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星空 （更新第三章 - 上）

沉锋

第一部  题记

星际故老相传，茫茫宇宙中有一条通往真理的道路，叫做太空真理之途，它无边无际无始无终，象大宇宙一样已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我们的故事，就是一个太空真理之途上的传说……

总目

序曲//夜兆凶光//大地振荡//深海奇幻//宇外星寒//玄门灾变//噩梦冰荒//巨灵之战//灭度人间//臣服大典//地心疑幻//超人远祖//百万年前//生机屠戮//真理头颅//怒海狂花//绿野仙踪/时空隧道//凶灵再现//天地参商//超物能场//往日星空//歌尽疯狂

序曲:

夜幕渐渐伸展，乌云让位星光。雪停了，风声更紧。绝壁另一侧的天际，阿列克星球的护星已经升起，但是在托加峰的这一边，夜显得极其黑暗。

悬挂在黑色的悬崖上，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风中飘荡着，飘荡着，象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他的头顶上方，护星寒冷的光芒随着阿列克星球北方冬季的寒风越过了山巅。新雪在陈年的积雪上空飞舞着，飞舞，飞过悬崖的边缘，飘落下方绵延白色的群山……

飞雪钻进他被岩尖撕裂的衣领，寒风随之伸入冰冷的触手，护星寒冷的光芒刺穿了他的风镜，他醒了。

在遥远的身下，白色绵延的峰峦贴近他所在的悬崖一侧，寒冷的护星光芒下，那滩形状模糊正在变白的身影，是他的同伴，在他将要昏迷的同时从他的头顶上方跌落下去的同伴。

那块松动的岩石从他的头顶带走了他的同伴，也给了他头顶沉重的一击。同伴的呼喊刚刚触及他的耳鼓，他自己便已昏迷。在昏迷时他又看到了母亲悲伤的面容，感到自己握紧了她无言的双手……

现在，他醒了，他知道，是母亲在天国里的佑护唤醒了他，让他继续去完成父亲未了的誓言──誓言未能实现的人是进不了天国的，他不能容忍母亲在天国里的孤独，她需要父亲……

抠进岩缝的双手已然僵硬，断裂的指骨没有给他任何疼痛的感觉，他知道那双手早已不属于自己。但其实他们距离山顶已经很近很近，正是峰峦边缘那块早已风化的岩石被他们前所未有的喜悦忽视，带走了他的同伴……

在麻木中，他试着转动自己的头颅。一阵冰碴碎裂的声响钻进了他的耳鼓，头盔触到一旁的岩壁，头顶是一种锥心的疼痛，血从疼痛的地方渗落面颊，他用力合了合双眼。

为了疼痛他感到欣慰，痛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感到活力，也感到悲伤，下方同伴的身躯在模糊的雪色中，仿佛有一双空洞的目光，仍在带着一种期待凝望着他，还有母亲，他那悲伤的母亲。

他无法回答，但是他必须回答。如同奇迹一般，他回答了──当阿列克星球的护星即将抵达天顶，他到达了峰顶……

阿列克星球的冬天十分寒冷，因而在北半球这个深沉的冬夜，人们多已睡去，沉浸在睡梦中的绝大多数克里国人并没有注意到，午夜时分，在他们那辽阔国土北部上空的强烈闪光。

闪光从位于这个国家的世界最高山脉莫拉山的主峰托加峰上开始点燃，光芒瞬间闪耀，照亮了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国土，随即消失不见……

沉锋

第一章：夜兆凶光

“命你即刻着手，迅速查清昨夜午时我国北方天际的神秘闪光，可向任何部门要求任何协助……”

列文漠然注视着这项落款显赫的使命。老戈里夫在心神不定中期待着他的发问，他也很想看一看这个令人敬畏的天才的困惑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列文抬起头，平静的目光迎向自己的院长。戈里夫老人失望地转视窗外，有意回避着年轻人的目光——他不愿和这个冷静的天才对视。

“关于惑星计划，”老人的话语中透着隐隐的不安：“你的报告上边已经研究过，在原则上他们早已通过，只是计划如此庞大，又涉及你本身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和你的行踪为世人所关注的密切程度，计划展开所必需的隐蔽性很难不让人引起顾虑。为此，他们借助了昨夜闪光事件的影响——它恰巧为计划提供了一个可以隐蔽你行踪的现成切入点，你明白了吧？命令只是下给新闻界看的，而他们实际上是在批准你……当然，这里也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
“我们出发吧！”列文突然插言，随即起身，老人愕然相随。


“据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昨夜零时，我国北方天际突然出现异常强烈的神秘闪光。今日凌晨，世界各大国已纷纷向我国发来外交照会，对此事件均表深切关注，询问我国是否在进行超级核武器试验，指责之意溢于言表。为此，我国政府特此郑重声明：对于多年前我们早已加入的全面禁止核试验国际公约，我国一向保持积极恪守姿态，绝无背约之举。至于昨夜闪光事件的成因，我国政府亦不明了，但是专门的调查小组已经组成，相关真相查明后定会及时通报。


另据报道，此次专门调查小组的领衔负责人，正是我国著名的科学家列文博士。列文博士身为当今举世公认的综合学科天才，在多项交叉科学领域都有震惊世界的发现。他曾独力攻克核动力航天应用这一世界性的难题，更曾力主我国也是我们人类的第一艘核动力航空火箭登临护星；在人体科学范畴，也是他第一次证实了人体‘量子影身’的存在及其对人的本体的潜在影响；在人工智能方面，他所提出的模糊控制论──光子神经元学说，也正在作为新一代电脑的研发与应用的根本指南；另外，他还是联合国神秘现象调查委员会的首席顾问……有此任命，相信昨夜闪光事件的真相必将水落石出。本台对此将作持续报道……” ──克里国家广播电台──


声音在明亮的车厢中随着疾驰的车速徘徊。列文静静地坐在戈里夫老人对面，承受着他困惑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由于空间相对人口的狭小，次世代晚期激光应用技术取得长足进步之后，从新时代之初开始，克里国的交通事业已经全面转向地下发展。短短几年，一个庞大的地下交通体系已经形成。列文和戈里夫老人此时正坐在其中一列超高速悬浮列车之上，时速高达800公里的目的地本身，也是一个本不宜乘飞机前往的绝密所在。


他们的成行应归功于利克·霍尔──世界知名的激光应用技术专家，克里国地下交通网和阿列克寰球大隧道工程的总指挥兼总工程师。他和列文同年，并曾一起在克里帝国大学就读。和列文一样，他也是帝国大学想当年鼎鼎大名的风云人物，现在也同样是克里国国家研究院院长老戈里夫麾下最出色的科技精英。


与列文一心向往星空的志向不同，他的兴趣截然相反，近乎狂热地痴迷于地下洞窟的探险，所以他还是克里国国家探险协会地心探险分会的骨干会员。从学生时代，他和列文就既是好朋友又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竞争对手。他常对列文说：当你登上惑星之时，我的地下世界一定早已浮出地表！不信，你就和我赌一赌？就赌……


