缺不全。”(《过去历程的回顾》)
我们也可以把上面这句话换成“中国”。
“这就是想要发愤以文学或诗歌的形式将我身体的、情感的、道德的、智力的和美学的个性坚定不移地、清楚地说出并忠实地表现出来,表现在它所处时代和当今美国的根本精神和事实之中并与之保持一致——并且在一种远比迄今所有的诗歌和著作更坦率而丰富的意义上开拓这个与时间地点相吻合的个性。” (《过去历程的回顾》)
我们的诗人不应该像上面这句话所说的那样去为“中国”而做吗?
最后,我们再听一听惠特曼的一句话:
“第一,赫尔德给青年歌德的教导说,真正伟大的诗歌永远(有如荷马或《圣经》的赞美诗)是一种民族精神的产物,而不是少数有教养的卓越人物的特权;第二,最强有力和最美妙的歌还从来没有唱过。” (《过去历程的回顾》)
注:文中所引诗文全部来自李野光、楚图南译《草叶集》。
2005-11-17
发表于 2005-12-14 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诗歌的专业17\18\19

学习了,致敬!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5 05:2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诗歌的专业17\18\19

回敬,谢谢水牛
发表于 2006-1-2 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诗歌的专业17\18\19

拜读.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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