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鸟

严观

                       
一、

风凿砂岩，竖排经卷注解
锡杖梵音。青羽于巉崖苏醒——
大鵹衔残页掠过古洞，
黄沙漫漫间，醴泉暗涌。

仓庚或名黄莺，与月光一起
倾临敦煌。观葛洪炼丹的汞雾，
悠悠浮向上方；吐蕃密宗的羯磨杵，
在微光里摇晃；魏晋画像砖的朱砂，
沉淀于底层。少鵹振翅，
抖落半部《云笈七签》的篇章，
重塑鸣沙山海洋般蜿蜒的模样 。

青鸟于285窟褪羽，金翅轻拢。
供养人自衣褶掏出供品，无比郑重，
倾丝路月牙泉净水，虔诚供奉。

羽族投下三重影踪：
驮着斯坦因测绘仪的棱镜，
啄食壁画修复师的丙烯颜料，
悬停在守窟人望远镜的十字准星。

昆仑玉醴，“炼精化气” ，
瑶池蟠桃，“炼气化神” ，
栖三危梧桐，“炼神还虚”。


二、

观星台有古老的魂鸣，
岩层深处跳动的石英心脏，
在三危山的云端，唤醒沉睡的希望之歌。
天空使者遥不可及，
先民笔下地理志熠熠生光。

神话中神秘的西方极地，
日月归巢之处，
人神接壤之域，
红首黢目的青鸟，为神取食，
传信人间——生死边际的灵魂驿站。

幽冥路途，迷雾沉沉，
亡魂穿越黑暗的混沌。
悬圃河西走廊的丧葬文化，
借“青鸟使，引魂归三危”，
时至今日，尝闻声声泣诉。

道教重构的画图圣域，
山巅永驻西王母的行宫。
华夏远古的岁月中穿梭，
永不落幕。莫高窟第249窟
西魏壁画中环绕飞天。

观音菩萨度化的三种化身：
白颈鸟救病苦，慈悲似月照凡尘；
赤目鸟解兵灾，无畏如日照阴霾；
金翅鸟镇风沙，磅礴若山止川行 。


三、


翩翩三青鸟，毛色惹人怜，
朝为王母使，暮宿三危山。
地理边疆神圣化的枢纽，
丝绸之路的商旅寄托于它们的飞渡，
画像砖生死循环的想象凝固。

先民用传说镌刻的地图傲视乾坤，
舜帝敕令刻入青褐色石头的坚韧。
驼铃衔来昆仑紫焰的祥瑞万千，
周穆王的八骏冰河令历史浩叹。
朱红喙的愤怒怒吼成联珠纹，
萱草的“藤蔓血管”修补缝合了时光。

缠枝莲借“仙子”传递谦逊，
36.6米高的铜佛佛光满布，
东方美学的艺术重塑——
用鎏金与钴蓝的碰撞，
唤醒永恒的神性微光。

三青鸟的羽翼轻展青天，
它们来自远古的梦幻，
身披霞光穿越云岚，仙气漫漫。
为人间传递着希望的信笺，
守护着那片圣土的安然，岁岁年年。
它们的故事绽放璀璨，光芒耀眼，
那是心灵向往的彼岸，
永恒追寻的浪漫，深情绵绵。

严观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新译


大夫登徒子侍奉楚王，
在楚王面前诋毁宋玉，说：
“宋玉这人，
体态容貌文雅美丽，
嘴里尽是微妙动人的言辞，
而且生性喜好女色。
希望大王不要让他在后宫出入。”

楚王就来问宋玉。
宋玉回答说：
“体态容貌文雅美丽，
这是上天赐予；
善于言辞，
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
至于说喜好女色，
我可没有这样的事。”

楚王说：“你不好色，
有能解释的理由吗？
有理由就留下，
没有理由就退下。”

宋玉说：“天下的美人，
没有谁比得上楚国的；
楚国的美女，
没有谁能超过我家乡的；
我家乡的美女，
没有谁能赛过我东邻的那位姑娘。
东邻的那位姑娘，
再高一分就会嫌太高，
再矮一分就会嫌太矮；
搽粉会显得太白，
涂胭脂则会显得太红；
眉毛如同翠羽，
肌肤像白雪一般；
腰肢一束素绢般纤细，
牙齿似含着的贝壳一样洁白；
她嫣然一笑啊，
能使阳城的男子为之倾倒，
能让下蔡的公子为之痴迷。
然而这位姑娘，
登上墙头偷看我三年了，
到现在我都没有答应她。