对此，列文总是一笑置之。他知道利克想和他赌什么，但爱情是不能用来赌博的，惑星在他心目中的神圣也绝不容他以赌博来轻视。
后来，那份爱情他们谁都没能得到，尽管在各自不同的事业领域，他们都已取得了极大建树，赢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声誉……但是，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一切才不过刚刚是一个起点，距离他们预定的目标，还极其遥远。


“就在昨夜的闪光事件发生后不久，”列车里，戈里夫老人已经关上了新闻网的广播，开始继续他的陈述：
“我们收到了当年你们护星探索小组在护星一号环形山顶设置的太空监测站发回的信息：有迹象表明，昨夜闪光事件发生同时，有来自我们阿列克行星不明成因的白色光团冲击护星地表，护星一号环形山地中心区域并似有实体物质着陆。这与昨夜闪光消失的方向恰巧吻合，因而有关真相，已经直接关系到了将来你的惑星计划的实施。


据此，他们才下定决心，决定以此为契机，批准你的报告，提前展开你的惑星计划的护星部分……这纯粹是一种冒险，如果成功，那么没有问题，你可以就此扎营护星之上，提前开始准备你的惑星之旅；如果失败，也就是那神秘闪光的真相，一旦将你连同你的惑星计划一起吞噬，那么我们国家，甚至阿列克星球上所有的人类，都将不得不一同来承受失去你这位科学天才的巨大损失……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一方面是虚假而脆弱的举世升平下，愈演愈烈的世界范围的政治、经济乃至军事的危机；一方面就是你自从提交了那份报告之后所采取的罢工态度……毕竟，你是我们克里国中兴以来唯一可与政府讨价还价的人！并且，在这种前途莫测的世界格局下，我们的政府也必须为自己的人民，乃至世界人民，寻求一个新的出路。另外，那就是为了惑星计划，我们已经投入得太多太多，所谓箭在弦上……在此，就没有办法不答应你的要求──天知道你为什么对惑星那么感兴趣，难道你就真的不怕……唉！其实这也难怪，在我年轻时……”


老人忽然振奋，带着激情的目光凝视着年轻人。
列文淡淡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冷漠的表情打断了老人将要发出的感慨。老戈里夫意犹未尽地挠了挠自己光闪闪的秃顶，重新转入正题：
“闪光事件发生的具体地点昨夜即已查明，是在托加峰顶。他们在山下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男性，体格极其强壮，一身次世代的职业登山家装束，具体身份尚不明了。死因判断是从托加峰绝壁一侧的高空跌落所致，死亡时间应是在闪光事件发生前。


在他附近，他们还发现了一块可能和他一起从高空跌落的岩石。岩石风化得很厉害，推测有可能正是这块岩石结束了他的攀岩之旅。否则，他或许有可能创造一项奇迹般的世界第一！你也知道，托加峰海拔9700余米，从理论上，登临其上已经超越我们人类的生理极限。依其自然条件，在托加峰顶，如果没有特殊保护，人或其他任何生物都难以生存。为此，自从次世代晚期发生了那起著名的莫拉托加惨案之后，应联合国特别保护委员会的一再要求，我国早已立法禁止了任何攀登托加峰的企图……”


对于“莫拉托加惨案”，列文早有所知。那是在次世代纪元的天刚旧历（天刚，阿列克西方宗教传说中的创世之神，其所代表的天刚大神教，原本是阿列克文明次世代晚期以前最为广信的一种宗教，阿列克行星次世代的历法，即以天刚之名贯之……）2988年6月间，世界登山运动理事会不顾科学界的一再告诫，执意要创造阿列克星球登山运动的最后一项奇迹──征服莫拉山脉的主峰托加峰。


在当时，除了托加峰这世界第一高峰，阿列克星球上所有的高山都已被那些狂热的登山家征服，而托加峰在他们所有的纪录当中却只有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为此而累积的牺牲者和失踪者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但是在那时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当所有的高山都已被征服，维系所有登山家的全部生命的已经只剩下她了──那傲然矗立在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上的莫拉托加。象是一位白衣胜雪纯洁的少女，她高傲而又充满了风情，让无数登山家视为自己生命的彼岸，她的诱惑对于他们无从拒绝。


就这样，世界登山运动理事会终于组建了一支空前绝后的庞大登山队伍，开始了他们对于阿列克星球的大自然的最后的征服。
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它导致了“莫拉托加惨案”这一历史名词的出现。没有人知道这次可怕的失败究竟让多少人丧生，因为未能回归的绝大部分都是失踪者──他们当中绝大多数的行踪至今也还是一个谜。从那以后，“世界登山运动理事会”和“莫拉托加惨案”一样，都成了历史的名词，阿列克行星上再也没有了这个组织！


“自那以后，”戈里夫老人在继续：“除了次世代末期那次一无所获的科学考察之外，人类再也不曾登上过托加峰。那次考察经过了长期的准备，是由身强体壮的海航特种兵借助特制的登山服和降落伞，从空天飞机降落。即使如此，他们所携带的有限装备在托加峰极度恶劣的自然条件下，还是发生了严重故障，导致那次考察在一定意义上，实际只是由肉眼透过风墨镜来完成，结合考察队员本身的科学素质，一无所获的结论对它其实并不过分……”


“这一次他们有没有到达峰顶？”
列文插话了。老人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光闪闪的秃顶：“哦！又扯远了。他们到达了峰顶，但是结果几乎和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他们还是发现了一点东西，或者说是痕迹。”
“什么痕迹？”
“他们在山顶发现了一对脚印。”
“脚印？”
“是的，一对脚印，同一个人的脚印。脚印大约长三十公分，从它们的长度和冰雪被压陷的深度，他们推测那是一个极其高大、健壮的人的双脚所留下的痕迹。脚印的痕迹只有一对，是在峰顶的边缘，一前一后。通过鞋样对比，他们发现那并不是先前的死者所留下。因此，可以推断，那个死者一定还有个同伴，并且他已经实现了那奇迹般的世界第一；但是从峰顶到周边的广大区域，除了这双脚印，他们再也没有发现这个已经创造了奇迹的人的任何踪迹。


一句话，我们无从得知他从哪里来，只是知道他一定到达过托加峰顶，但是刚刚抵达峰顶，他便失踪了。至于他究竟何去何从，除了可以想象一定与那神秘闪光的发生以及护星监测站的报告存在关联以外，我们对此也无法再作出任何推测。至于那个死者和闪光事件的关系，从他留下的一切，我们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构成事件起因的线索。在此意义上，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能指望通过查明死者的身份和背景，来查清这次闪光的成因。因为凭借人力，借助神秘的闪光瞬间对遥远之极的护星造成类似实体登陆的巨大影响，较之失踪者登临了托加峰顶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还要不可思议！


具体归结到一点，那就是闪光事件的本身，或许正有一种超自然或者是超科技的神秘成因，并且在我们阿列克行星之上，就我们现在的所知，它根本无法解释！你只有在抵达了护星之后，才有可能会接近它的真相，但是到了那时……”
“……”


