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鸳鸯蝴蝶梦

沉锋

《苏日》

清晨再次走过天桥的时候，苏日看见那里有一些散落的碎片，像是一张大额纸币，被人撕得粉碎，就散落在地上，在天桥上面，有人在一片一片的捡着。也许是一个乞丐，长发乱糟糟的，穿着很是单薄，却低着头看不清性别，但是“她”忽然看了苏日一眼，却让他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恍惚中的天气似乎很冷，那是昨夜，但是苏日想不起来具体的时间。他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了天桥，那时好像已经很晚了，路灯的光有一种淡淡的刺骨，映着一个女孩正在桥的栏杆上面颤抖：要我吗？我只要五十块钱。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那女孩低声说，她的衣服并不是很单薄，但是声音那样微弱，而昏黄的光线里面其实是一张非常生动的脸，楚楚的样子，让人很想拥在怀里，慢慢的温暖起来。也应该其实会是两个人的，想起来这些天的自己，其实也是一个人。

最后他给了她五十元钱，仿佛头也不回的走了，然后一夜无眠，合上双眼就会看见那女孩还在那里颤抖……仿佛有风吹过，也碰响了客厅里面的挂钟，已经是午夜了，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衬托着房间里面的空洞。

不会有人来的，苏日很知道自己这些习惯性的幻觉，但还是睡不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忽然他开始怀疑自己给她的，到底是不是五十块钱？于是他开始搜索自己的钱包，但其实他并没有钱包，只是衣服的口袋。

但是口袋的里面有一个钱包，苏日惊呆了，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自己的衣服。就在这时她走出了浴室，用浴巾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似乎还在发抖，声音也有些冷淡：真的需要吗？是不是你觉我很脏？那么现在该你了。

他接过那女孩一把扯下来的浴巾，就要顺从的走向浴室，却忽然看见了她的身体，那样的美，于是程序也就简化了……但其实莫名其妙，苏日摇了摇头，感觉有些渴，于是起身下床，想到客厅的冰箱里拿一罐可乐。

但是女孩就坐在那里，茶几上摆着一些温暖的饭菜，她在慢慢的吃着，很文雅的样子，看见苏日走出了卧室也就嫣然一笑，似乎有些害羞，于是端起了手边的雪碧，象是要喝，却又放下：谢谢你。

苏日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女孩也就放下了双手：其实我已经吃饱了，只是你总不出来，我也不敢打开电视，就……你很喜欢看电视吗？苏日问她，女孩点点头，苏日打开了电视，却说：很晚了，其实，该睡了。

电视里不知道在演着什么，他们四目相对，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行动起来却会很自然，最后他们会发现自己在床上醒来，也会很快想起身边的人是谁。但却可能只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先醒，也很难说那会是谁，也不知道最后醒来的人会不会孤单。

也或者苏日只会听到一个故事，然后也会将她搂在怀里，最终还是免不了要到床上去，但却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而他会睡沙发，或者另一间卧室。清晨的时候却可能会是一样，会有一个人早已经带着温暖离开，带走的更还可能不仅仅是温暖。

还会有什么呢？苏日喝着可乐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想着想着，感觉还是有些困了，于是就点燃了一支香烟，这表明其实他并不想睡觉，那么做些什么？电视在对面，电脑在书房的里面，当他还在犹豫，敲门的声音却已经响起。

似乎同时挂钟也又在敲响，但是他没有再犹豫，起身便打开了房门，确实是那个女孩，但她似乎非常生气：这张是假的！她向苏日伸出手来，就亮着那张五十元的纸币，很认真的盯着苏日的眼睛。

苏日一把将她拉进房门，狠狠的关上，狠狠的将她拥在怀里，忽然就流下了泪水，那是因为他的小腹突然感到了剧痛吗？直到他感到自己的小腹在剧痛，才会松开双手，看见那女孩的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另一只手依然在亮着那张纸币，很认真的看着他：这张是假的……

苏日轻轻掩上了房门，回到卧室翻开自己的衣袋，找出了一张一百元的纸币，又回到客厅的里面，看见那女孩已经走了进来，就站在那里，似乎又在发抖，但是那张纸币已经不在她的手里，而是放在茶几上，就压在那一罐打开的可乐下面。

他们静静的看着，仿佛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紧张。苏日会发现那女孩的年龄其实已经不轻，但是她真的很美，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了什么？他向她伸出手去，递过去那一张新的纸币，女孩没有接。

她走过来轻轻抱了抱他的身体，在他的面颊上吻了一下，就转身走出了房门。但是这样简单的接触，苏日却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融化了，恍惚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站在那里，似乎还在被女孩拥抱，象是醉了。

当他终于追出房门，却发现天色已经亮了，楼道的里面只有不断进出的邻居，很少有人彼此点头，尽管大家都住在同一幢楼里，其实也并不是很熟悉，更没有那女孩的踪影，但是自己也应该去上班了……

在天桥上苏日看见了那些碎片，那人在一片一片的捡着，后来很有礼貌的请他抬抬脚，苏日才会发现自己的失态，不该这样呆呆的盯着，也妨碍了人家做事。于是他会离开，但直到坐上了300路公共汽车，他还是忍不住从窗口向外张望：

天桥的上面有一位女孩，正在撕扯着什么，然后就迎风撒掉了，那些碎片在淡淡的飞舞，就像是雪花，但应该是彩色的，有的还会闪光，一闪一闪的，就在汽车的后面，很快就都不见了，那个女孩呢？

后来，苏日开始不断接到匿名的信件，每当他自己打开的时候，都会有一张五十元纸币的碎片飘出信封，但如果是别人替他打开，总是会见到一张照片，是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样子，各种地方，各种姿态，不可分离。