登徒子却不是这样：
他的妻子头发蓬乱，耳朵蜷曲，
嘴唇外翻，牙齿稀疏，
走路一瘸一拐，弯腰驼背，
身上又长着疥疮和痔疮。
登徒子却很喜欢她，
还和她生了五个子女。
大王您仔细考察一下，
到底谁才是好色的人呢？”

这时，秦国的章华大夫在旁边，
于是上前说道：
“如今宋玉极力称赞邻家的女子，
认为她是绝美之人，
这是愚昧昏乱的行为吧；
我自认为自己能坚守道德，
但好像还不如他所说的那样。
况且那楚国偏远小巷里的女子，
哪里值得对大王您说起呢？
像我这样见识浅陋的人，
亲眼见过的美女，
都还没敢说出来呢。”

楚王说：“试着给我讲讲吧。”
章华大夫说：“是，是。
我年少时曾经到远方游历，
遍览九州土地，
足迹踏遍五座名都。
我离开咸阳，在邯郸游玩，
悠闲地漫步在郑国、卫国，
溱水、洧水之间。
那个时候正是春末时节，
迎着初夏的阳光，
黄鹂鸟喈喈鸣叫，
一群女子出来采桑。
这些郊外的美女啊，
容颜美丽光彩照人，
体态优美容貌艳丽，
根本不需要刻意梳妆打扮。
我看到其中特别美丽的一位，
就吟诵起诗来：
‘沿着大路啊拉住你的衣袖’。
还送给她美丽的花朵，
言辞美妙。
这时那姑娘仿佛若有所盼却又不来，
忽然间好像来了又不看我。
情意绵绵却又保持着距离，
俯仰之间姿态各异；
含着喜悦微微而笑，
偷偷地斜视，目光流转。
我又吟诵起诗来：
‘沐浴着春风啊，
花朵绽放鲜丽的光彩，
我斋戒洁身等待啊，
盼着你的应承，
若你答应与我共度此生，
我将会死而无憾。’
于是她慢慢地向后退，
推辞躲避。
只是用微妙的言辞相互感动，
精神上相互依恋；
眼睛想要看她的容颜，
心里却顾念着礼义，
宣扬《诗经》中的道理，
坚守礼仪，
最终没有越轨的行为，
这样才值得称赞啊。”

楚王抚掌大笑：“妙极！
宋玉之才，胜却登徒子百倍。
传令后宫，任其出入无妨！”
宋玉长揖退下，衣袂翩跹，
留下满殿惊愕的臣僚。

严观

             宋玉《对楚王问》新译


楚王的手指摩挲着的玉璧，
像块生满红翡绿翠的月亮——
“宋玉啊宋玉，
你舌尖的蜜比蜜还甜，
腹中的刀比刀还光，
为何满城风雨都在窃议，
你衣襟上沾着别人的香？”
宋玉垂首饮尽满庭星光，
让银汉在发梢结霜——
“是的，我有罪，
但请允许我把话说完。”

那个在郢都唱歌的人，
起初唱的是《下里》、《巴人》——
像广场舞的音流撕开黄昏，
数万人踩着节奏跺碎青石，
千人共和，似乎是阳光洒下，
温暖无数心灵。
后来他唱《阳阿》、《薤露》，
应和的只剩几百个
西装革履和秀发长裙的人。
人数虽少，却仍合着温柔的旋律。
当《阳春》《白雪》的琴笛响起，
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
只有几个穿亚麻长袍
和曳地晚礼服的，
在烛光下击节称叹，
人数更是稀少，若隐若现，
仿佛是淡淡的春霞，
流淌在世人的耳畔。

“闪烁的金凤凰啊，
以九千里为半径，
在平流层展翅高飞，
用彩羽点睛云图——
篱笆上的麻雀怎懂这种
飞翔需要淬炼太阳的骨血？”
“深海中的座头鲸啊，
吞下整块极洋的浮冰佐餐，
在马里亚纳海沟写诗，
当潮水退去露出潜艇般的鳍——
水塘里的泥鳅怎能测量
它脊背上承载的板块运动？”

“所以不只是鸟中有凤凰，
鱼中有鲲鱼，
士人之中也有杰出的人物。
圣人有着卓异的思想和美好的行为，
超脱世俗独自存在，
那些世俗的人，
又怎么能理解我所做的事情呢？”

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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