“我想，”短暂的沉默后，老人缓缓拾起话头：“年轻人，其实你未必一定要接受这项使命，我们可以再等一等，他们选择你亲自出马的直接原因，也不过是因为……”
“只有我才能真正驾驭那艘飞船！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列文的插言让人无言以对。老戈里夫沉默地感受着年轻人望向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遥远而坚定，神圣又仿佛带着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自己其实并非那目光的落点。落点在何方呢？惑星！也许也只有惑星才能让这个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天才，充满了激情和躁动。


天知道那是为什么？又有谁能解释这个人的成长，列文的成长。谁能知道，这个当年被人抛弃在荒原上的孤儿，这个在帝国乡村福利院长大的没有爹娘的孩子，他为什么会有那奇迹一般的成长──无论小学、中学还是大学，给人的印象他总是在跳级，而且就在他刚刚从大学初级班直接跨进高级末班后，偌大的帝国大学就已经再没有哪位教授还敢自称他的导师了。相反，他们很快开始坐在课堂里，听他来向自己传授那些前所未闻的新思维。


原本，帝国大学尽管是克里国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但是在阿列克行星上它根本无法列入一流，这就如同他们克里古国本来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一样。这一切，只是因为出了一个列文，而今久已改观。当然，这里也还有另外那个年轻人──利克·霍尔的原因。但是在一定意义上，一个列文就已经足够！


这一切，为什么会是这样？毫无疑问，他是自己的属下，但是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竟有一种莫名的敬畏？还有，他那神秘的向往──惑星！为什么就如同鬼使神差，这个冷峻的天才一定要飞向惑星？为了惑星，他甚至不惜和整个国家相抗衡……那里，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在召唤着他？


惑星是阿列克行星的太阳──恒星刚漠的第三颗行星。刚漠位于恒星数以亿计的银河一角，在它的体系中，一共有十颗行星围绕它运转，阿列克排行第四，它有一颗天然的卫星，那就是护星。护星的体积只有阿列克的三十五分之一，依据它的自然条件，一般认为它上面并没有生命的存在；而依据常理来推测，在阿列克行星所在的这个太阳系，除了阿列克星球本身以外，最有可能甚至更应该存在生命的行星就是惑星。


多年以来，有关惑星生命的畅想和传说始终在阿列克行星流传，但是人们还从未找到任何直接的线索。阿列克行星的人们已经几度登上过太空中距离他们最近的天体──护星，但是他们还从未抵达过惑星，这一目标始终处在他们已然曾经的各个时代的科技实力所能到达的边缘之外。只有到了列文所在的这一时代，因为列文的发现，人们至今也才有可能……




然而在列文，这其实早已不再是“可能”与“不可能”的问题，而是克里国政府对于他已经导致了国内科研整体停滞的“罢工”，究竟有多大承受度的问题──
其实这才是一个谜，一个真正的谜，它的真相……？

老人感到一阵阵凉意，这是一个可以与他们整个国家，甚至在一定意义上是阿列克星球上的全人类，进行讨价还价的人！如果……，那么……！
不！不会是这样。为什么？因为他的目光，那目光遥远而坚定，充满了神圣，抑或说是无尽的悲悯，尽管，似乎没有人能够占据他的视线，但是所有的人都自在那神圣的悲悯之中，相信他吧！


在老人茫然地注目下，列文站起身，手指伸向了可视电话的开关。
戈里夫的精神下意识地从思维深处浮出表面。他抬起头，神情满是不安：
“如果你想和丽儿通话，那么不必了。我很抱歉，这是上边的吩咐，我不得不告诉你。她很安全，你不用担心，事情过后，你们自然还会相见，这是……”
“要挟！无耻！”
列文突然暴怒了。老人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良久，列文缓缓说道：“我知道这并不能怪你。”
“不用说对不起。我明白你的心情。天才也是人……”老人的话音带来又一阵沉默。


“你好！您现在看到的是本人最佳形象留存。因公务繁忙，本人工作时间概不接听电话，有事请在嘀音一声后留言，自动声像系统会录下您的信息，下班后，本人将立即阅处，请放心──嘀！”
列文终于还是打开了可视电话的开关，一阵熟练的按健声后，戈里夫老人和他一起听到了上述声音，液晶显示屏上，那个声音的主人象是一幅蹩脚的油画，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凝固着游戏人生的笑脸，正在漫不经心的凝望着他们。


列文没有做声，他静静地望着那张笑脸，面容冷峻。
老人感到有些担心，他站起身，想去按下那开关。这时屏幕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止不住的笑声：“哈哈！头儿，您上当了……”画中人笑得前仰后合。
附和这样的玩笑有些不合时宜。老戈里夫没有笑，但是他并没有怪罪开玩笑的这人，他就是利克·霍尔。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年轻人一贯都是如此。


“喂！列文，一大早你就来烦我，一定有事！快说吧，我就要下工地了。”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再见，祝你好运！”
“再见？喂──！等一等，你要去哪？”
“你应该知道。如果还能见到安娜，请代我向她问好。祝你们幸福！”
“喂！等等，你──！”


列文用力按下开关，千里之外的影像茫然消逝。沉思片刻，他再次打开可视电话，又开始按键。
屏幕上没有影像出现，那是一串克里国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号码，老戈里夫却清楚这一次他要的是最高本部。


“请接红线。”
“口令！”
“＃～＃”
“嘀──”
“我是列文。”
“知道。”
“帝国银行，1135号保险箱，想不想得到代管权？”
“什么条件？”
“还用我讲吗？”
“好吧。你会见到她的。”
“变更指令：AFP·M7·E，密码7788J9R00—223AT—F99B。”
“我相信你。”
“一样。”
“再见！”


列文放下电话，重新坐下，面无表情，明亮的车厢里充满沉默。
列车“嘶嘶──”前行，在宽阔的地下通道中，与之并行的对轨上空荡荡的。没有交错的轨迹在寂静中轰鸣着。


在中途他们有过一次停顿。列文知道那或许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感到有些不安，列车再次启动后，他开始在车厢里走来走去。
对于这个年轻人少有的躁动，戈里夫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他内心却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想起他的身世，他一贯的孤独，和自己刚才……，老人的目光……
列文很快注意到了老人的变化，于是他重新坐下，不带任何表情，他不需要怜悯！车厢里弥漫的沉默开始令人感到难堪……


列车在他们的沉默中驶入终点。走下站台，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一位年轻而又严肃的少校军官带领下，他们开始穿越那些迷宫一般的通道。
从一具具雕像般的军岗身边，走过数不清的合金闸门，他们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大厅，迎面是180度的全方位液晶显示屏，上面时刻都在显示着实时追踪的天球运动。周围的墙壁和显示屏前的地板上，充满了各种仪器冰冷的面孔和闪烁的指示灯光。数不清的白衣人躲在他们的眼镜后面忙碌着，滑行机器人在他们之间走来走去，没有一点声音。


中枢室里正在等候他们的是一位陌生的上将和列文早已熟识的克里国宇宙空间局局长。局长的鬓发早已斑白，见到二人他微微颔首，面带微笑。陌生的上将却是一个不苟言笑得人，他的话语开门见山：
“年轻人，我想你已经都知道了。上一次你们登临护星探索小组的原班人马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我想我们现在是不是就……”


