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莲子：用左手书写假想的天空

冰雪莲子

冰雪莲子：用左手书写假想的天空
唐政
听说莲子在某法院刑事审判庭当副庭长，长期和杀人越货之徒打着交道，甚至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做回监斩官，通过她的口已经宣判了很多人死刑。应该说，这样的生活和神性的、美好的诗歌相隔很远，但冰雪莲子却在业余的时间把那些冗长的、枯燥的、逻辑严密的刑事案件文本换成了诗歌，给了自己的心一个温馨的去处。我开始看她的诗歌，觉得带有很强的理性化色彩，而且激情、张扬、放任，很少有女性的细腻、婉约和温润，感性也不足，总觉得像是在写法律文书。但慢慢的，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莲子的诗歌越来越内省、严谨、冷静，还暗藏着大江东去的气势，似乎是走向另一个诗性空间了。我个人觉得这样的诗歌在本质上是适合莲子的，但不一定适合当下的诗歌。
但莲子近来写了一组《黑色情人：特别组合》，却让我大吃一惊。虽然仍有形而上的意味，可是却加重了其中的抒情性，甚至包含了很多神性的因子。我个人尤其喜爱《黑陶，破碎的平衡》：“那些古老的物体让我应验/黑陶，父亲给我的身体/在二○○三的日子，看不到/那只碗的形状”、“ 昨夜，阿尔的太阳坠落/一只碗，被筷子的窃窃私语击倒/泥土的碎片，散落着指甲的气息/一种虚弱的倾向，进行到底的黑暗”。这种表述的方式应该说是不多见的，几乎每一个字和词都有下坠感，重而且锋利。几乎每一个句子都隐含着一个喻义的空间，情感的、性的，甚至原罪的，隐秘在诗人身体内部的那只“黑陶”就像罂粟的花朵，使诗人不由自主地要将一种虚弱的、黑暗的企盼进行到底。从内容上来看，它增加了婉约的成分。从形式上看，它拥有了当代流行的文字魅力。但仍然是冰雪莲子的话语风格，理性的张扬、感性的节制。“一只碗，被筷子的窃窃私语击倒/泥土的碎片，散落着指甲的气息”，一种小小的、快意的、私秘的情感，在一张白纸上慢慢地洇湿开来。“就此饮下曾经的影子/陈列在博物馆里的睡眠/打捞不起一颗星星的亮度”，诗人一方面从“黑陶”中获得精神的快慰，一方面在“黑陶”中感受压力，那是被陈列的、展示的、带有公众道德评判的、难以逾越的一种压力，也是诗人自身精神和肉体上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一种正常的人格分裂。
《黑屋子，在曲线中心》这首诗，从总体上说写得有些紧，甚至很压抑。这也许是诗人某一时刻被扭曲的情感写真，“瓦片漆黑。耻骨也在暗自发笑/气候的转换中，不能漂白一根线条/黯淡。是接受的馈赠”。这恐怕是黑色组合中写得最彻底的一种“黑”，瓦片、耻骨是两种相对应的物象，瓦片主外、耻骨主内，暗示精神压抑的双重性。而“黯淡”分明是苦、是痛，是被冷却了的、定格的伤痕，却被诗人作为一种看似美好的“馈赠”接受了下来。“在一个中心，我只能摘下潮湿的风/用左手书写假想的天空，以/身体锯齿般的歌唱，摸索着”，这是对被迫接受的阐释。莲子的诗歌都是有意义的诗歌，她的所有形式和技巧都最终服务于了她的时间和空间，她的人格和价值，她诗歌中的精神力量是罕见的。而她的《黑色的眼睛》则近似于呐喊了：“奔跑，在一个黑匣子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我是躺下，还是起身？/是谁锁定了黑夜？/我的指纹，打不开那扇门”，痛苦的、没有方向的、无助的呐喊，似乎沉寂了整整一个世纪的爆发。当诗人好不容易看到黑色的光芒了，又“有一场雨不期而遇或如期而至”“于是，想到一条河和一个日子/七月是我的孩子/我渴望怀抱天上的云”，作为读者，我非常欣赏这几句，尤其是“我渴望怀抱天上的云”，这是一种胸怀，而且是女人特有的胸怀和刻骨的柔情。虽然从总体上说，《黑珍珠，我的光芒》前后两节都有“说”的意味，感觉的东西少了点，但中间的一节却也弥补了它在诗意上的不足。《比黑夜还黑》，莲子再次回到了她的“黑暗中”，“羽毛飞去了，物体重重落下/你拉不住我的手/我在你的身体里腐烂，比黑夜还黑”，“我在你的身体里腐烂，比黑夜还黑”几乎可以成为历史一样经典的句子，也深深地震撼了我，这是多么壮烈的一种思维，大气、深刻、无以复加的力量，把黑色的情感带向了我们理想的遥不可及的光芒之处。应该说句子整合上的技巧，莲子还差了点“先锋”的色彩，但是在意义、价值、思想普遍缺席的当下诗歌中，莲子的诗歌无疑给我们带来了一份惊喜和惭愧。
莲子告诉我说，这组诗歌是她第一次用了心去真正写的作品，和她的职业无关，和她的风格无关，甚至和诗歌无关，她要表达的是精神和肉体一直在冲动着的、回旋着的比梦想更深的光辉。其实，莲子是在用她的直觉感知了诗歌的本能，是沿着一片叶子的背面回到了水的上方。莲子的诗歌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而想象力正是中国当代诗歌的一个黑洞，要么是“银河落九天”的悬空之象，要么是平常之幻象。“我们的脚都在路上/你怎么说？天使/就把天空刷得漆黑/画地为牢。我在时空隧道之外/看着躯体卷走”，是“天使”把“天空刷得漆黑”，是在“时空之外”“看着躯体被卷走”，这是有意之象，是花开的声音，是蓝天之蓝。
我相信莲子“你讨厌黑暗”，甚至“渴望坐在黎明的膝上”。但也相信莲子“越发疯狂地爱着黑夜”，因为在看不见中，能够彼此握着，是血的交汇，是身体的光芒照耀着。因为感动，我说了这些。时间的原因，我不能说得太多，因为我们都还在路上，因为你已经准备好了九十九次的凋谢。
愿莲子下次监斩也能够听见内心中诗歌的声音。