从那时起，苏日上下班再也不坐公共汽车，而是骑着单车，只是从天桥的下面穿过，不再走上天桥，除了每一次去长途车站要回老家的时候，还是只能去坐300路，也就不得不再次走过那座天桥。但是他们很快就要搬家了，到了那时……苏日忽然泪流满面，他很想泪流满面，但是却笑了，他知道自己从来不用假钱。



《雅晴》

雅晴这一晚只在天桥上遇到一位奇怪的客人，给了她五十块钱，却并没有要带她走，之后也就再没人光顾她的“站街”了。可是她也不想回去，不管回去哪里都会觉得很没有面子，或者更加孤单，于是她去看了夜场电影。

电影非常无聊，看得她只想睡觉，左右无人，她便占据了三张椅子，也就那样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电影还没有结束，或者是又一部已经上演，都是近似的无聊，于是她走出了影院，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巡逻，继续想要安排自己再遇见点什么。可是夜太深了，人们都已经被淹没，见不到。

但是有一个巡警喝醉了，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说她超速驾驶，非要给她一张罚单。就算是我超速其实也不归你管啊？但是推辞不过，那人说自己已经追了她三条街了，于是也就只有收下，并且玩笑的说自己已经忘记车子扔在哪了。

醉鬼非常热情，也就带着她重复了那三条街道，边走边告诉她自己就在那个街角曾经跌倒，还指给他看自己膝盖上的擦伤，还有手掌里面的，确实那张罚单的上面还有淡淡的血迹，但那其实是一张随地吐痰的罚单，而随地吐痰其实也不归他管。

雅晴一路上只有哭笑不得的道歉，醉鬼却说自己能为这样漂亮的xiao姐受伤其实三生有幸。顺着那些醉醺醺的口气，雅晴听到后来也就有些陶醉了，那些飘飘然的感觉直到她看见了那辆跑车才宣告终止，她看呆了。

那是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就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昏黄的路灯光下，也像是一团火苗在燃烧，仿佛都还没有熄火。车子旁边也还站着另一个警察，但是带着墨镜，见他们过来也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

直到醉鬼为雅晴打开了车门，请她上去，并且说过了再见，那人才转身就走。醉鬼慌忙追了上去，很快他们就走远了，转过一个街角消失不见，只剩下雅晴一个人坐在那车子里面，莫名其妙的发呆。

然后她发动了汽车，但是她并不记得自己会不会开车，只是握紧了方向盘，那车子就启动了。然后有路就直行，见到红灯就拐弯，反正夜色无人，这城市所有的大街似乎都已经为她彻底开放，哪怕其实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停住。

而车的速度很快，并且越来越快，但汽油总有耗尽的时候，自己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肆意奔驰的快感，雅静慢慢的也就适应了。后来更沉浸在一种仿佛飞翔的感觉，终于自由了，她想，却想不起来为了什么。

最终天色渐渐的亮了，然后在她的前方，也开始有另外的车子出现，却大多都是一闪而过，少有不会被她超越的。这时候汽车早已冲出了城市，已经是在公路上飞驰，车外的景色不断在变换，却总是很雷同的样子，无外乎一片片的旷野。

看的生厌以后，雅晴忽然很想听听音乐，车内的音响也就自动打开了，却听不清放的是什么，似乎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一支支曲子，但是很美，也让人昏昏欲睡。于是她想，要是有个伴儿该多好，这时候身边忽然就冒出了一个。

那是一个似乎如释重负的女孩：幸亏有你，她说：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甩掉戴墨镜的那个家伙。他怎么了？雅晴甚至都没有惊奇她的出现，只是随口就问了出来，因为她自己对那个戴墨镜的家伙其实也很好奇。

那人总是缠着我。为了什么？他想要我嫁给他，追得我好惨，所以才会有这辆跑车。但他虽然买不起，却做了交通警察。他们不是巡警吗？你看错了，醉鬼是巡警，那家伙是个交通警察。原来是这样，但他岂不是应该明明知道我不是你？

你又错了，自从当了交通警察，他就只认车，再也不认人了，也明知道自己已经无望，就整天想着给人开罚单，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车子，你知道，我们这样的车子，生产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超速的，何况又是在深夜，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那是一张随地吐痰的罚单啊？拿过来给我看看。雅晴把罚单递了过去。不对，这不是五十块钱吗？

雅晴没有回答，因为她又在找那一张罚单。那女孩就推了她一把，车子于是猛然转向，狠狠撞在了侧身另一辆正好疾驰而来的车子上面，那车被甩了出去，又撞在了其它车上，之后是连锁反应，公路上所有的车子仿佛全都撞在了一起。

于是也就带来了一场巨大的车祸，造成了极大的交通堵塞。不清楚有没有人受伤，因为雅晴和那个女孩早已经下车跑了，不远处就是一系列的山脉，这时候她们已经爬上了最近的一座山顶，就喘息着坐在那里，看着脚下那一条瘫痪的公路。

它是通向哪儿的？雅晴问道。应该是通向海边，横穿这个大陆。那我们还要去海边吗？你不是很想去坐船吗？我早跟你说了坐船很慢的，你就是不听，非说坐船才浪漫，就像你每天夜里都要在城市里面瞎转一样。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吗？是啊，你看我们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影，上面有两个很小很小的女孩，一个被另一个抱在怀里，还在眨着眼睛，雅晴仿佛听见她在说：我是芭比，芭比是一个好孩子……笑声传来，就固定在那另一个小小女孩的小小笑脸上，应该至少二十年了吧，依然还没有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