“丽儿呢？”列文打断了他。
“丽儿？哦，差点儿忘了。”上将打开一个开关，墙壁上投射出一位少女可爱的面容。那面容显然是活的──大眼睛起初的茫然很快因为身在远方的发现而弯成了月牙，完全绽开的喜悦仿佛和风中的花蕾：


“列文，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和我开玩笑呢。喂！你知道吗？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是总统打来的，他要我做他的特别报道组首席记者，明天就报到。我真是高兴死了，他们羡慕死我了，我现在是报社里最最幸运的人啦！对了，你现在在哪？我刚才一直给你的办公室打电话，总是没人接，你怎么把电话打到总编这儿来了？一开始我真是吓了一大跳，你知道老罗杰平时有多厉害。哼！不过我以后再也不用怕这个糟老头儿了！对了，今晚你有空吗？我们在老地方见面，好吗？”


“丽儿，你听我说，我……”
“好了，有事儿我们晚上慢慢再说，那帮讨厌鬼又来了，他们要我请客呢。没办法，我得打发他们。咱们晚上再见吧，反正不过是一会儿的事，就要下班了。再见！”
“丽儿──”电话已经挂断了，墙壁恢复了原状。列文僵在那里，象是一具石像。
没有人说话，戈里夫老人再次满脸通红。他低下头，光秃秃的额顶上渗满了汗水，他太不适合说谎了。


“年轻人，我们也是为你好。难道你真的愿意自己心爱的人和你一同去冒险？真心相爱的人应该祈望对方的平安。请相信我，我以我们克里国6000年神圣历史的名义起誓，你在帝国银行保险箱里的东西，我们绝不会用于战争目的，除非万不得已……并且，关于丽儿xiao姐，如果你执意要她……那也并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想清楚，这一次……”
“够了！”列文粗暴地打断了上将，他昂首走出中枢室。上将在他背后沉默片刻，按动了一颗电钮，随即也跟上他的脚步。


一行人穿过基地大厅，在曲折的地下通道中前行。
良久，他们迈上一条长长的传动地板，在低低的轰鸣声中，最终抵达了一扇巨大的合金闸门前。
经过了电子眼的检测，和DNA的识别，闸门终于打开了。
“列文！”随着一声喜悦的呼喊，一个娇俏的身影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丽儿！”列文感到自己的神经仿佛崩溃了，但是那个温软的身躯确实就在他的怀里，在他怀里！
“列文，你一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快告诉我，一大早他们就神神秘秘地把我送到了这儿，说是你让他们做的。还给我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录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呀！对了，那艘飞船是你造的吗？太棒了！这么说，那些不明飞行物都是你们的杰作了，大家都让你们骗得好苦啊！我可不可以做一个独家报道，老罗杰的眼镜都会跌破的！……”


那是一艘巨大的飞船，在竖井深远而辽阔的底部，在高耸的合金架构上，它停在那里，是一个庞然大物，更是一件完美的雕塑……

沉锋

第二章：大地振荡

“这里是克里国国家广播电台，下面播发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昨夜零时许，我国西北无人区莫里雪山山脉的索格里峰火山口突然喷发。受其影响，今日凌晨，莫里山脉上空已是烟尘弥漫，为此，目前已有多架次途径该地的航班被迫取消，在今后一段时期内，有关的航班也将……”

在烟雾中，房间里飘荡着新闻广播的声音。利克呆坐在那里，指间的烟蒂已将燃到手指，他浑然不觉。
他已经一天没有下工地巡视，这情形还不曾有过。工作台凌乱的桌面架着他的双脚，陷在转椅中的他，表情一片茫然。
正在播发的消息没有给他过多的惊奇，只是昨天列文的电话突然打碎了他平静的生活。事隔七年，当那个人的名字被那个人再次从他的心底提起，也撕开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痕。七年了，他一直都在小心回避着那个名字，回避着那刻骨铭心的疼痛。但是当伤口连同生活的假面一起，终于又被人撕开，他的心都在滴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七年前，克里帝国大学物理系有三位极其出色的青年才俊，他们就是列文、利克，还有安娜。安娜出生于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度，能到当时还并不怎么享有世界声誉的克里帝国大学来留学，人们所能推测到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的父母祖籍本是克里国。
安娜攻读的是流体力学专业的博士学位，这也是帝国大学当时仅有的几个勉强能够跟得上世界水平的学科之一。事实上，此前在国外，她早已经取得过三个不同的博士学位，都是和海洋以及核子科学有关的。毫无疑问，在普通人的眼里，她也是一个天才，不折不扣的天才。

在外表上，她是一个沉静而忧郁的女孩，不太喜欢讲话，做起事来却从不犹豫，给人的气质中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和坚强。与此同时，她的美丽也是帝大的学子们所公认的，这一切，再加上知识的缘故，在当时的帝大校园里，她是一位无可争议的女神。也正是因此，当时在她身边，有许多人从年龄上都可以做她的大哥，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她高不可攀，偶尔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也会结结巴巴，只有列文和利克是例外。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在当时，列文的身边还并没有丽儿的存在，利克和现在一样，也是独身一人。他们并不知道安娜的过去，但那显然不构成障碍……相处日久之后，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日渐微妙──在一个人的心里是难能的选择，在另外两个人之间则是无声的竞争。在他们短短半年的相处岁月里，充满了这种选择的困惑和竞争的艰难。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打破这种微妙的格局，但是他们已经疲惫不堪。最后理智终于战胜了情感，那是因为这种已经开始让人无所事事的疲惫，终于唤醒了他们的反思。面向内心的最深处，他们开始自责，渐渐重新想起，除了爱情，自己原本还有更高的生命追求，但却几乎已经遗忘……他们无法原谅自己，于是对于帝国大学，他们已经去意彷徨。

后来的那一天，是次世代纪年的天刚旧历2999年8月24日，利克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正是那一天，安娜来向他们道别。地点是在帝大北园的湖边，他们平时一贯聚会的青林翠亭。当时已经是夜了，护星的光影衬着灯光映在湖水的波纹里，婆娑的树影随着微风在摇动，夜的深处传来悠远的琴声和淡淡的清香。他还记得，安娜的话语象是琴声一般遥远：“明天，我就要走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知道相隔万里之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重逢。不管怎样，这是一段让我终生难忘的日子，如果将来还有机会……”她说不下去了，列文和利克也感到无从开口，他们在沉默中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上午，在送别的机场，目光中，是安娜一步一步开始走远，然后终于坚定消失了的背影。那么纤弱、无助，又无比地坚强，仿佛一把锋利的雕刀，一下，一下，终于，永远永远地割开了利克那一部分最最柔软的心房。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这疼痛掩饰在那些仍然完好的表面之下，在其后苍白的生活假面中，它们从此再也没有愈合……

沉锋

已经七年了，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从此，利克再也不愿面对这些回忆，但是他无法忘记：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将她留住，但是他没有机会。后来，他和列文也相继离开了那片伤心的校园，在社会上几经历练之后，他们最终还是归属到了同一单位。
在那里，他们仍然极少见面，说不清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还是彼此间刻意的回避，但是就象原来一样，他们之间始终并不缺乏交流。那是一种纯粹学术上的交流，这种交流从大学时代在他们之间就已习以为常，已经成为他们共同的需要。交谈、争论甚至利克单方面的调侃，但是从不提起安娜，这也是他们一贯的默契。