★黑色情人：特别组合
序  我坐在虚空的词里，恋着黑夜
一  黑陶，破碎的平衡
那些古老的物体让我应验
黑陶，父亲给我的身体
在二○○三的日子，看不到
那只碗的形状
昨夜，阿尔的太阳坠落
一只碗，被筷子的窃窃私语击倒
泥土的碎片，散落着指甲的气息
一种虚弱的倾向，进行到底的黑暗
就此饮下曾经的影子
陈列在博物馆里的睡眠
打捞不起一颗星星的亮度
那是谁留下的晶体？那就是我
那是我吗？那怎么是我！

二  黑屋子，在曲线中心
曲线，嘴巴和价格构筑的空间
许多手势在这里交错。拥抱。亲吻
把蜗牛的触须打成死结
瓦片漆黑。耻骨也在暗自发笑
气候的转换中，不能漂白一根线条
黯淡。是接受的馈赠
在一个中心，我只能摘下潮湿的风
用左手书写假想的天空，以
身体锯齿般的歌唱，摸索着

三  黑色的眼睛
雷锋塔倒下了，在轰然之间
我的胡琴摔得粉碎
强力胶水，粘不住断裂的琴音
美利坚西海岸的音乐里，舞步凌乱
奔跑，在一个黑匣子里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我是躺下，还是起身？
是谁锁定了黑夜？
我的指纹，打不开那扇门
四月，三十七度的服饰流行
SARS疯了，地球
戴着十六层的大口罩，呼吸困难
我的血管已侵染病毒，无处逃遁