在此期间，利克为列文打通了那座神秘的地下基地。那一工程进行得极其艰难，因为它本身是在一座活动的火山之下，那就是昨夜喷发的索格里峰。利克知道，它根本不可能还会有什么喷发，因为所有的岩浆通路都早已被自己阻塞抑或旁导。改造一座活动的火山，那绝对是一项难以想象的工程，但是他做到了，利克至今还为此而感到自豪，但是后来列文在其中建造的那艘飞船更让他感到惊讶。听过了刚刚发布的新闻，他知道那艘飞船连同他的主人一起，终于升空而去了。

是的，列文一定已经奔向了他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说不定他的身边还有丽儿，那个眉目之间酷似安娜的清纯的女孩。但是自己呢？自己所向往的地方虽然就在这个星球之上，但是连路在何方他还并不知道──它仍然还只是一座空中楼阁；还有安娜，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安娜，永远牵动着他内心最深处伤痕的安娜。
安娜，你在哪里啊？我想你，你能不能回到我的身边来，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是列文，我没有他那冷静的头脑，他可以用移情来逃避自己，我不能，不能！……

“嘀──”墙壁上传感器尖锐的呼叫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利克按下桌面那颗蓝色的电钮，随即听到了赫林在嘈杂背景下发出的声音：“利克，你在干吗？快到这儿来吧。我们又发现一个洞，它很深，真的！这一次不会让你失望，你快下来吧！杰米、吉利还有杰里尔，这三个不要命的家伙，说什么你不在他们有权自主，不理会那些格洛斯特使一再的阻拦，已经进去了，我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他们了。你快来吧，这些格洛斯人还在吵个不停，翻译都跟不上了，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你快来吧，我控制不住这局面了。我可不想酿成国际争端，更不想让你扣我的奖金！”
“我马上到。”利克一跃而起，仿佛聆听了自己命运的呼唤，他几乎破门而出，只一会儿便辗转抵达了深达数十米的地下施工现场。于是一阵比一阵激烈的高音阶格洛斯语，在坑道回声的作用下让他感到了震耳欲聋。

这里是阿列克寰球大隧道工程的B段F3区，它上面的地表已经处在克里国边界之外，属于他们的近邻格洛斯联邦所有，因而在施工现场，有一些格洛斯联邦派驻的特别军使在协助或者说是在监视他们施工。
此时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火车头般的激光掘进机正停滞在坑道一侧。在它前方，右下角有一个黑暗的洞穴，洞口很大，看得出来也一定很深。瘦猴般矮小的赫林正站在它的旁边，被那几个高大的格洛斯联邦特别军使夹在中间，在他们唾液横飞的指手划脚中显得极其狼狈。
这时的工人们早已放下了他们手中的工作，在坑道尽头外围饶有兴趣地观望着他们。翻译官毕勒尔也站在他们中间。

“利克来了！”
不知是谁首先发现了他的到来，工人们纷纷散开一条通道，他走了进去。几个格洛斯联邦特使马上将他包围起来，依旧是那么吵吵嚷嚷不知所云。
利克皱了皱眉，毕勒尔走上前，他习惯性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挺起腰大声向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特使们很快安静下来。毕勒尔转身开始对利克解释事情的原委，利克一边听一边看了一眼旁边的赫林，赫林做了个鬼脸溜到一边。

“刚才你不在这里，我们发现了这个洞口，杰米他们马上就要下去探险，这几个人坚决不让，说这里是他们的国土，施工现场以外的区域一概属于禁区范畴，我们不得随意进入。这个洞口，应该在向他们国家的政府报告后再做处理。但是杰米他们不听，非要进去，说要是你在这里，也一定会支持他们，并且他们以前就曾和你一起探测过几十个天然隧洞……赫林也这样说，他也想进去，但最终还是被这几位军使拦住了。你知道，今天的现场指挥就是赫林，所以他们这样做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

“他们进去多久了？”利克打断了他。
“大约一个小时。十分钟前他们的无线电信号开始不再回传。”
“赫林！为什么不早通知我？”
赫林低着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没有说话。利克真的火了，他狠狠地瞪着他。这时，一位格洛斯联邦特别军使开口说了些什么，毕勒尔马上为他进行了翻译：
“他说请阁下不要太过生气，其实除了外交上的原因，他们阻止我们探险也是出于好意，这里的上方是他们的玛纳斯米高山峡谷区，玛纳斯米在他们的语言当中是地狱峡谷的意思，这个名称是有来由的。”
“什么来由？”利克调转目光望着那位军使，他的双眼开始发亮。军使仿佛听懂了他的问话，叽里咕噜又讲了一大串。

“他说，”毕勒尔想了想，继续说道：“他的大意是，自古以来，这里的高山峡谷就被他们国家的人视为地狱之门，因为在这里经常发生失踪事件。古时候，传说有一位国王和他的军队，几万人的军队，就是在这里失踪的，他们想来这里消灭地狱中的魔鬼，但是魔鬼却把他们消灭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了，就连他们被派到这里也是极不情愿的。还有，在历史上，他们也曾找到过一些失踪者，但是那些人全都疯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再认得……”
听着听着，利克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脸上的愤怒和疑问渐渐消失，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个洞口，他的心跳在加剧。

“你告诉他们，”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洞口，“我代表克里国政府感谢他们的好意，同时也为自己属下的行为向他们道歉。为了挽回影响，我决定亲自进洞去把那几个冒失鬼抓回来！”
“利克！那很危险，你不可以的！”“带我一起去吧！”毕勒尔和赫林几乎同时发话。
利克瞪了赫林一眼，向着毕勒尔微微一笑：“照我说的做。”他的笑容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但那声音是不容置疑的。毕勒尔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个人做出的决定是没有人可以阻拦的。

毕勒尔对于利克的了解并没有错。相处的时间虽然并不是很长，但是那几位格洛斯特别军使仿佛对此也深有同感，他们同样没有再来烦他，只是在一旁不停地摇头。
利克一边收拾必要的装备，一边向赫林和毕勒尔简单交代了几句，随即走向那黑暗的洞口。
在掀亮了手中的灯光之后，他也并没有再回头，而是径直走进了黑暗深处。随着他手中强大光源的辐射和映照，前方无尽的曲折展现出了没有尽头的光明，黑暗在他遥远的身后渐渐合拢。

沉锋

但是震动也就在这时传来，伴随着大地的轰鸣和颤抖！
在轰鸣声中，一起颤抖的人们突然感到恐惧。恐惧就象断裂的岩层一般撕开了他们的表情和心灵——地震了！
洞穴突然弥合，隧道刹那扭曲！一声巨响，所有人在失去知觉前最后的视像，是他们看到了夕阳……

夕阳挂在城市的尽头。在暗红色的天际，一些废墟倒塌时带来的烟尘还没有散尽，护星在天空的另侧已经升起，烟尘中的光盘带着一种缥缈的空虚。
城市的街道大体还完好，倒塌的多是一些旧时代的建筑，对于城市的格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改观，但是在人们的脸上，恐惧还无法消散。那些仍然完好而华丽、高耸的大楼里空荡荡的，它们的主人正在广场和大街之上惶然。

这里是克里共和国的首都萨拉莫城，在城市的东区有一片分外庄严的高大建筑群，它们是共和国的心脏。地震刚刚过去，它们完好无损，此刻，寄居在其中的那些掌握着克里国命运的人们正在开会。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在要员满座的议事大厅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丽儿。

丽儿并没有和列文一起走，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列文坚决没有答应。丽儿非常生气，但是在列文即将走进飞船的刹那，一直在背对着他的丽儿终于还是转身扑向了飞船。带着满脸的泪水她啜泣着说不出话语，但是列文连头都没有回。
她是被老戈里夫拖出发射井的，象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基地的大厅里，她伏在老人的怀中不停地抽泣，老人的眼角也止不住湿润了。她知道他其实是为了她好，但是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她现在已经原谅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挂念……

会议开到了很晚，丽儿回到她的住所时护星已经越过了天顶。
她的家并不在这座城市，在南方那座横断克里国土的大山脉的另一侧，大平原上有一条美丽的河流，她的家就在山峡河口那座新兴的小城里，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母亲和她的联系并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她安然无恙，毕竟那是一座新兴的小城。

她在这里的家是在报社大楼的顶层。那是她自己的意愿，因为她觉得那里更接近星空，她是一个热爱星星的人。克里星报是一家很大很大的报社，选择到这里来工作也是因为它的名称。那的确是她自己的选择，因为帝国大学自从“培养”出了列文和利克这两位天才人物之后，它声名的显赫已经足以让他们的师弟和师妹们在就业的战场上傲视“群雄”。

在进入帝国大学新闻学院就读以前，在南方她自己那时的那座小镇中学里，丽儿对列文和利克几乎一无所知。那时她并没有时间太多关心时事，虽然因为父亲的缘故，她从小就无比热爱着时事背后的那个事业。但正是因此，她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学习上，为了能进帝国大学的新闻学院。
这里面要扣除她每天晚上望着星空发呆的时光，这个习惯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时她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一个突然发现了夜的星空是那么美丽的小女孩。她从此开始喜欢看星星，对着星空，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些星星的下面，望着它们，并且忘记了时间。

她热爱星星，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它们很美，她说不清它们美在哪里，她也并不知道它们当中绝大多数的名字，她甚至并不怎么喜欢天球地理课程，因为她觉得书上的话都是假的，那些星星并不象书本上所讲的那样，它们是那样小，那么可爱……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们和一个个庞然大物的恐怖火球联系在一起。她不愿这么做，她宁愿望着它们现在的样子发呆。
这一切，因为列文的出现而改变。

最早出现在她视线当中的列文并不是真正的列文。在她进入帝国大学的时候，列文和利克早已离开了那里，但是他们的影响仍然无处不在。
后来的那一天是新时代纪年的第四个年头，延续旧的历法，那一天是天刚旧历3004年6月28日，列文在那一天的午夜登上了护星。在阿列克行星，列文并不是第一个登上护星的人，但他无疑是最受人瞩目的护星征服者，因为没有人象他一样登上护星几乎完全是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

就是在那天夜里，在校园广场超大屏幕前沸沸扬扬的人群中，丽儿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她想要采访列文！因为这想法太过突然，也因为她的天真，她很快便向同学们宣布了她的决定。他们对她充满了怀疑，觉得她非常可笑，他们知道，在克里国，有一位一向拒绝任何采访的非常有名的人，那就是列文。
后来几乎每个人一见面就会问丽儿：“列文的专访进行的怎么样啊？”丽儿每一次都会羞得无地自容。她不是没有进行过尝试，但是那个人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她恨死那个人了！

晚上一个人在湖畔的翠亭边 ，凝望星空的时候，她开始怀念自己的父亲。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她只是从照片和妈妈温情的回忆里了解的父亲。在她出生时，父亲就已去世了，他所留下的只是那一枚共和国功勋记者的勋章。那是在他去世之后，一位庄重的官员在很多人簇拥下从很远送来的。
但妈妈说什么也不要那枚勋章，她只要自己的丈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官员站在那里，低头捧着勋章一动不动。妈妈抱着丽儿流泪，丽儿在妈妈的怀里东张西望，她看到了那枚勋章，亮晶晶就象天上的星光。她伸出小手抓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它发出了婴儿的欢笑，官员的脸上都落泪了……

“妈妈，为什么他们都有爸爸，我爸爸呢？”让官员落泪的小女孩渐渐长大了，但是她还不能知道这样的问话会让妈妈在她睡熟时垂泪到天亮。
“爸爸去给丽儿摘星星了，等你长大了他就会回来，好孩子，睡觉吧，啊？”
“不！我要看着那些星星，我要看着爸爸把它们摘下来！”
“妈妈，你怎么哭了？”……

不知不觉，她已经泪流满面，哭着哭着她睡着了，她梦见自己远远的跟在妈妈后面，在满天星光中飞翔，妈妈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并不十分高大，但是他有一个坚强的背影，那背影让她感到亲近，她知道，那人一定就是她的父亲。她呼唤着想跟上他们，但是他们越飞越远，越飞越远……直到她已经飞不动了，她终于从天上掉下来了！

丽儿醒了，她惊恐地发现，在黑暗中，一个男人正在凝望着她。她霍然起身，一件并不属于她的外衣从她的身上悄然滑落。男人走了过来，丽儿几乎快要惊叫……
那人只是捡起了那件衣服，搭在手臂上，转身就要离开。

“喂！”丽儿定了定神，她觉得这人真是很奇怪，禁不住叫了他一声。
那人没有回头，但是停了下来。他的个子并不很高，但是身材挺拔。
“你不会说话吗？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道谢，但是也不必装的这么酷啊？你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很帅吗？”丽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胆，她说话前几乎都没有考虑，只是话一出口才突然发觉夜已经很深，并且这湖边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她感到很害怕。

那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话音很冷淡：“你是新生吧，住在几楼？我送你回宿舍吧，天很晚了。”
“我才不上你的当，我凭什么相信你？”丽儿再次脱口而出，随即再次后悔，她总是这样。
“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这一次那人竟然笑了，丽儿看得出来他一定是一个从来都不怎么笑的人，因为那笑容一下子让他年轻了，那似乎更接近他的实际年龄。
“除非，除非……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
“我叫列文。”……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后来，丽儿问他，那天为什么要到湖边去？列文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那天对我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每年的那一天我都要去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丽儿这一次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从那以后，丽儿再也不怕人们问她有关专访的事了，她会停下来，瞪大眼睛望着对方，问他们想知道些什么。无论他们想知道什么，只要是关于列文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并且极为详尽，其中当然不乏她大量的杜撰，但是她总是带着一副绝不容人置疑的神情，人们渐渐开始相信她了。