四  黑珍珠，我的光芒
固执的选择，与黑色有关
如长袍平静，包裹着岩浆
我是我的核，黑色的光芒
暗夜里，谁能透视那灰色的外壳？
有一场雨不期而遇或如期而至
于是，想到一条河和一个日子
七月是我的孩子
我渴望怀抱天上的云
自残是一种存在方式
谁能比我更了解一个结果？
我是我的核，黑色的光芒
仅一次呈现，生命终结的时刻
在你的胸前
五  比黑夜还黑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我不松开，松开你就消失了
从你的手心里溜走，没有回头
你躺在暗处，夜持续着
老木床吱吱呀呀，脱落的牙齿
那间黑屋子早已弯曲成根
它叫着：莲，莲
路边的汽车已没有信号
我总是做梦
你把手伸到时间之外
明天？潮水淹没了失明的村庄
把一只贝壳抛到树上
羽毛飞去了，物体重重落下
你拉不住我的手
我在你的身体里腐烂，比黑夜还黑

六  黑洞与牵引
沿着一片叶子的背面，回到
水的上方。草和蝴蝶
它们的微笑亲切而模糊
一滴透明的水，穿透绿色颈管
从左眼到右眼，又从右眼到左眼
直到，你递过一个剥了皮的柚子
说，妹妹
那颗粒的味道就遗留在舌尖
路灯亮着，还有满月的氤氲
远离九天九夜的城市，深秋已至
我们的脚都在路上
你怎么说？天使
就把天空刷得漆黑
画地为牢。我在时空隧道之外
看着躯体卷走，而自己
力争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七  黑土地，冰雪之门
夏季的风，打开一个水果的秘密
显示一扇门。我看到你刻下的标记
黑土地，流水的影子。雪纷纷飘落下来
于是和身体约定，做一盏雕刻的冰灯
把黑白的情结锁定
走进文字里，成为自我和白昼的另类
在N和S之间缠绵与陶醉
想像着，出路、月亮、概念
一系列名词的鬼脸，展示一个人妖的诡辩
身体内涂满了墨汁的香气
你讨厌黑暗，渴望坐在黎明的膝上
而我越发疯狂地爱着黑夜
把门关上。我不知道，是你
在门外，还是我在门外

八  黑精灵，太阳的鳞片
雪在飞，它诉说一种情景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沉淀。而我
开始上升。接近，太阳的鳞片
也是一条蛇的服装，它温暖
让我继续珍视呓语的交谈
其实，这样的时刻并不多
我时常与睡眠为伴，或者逃离
在此冬天，鬼魂的暗号，掩埋
树林里活动的小鸟和月亮
连同我的眼睛
我总在伸手，但又频频缩回
你是意念中的精灵，我多想捉住
可你藏在衣服的缝隙里，看不见

九  黑郁金香，九十九次凋谢
必需首先说到水，以及
与水有关的事物和地方，譬如
某种黑色的花或者像重庆这样的城市
同大写的Q，让末端充满联想
星期六总是打着哈欠，走过神女峰
这是怎样的时尚修辞啊
而我乘坐的船只还在水上
恰好证明了一个存在
那个熟悉的地方我终归要去的
尽管失血的花已改变了颜色
如果九十九步脚印纯属虚构
我已准备九十九次完整地凋谢

跋  黑色情人

从雪入手，一直说到黑夜
说到骨缝里的纳米元素，和
阑尾上的疤痕
这些秘密歌词，白天不能讲
白天，我坐在阳光下
给窗帘戴上刑具，桌子上
摆放着作案的证明
这无意识的精品艺术，悬挂着
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名词
但是，我必需解开束身的胸衣
让肌肤吐出二氧化碳，必需
给饱胀的胃减负，用九十分钟时间
漂洗肝脏的色素
我的情人，它用沉默打造方舟
把砍伐的各种喧嚣和忧郁
脚趾的伤痛，口香糖的疑问
一并添入收藏夹，溶化
黑夜成就了黑色的情人
我因此变得通体透明
2003年11月1 －10日
（《黑色的眼睛》和《黑珍珠，我的光芒》除外）

郦楹

是不是转移到诗评更合适些？

朝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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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亦非

诗不错
评也不错
做监斩官
爽啊

冰雪莲子

谢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