他们同时也开始奇怪，这个小女生怎么会对大名鼎鼎的列文知道的这么多？但是自从有了列文，丽儿已经有些改变了，起码在这个问题上，她终于保守了秘密。与此同时，爱看星星的习惯在她却并没有改变，因为列文也是一个星空痴迷者。和丽儿不同，他所关注的永远只是那一颗星──惑星，丽儿从来都问不出他为什么。
丽儿喜欢看所有的星星，但是因为列文喜欢，她也开始钟情于惑星。渐渐的，每当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惑星总会第一个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尤其，当列文并不在她身边，她就会将惑星想象成他的眼睛……而那些旁的星星也离她越来越遥远。当列文不在她身边，那种莫名的失落也会让她渐渐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有时候她还会为此而落泪。对此，那些熟悉她的人，甚至连列文，也许都并不会相信。

沉锋

列文，你听得到我的呼唤吗？丽儿这时正坐在窗口，在写日记，或者说是在写信，写给列文。
她原本并没有这个习惯，今天是头一次。她现在已经真的成为克里共和国总统的首席记者了，那是因为她对一些自己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现在已经知道的太多，他们无法让她再回报社工作。因为列文的缘故，他们也要确保她的安全。还有关于那个录像，共和国的总统也觉得自己无法继续欺骗这样一个女孩。并且在这样一个关头，他们也的确需要一个他们之外的，将来从感情上更有可能为大众所接受的，历史的见证。


就这样，现在，丽儿可以列席他们所有的会议，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做笔录、录音、录像，甚至随时发问，但有一条：所有的结果都不能随意发表。他们在向她保证这一切，在适当的时候都将成为她的独家报导同时，也郑重地告诉她：这一“适当的时候”，必须由他们来决定。对此，丽儿并不想和他们争辩，列文的离开，已经让她感到有些麻木，虽然她一直都在害怕这种别离，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只是出于一个记者长期以来的习惯，她现在要把自己所见、所听和所想的，全部写下来，这也是一种倾诉。


列文……，丽儿望着窗外护星的轮廓，发了一会呆。对于书写，她还有些不太习惯，她一向都是用电脑的，但是现在她更想亲自动笔。
门外的走廊里这时传来了一些轻微的脚步声，丽儿就此找到了自己下笔的起点：


“列文，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有专人保护了，我很安全，你放心吧。你在护星上还好吧？我知道你一定已经抵达哪里了，没有什么困难能左右你的，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加知道。他们说你已经很长时间没跟他们联系了，我才不相信！
对了，明天要是你给我打电话，可能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没有办法，我现在真的已经成为总统的首席记者了，他们要我必须搬到他们那里去住。你知道，那儿就象一座监狱，那些人总是板着脸……


但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为什么你也总是板着脸呢？列文，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一直在瞒着我──就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安娜的事，利克你们三个人之间那场风花雪月，至今还在帝大校园里飘来飘去的。我知道那天晚上，一定是你们最后分别的日子，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知道了会不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呢？要是没有那一天，我怎么会认识你呢？


列文，也许你并不知道，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虽然你常常会让我难过。你总是那么忙，并且我知道总有些什么东西始终压在你的心底，你从来也不告诉我。其实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悲伤的人，是什么让你即使在笑声中的目光深处，也藏着悲伤呢？
从前在你眼中，望着我的时候，我感觉里面，仿佛还有另外那个人的影子。但她已经很久都看不见了，可你的神情仍然还有悲伤，那是因为惑星的缘故吗？惑星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为什么不能象利克一样，即使内心充满了人们无知的伤感，也随时都那么开朗乐观呢？


但是关于利克，也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我们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很大的地震。他们说这场地震的强度之大，几乎已经改变了我们阿列克行星整体的构造，并且它很有可能还是人为的！？
为此，他们都感到紧张。利克就是在这场地震当中失踪的。他当时据说下到了一个天然隧洞中探险，后来地震就发生了，他进去的那个洞口就被地层掩埋了……

还有，你们的那个基地也已经塌陷了，听说死了很多人。我真为他们感到难过，但等你回来时，也不要再去那里了。其实，我觉得你们积极探索太空，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啊，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呢？是不是因为他们担心你模仿不明飞行物建造的那艘飞船，会带来误解？其实，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向人们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吗？难道真象他们说的那样，为了将来护星和惑星的开发，甚至我们阿列克行星本身新的世界平衡，大国之间已经有了什么潜在的战争危险吗？

他们说，由于起步较晚，发展的限制性条件又很多，我们的毁灭性武器的质量和存量远不如那两个超级大国厉害，因此……对了，起初他们还猜测这场地震，正是因为某个大国正在试验一种超强的毁灭性核武器。但是后来，那个国家首先向他们发来了问电，说是地震之初，在他们国家相邻的迦米西大洋刚斯奇里海域深处，发生了一场强大的热核反应，很有可能就是地震爆发的根源。
就此，他们因为了解到我们克里国刚莫拉上将率领的航空母舰编队，却在不久之前就曾巡行那片海域附近，因而质问我们，这场地震的发生是不是和我们有关？后来很多国家也都发来了同样的质询。他们为了否认这些猜疑，解释得好辛苦啊！


但那不象是假的。你知道，因为这场地震，我们也受到了很大损失。而且，你也知道，或许是因为它地壳结构的复杂和极不稳定，刚斯奇里海域自古以来就神秘莫测，有谁能够，或者说有谁敢到那里去搞鬼呢？那里发生的不明失踪事件已经太多了，谁还敢去那里冒险！
所以后来，好象几个受地震损失最严重的大国和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些共识，那几个国家要求相对而言，受灾并不是特别严重的我们克里国，立即想办法来支援他们的救灾。

他们首先就要求已经巡航到南极环海的刚莫拉上将，马上率领他的航母编队回到迦米西大洋营救大量的遇难船只。他们一再强调，说因为首先要救灾的缘故，对于这场大地震根源的探究，他们只是暂时放下了，但是为了防备万一，他们国家所有的毁灭性武器都已经处在一级待发的极度戒备状态。反复强调我们一定要认清时事，并且还提起了那次闪光事件……


总统和那些大员们非常紧张，他们无条件答应了那些国家的要求，他们知道那些国家一定已经快要发疯了。尤其相隔威奇克拉大洋与我们凭海相望的那个国家，也就是阿米坚合众国，就是最先向我们发来问电的那个国家。据他们分析，因为距离震源最近，地震几乎摧毁了阿米坚一半的国力。
为此，老戈里夫曾在会上开了一句玩笑，他说现在那个国家剩下的，几乎全都是炸弹了，各种各样的炸弹，有的甚至能够瞬间炸毁整个行星。因为在那个国家，只有炸弹受到的保护最为严密……所以，在这样的关头，我们绝不敢和疯子过不去。


这些疯子不单单是阿米坚，还有那个历史上就极为疯狂的岛国卡奇克王国，和近几年问题重重让人难以捉摸的列昂达斯立宪帝国，还有我们的近邻格洛斯联邦……格洛斯联邦甚至还向我们发来了一份措辞激烈的外交照会，说什么已经失踪的利克，还有另外三个他的属下，已经严重侵犯了他们的领土主权。他们对此表示严重抗议，并且质问阿列克寰球大隧道工程，是不是我们的一个阴谋？不管怎样，他们都将不再和我们合作，并且已经遣返了利克手下所有幸存的施工人员。


为此种种，总统他们紧张坏了。幸运的是，除了我在上面曾向你提到过的那些损失，我们克里国在地震中真的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只是这就更加加重了那些国家的怀疑，但是他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不过疯子的行为是难以预测的，因而总统想要尽可能地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为了防备万一，他甚至想把我们国家的真正实力，全部转移到地下。在这之前，我也还真不知道，其实，利克的克里共和国地下交通网工程，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代号──“幸存者”。


我想绝大多数克里国公民都和我一样，当他们时常乘着地下铁，在我们辽阔的国土上四通八达时，其实都并不知道，在深埋地下数十米甚至上百米地铁通道背后和深处，竟然还有一个庞大的地下克里国存在。
总统说，这一工程虽然还只是初具规模，但容纳我们克里国五分之一的人口已经不成问题，难办的是究竟让谁进入和不让谁进入。最终从长远的角度──他们要我一定记下这一决策的经过，他们决定：
对于普通人，纳入“幸存者”计划的遴选标准，首先要加以年龄的限制，他们最终的限定是在40岁以下，而且还要健康，可以非常时期的紧急应招名义来启动。为了不引起骚乱，总统甚至已经向全国发布了紧急戒严命令……


在这里，我的妈妈原本并不能列入“幸存者”行列，但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他是一位烈士，共和国的功勋记者，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究竟怎么牺牲的，我很想念他，也很想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例外，妈妈已经成为一位“幸存者”了，这也减轻了我的担心。要知道连总统的父亲都并不在名单之内──他们这些人，其实也真的并不是很坏。


但是现在我所担心的，就只有你了，我也真的很恨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
当然，那也是你的意思，但他们为什么要答应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心吗？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始终只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孩，但我其实已经长大了呀！就象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我也有女人的悲伤，就象妈妈一样，你难道也要象父亲那样离开我吗？你在哪里啊，列文，明天，我们还有明天吗？我还能在见到你吗？”
泪水模糊了纸面，丽儿再也写不下去了……

沉锋

第三章 深海奇幻

天就要亮了，汽车还在长街之上奔驰。虽然全城都已戒严，但是因为挂有特别通行标志，老戈里夫和他的司机也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护星在天际已将逝去，黎明前的黑暗正在到来。

“院长，您也该回家了，年岁不饶人的。”吉莫尔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戈里夫没有答话，他还在沉思，老人在黑暗中的表情有些茫然。吉莫尔回头看了老人一眼，怕他已经睡着了，见到老人的神态他没有再说什么。前方出现一个路口，他略一迟疑，转向了左边。

汽车驶出城市，经过黑暗的原野，跃上了山路。

黎明渐渐展开了，清晨寒冷的空气涤荡了昨日灾难的气息，山峰的侧面已经被太阳刚漠的光芒映照，在冬雪的反衬下一片鲜红，天空也开始焕发出亮丽的色彩，但是似乎仍有一些不祥的预兆在飘荡。
也许，那不过是出于一种心情。老戈里夫这样想着，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汽车缓缓减速，终于在一座山间小院门前停住。
小院坐落在山间一块小小的谷地，孤零零的，一条小溪绕宅而过，溪边青树丛丛。因为是在冬季，小溪没有水流，只剩下一条银色的冰带。
冰上有个大洞，旁边插着一根钓竿，钓丝垂进冰面深处，旁边并没有人。

“我想您也许愿意来这儿……”老戈里夫已经下车，吉莫尔在他身后还想解释什么，但是看着老人已经走向前去的脚步，他没有往下说，而是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几间古朴雅致的房屋错落在竹木从中。院子里寂静无声，一间房门是敞开的。老戈里夫不禁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一个身材单薄穿着也很单薄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古老的青木桌前，桌上放着两杯新沏的热茶。他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们走进房门，没有说话，目光中有一些深邃空旷的东西让人难以捉摸。
老戈里夫感到有些寒冷，他紧了紧大衣，坐到中年人面前：“你知道我们要来？”

“先暖暖身子，喝杯热茶吧。”中年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端起了茶杯，递倒戈里夫老人面前。
老人伸手接过杯子。水太烫了，他的手指不禁一松，茶杯跌向地面。中年人一伸手便托住了茶杯，稳稳的，没有一滴水洒落。吉莫尔在一旁瞪大了双眼。
中年人再次将茶杯递到老人面前。老人有些迟疑，但还是伸手试着去接，茶水已经不温不烫。中年人笑了笑，看着戈里夫喝下了那杯茶。

寒冷的感觉消失了。老戈里夫再也沉不住气：“杰卡瑞，我们不是来喝茶的，你知道这场地震……”
门外远处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老人略一疏神，感觉杰卡瑞单薄的身躯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对不起，院长。我有些急事，咱们改天再谈。”被他叫做杰卡瑞的中年人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起身走出房门。

他们跟出门外。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其他的房间也都是空的。他们无奈地走出小院，带着满腹疑惑。
将要上车时，吉莫尔瞥了一眼河面上的钓竿──他是个钓鱼迷，在他的印象中，那根钓竿似乎终年都插在那里。这一次，他发现钓竿已经折断了。

杰卡瑞也是克里国的一位知名人物，列文在人体科学领域完成的那一次创举──证实并测定人体量子影身的存在，就是在他的协助下才得以完成。在克里国，杰卡瑞是一位很有争议的人物，他是一位著名的神秘文化大师和玄学实践者，虽然他所张扬的学说至今也没有得到官方正式的认可，但是在他们之间又不可避免存在某种关系。

这种关系起初正是由列文所建立，但是他们之间并未由此而产生出某种感情或者说是友情。从根本上，列文其实对人体科学并不怎么感兴趣，他之所以进行了一定的研究，只不过因为应报社的要求，丽儿曾对杰卡瑞进行过一次专访，发现了很多她认为不可思议的东西，而一定要列文帮忙搞清楚。列文因此获得了联合国神秘现象调查委员会首席顾问的头衔，但是他后来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任何活动。

因为列文对这项神秘科学所进行的研究并没有深入，因而它在实际应用上的难题也未能得到解决，克里国政府对此便予以了搁置。当时在列文一个紧接一个的重大科技新发现刺激下，他们也的确顾不上这许多。

但是政府和杰卡瑞之间的较为理性化的联系最终还是由此而建立起来了。在政府一方，经常的代言人就是老戈里夫院长。没有办法，因为他的职位和性格，老人不得不经常充当这样的角色，但是他并没有为此而感到烦恼。他至今虽已是古稀之年，但是思路仍然十分清晰，他知道这种工作其实很有价值，杰卡瑞就曾给过他很多新奇的思索和奇特的启发。但是今天他却一无所获。
在返城的车上，他多少有些失望，后来也就睡着了，老人真的已经很累很累……


时光轮回，在地震发生前的刹那，在迦米西大洋刚斯奇里海域。
潜艇被巨大的冲击波扔出海面，象是一只断线的风筝，飞出数百公里，又一头扎进大海深处。所有的设备都已失灵，那唯一的操纵者也早已昏厥，但是自缚在安全带中的她，依然仅仅抓握着那本淡蓝色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