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几个旧作（3）

太白酒桶

那片夜晚通过我们沉睡并醒来

一时想起三十三年前的一个冬日

准确说是1990年的最后一天

刚从乡村来到城市的我和一个北方姑娘

从上海坐火车

去到苏州过元旦

我们吃过晚饭

和一群刚刚认识的同学

在苏州城建环保学院外面的郊野看夜景

有人吹口琴有人弹吉他

至今我都还记得

那天夜色昏暗

田野干燥又清新

我们唱着歌

手牵着手

时而在田埂上疾走时而在稻茬上蹦跳

像刚刚破墙的囚徒

运河上渔火遥远

仿佛触手可及

唱着跳着不知不觉我们走了很远

四周渐渐陷入无边的寂静

当寒山寺深夜的钟声

从水岸不知何时变得浓重的雾气中一声声传来

我们才猛然想起

昨日已经过去

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2024.2.29

无题诗

滞停叶面的水珠儿渐渐暗了，整个山谷

维持着理性的平静。都知道这是短暂的

更凉的风，正在山的另一面向上爬升

翻过山梁，耳边将会有长时间的摩擦

带来的强烈颤动，移动中的光斑

再难吸附更多热量，无论风穿过它们

将会带来多少奇异声响

不再生疑的是，此时的山谷就是山谷

是光与影的魔境，鸟与虫的幻听

当你从城市踉跄归来，局促地

爬上这寂寞站台，属于一个人的旅程

才刚开始，陪伴你的

就是这些山风，夜雨，和落日余晖了

请不必在意山谷中，是否曾回荡过一列火车

由远及近又倏尔远逝的呼啸

2024.11.13

误入歧途的火车

是黑夜，是旷野，是突然而至的闪电

如蟒的金属腰身

车头撞进你的眼帘

费神的编剧耸着肩膀霸着帐篷

急匆匆敲打着他的键盘

如其所愿

如瀑的暴雨已紧随其后

而伟大的导演

却在雨幕深处

偷偷安插了一路劫匪

尽管闪电、雷鸣

一次比一次凶猛

也无法抹去那不曾开拍的另一组镜头

当你慢慢意识到

灌进车厢的雨珠的阴影

颤抖中渐渐趋于清晰

你再也无法容忍

两个恶棍的谋合

你只希望眉头一皱

火车就此消失

好让那群猫在雨幕深处的劫匪

永远不再退下来

仿佛是你

重塑了新的编剧和导演

重温了一遍

暴徒的恶习

2024.9.20

玩具火车

如果是真的，我要将它送给一个

民国匪婆，如果她答应给我弄些酒

和鸦片。我将通知手下人马

拆掉沿线站头，以便火车不再借故歇火

但，我只能给她铁轨、破房子、山鸡、野狗

如果她足够彪悍，我会考虑

给她一次擦枪走火的机会，以便抢私货的

军火贩子们，围在亮晃晃的岔道上

急得簸簸儿跳。

2013，5，23

异构

试着从如潮汹涌的人海，将一个人抽出来

包裹一样快速丢进一列火车。火车就这样

载着这只包裹一直往前行驶。为了好看

火车司机，也将在速度配合下，在视线里

突然消失。只是一瞬。回过神儿，包裹

会站在人群中那个刚被抽离出去的人

原来的位置上。可以想象，无论是那个人

还是火车司机，最近的那次回头

已没有惊愕。如是，惯性使然，火车仍将

独自飞驰。现在你看到的就是这样：火车上

只有一个人；银幕上只有一个人；

仅仅只有这一个人。

2024.11.11

田野

这里，每一株稻穗都在发光

稗草和萤蔺，以及牛毛毡、矮慈姑、茨藻

稻禾缝隙里，阳光将细密禾叶

耐心铺展在它们身上，风中一株挨着另一株

与其他稻穗一起，自清晨至正午

只轻轻一停，又摇晃到日头西去

每一株每一粒都不可触摸，纷飞的虫子

扑面而来，瞬间站到它面前的人

双眼刺痛。

2013.08.04  2024.11.05

一列火车一路向南

烧电的绿皮火车一直未停下来，自黄昏驶离喧嚣

从雷鸣电闪的雨夜

到清新明媚的清晨，从冬瓜铺至望埠

一路在前行、延伸。山脚下

公路如蛇蜿蜒，没有狂野宝马，没有奔驰

路，是大段大段的空与安静。空的树，空的村落

三头牛拉着的大平板车笨拙得几乎没有动

犁和铧闪着黄色亮光，赶着要进入新时代

但水田里直起腰来的农夫，腰上没有收音机

也没有移动电话。千里之外的晴空，与窗外的春雨

仍遥不相及。远和近只是想象。火车喇叭

播放的民乐，足以消解这种陌生和茫然。公路

曲曲折折：向前，向前，直至远方。可远方

并没有它需要的终点：世上唯一的终点

似乎是海，是雾，是乐声。而世上

也确实没有什么路。路，不过是一场似是而非的瞭望

或者梦游：巨大的奇石成排站立在铁轨边

齐刷刷，不遗余力地向后倒流而去

如天外来客，亦如未来之人目送着我们一路向南

向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远去。

2008.4.26  2024.11.5

红薯

随马鞭草、牡荆、带刺的酸枣

一起丛生在山地

土坡上。条状的，沿山行走势

凸起、凹陷，或自夏风的悬崖边兀自坍塌、跌落

而后猝然断裂的地块上，绳索赫然

攀爬、匍匐的藤蔓，隐秘的神经末梢

孕育的至黑，被饥饿崇拜，被闪亮的铁锄追踪

深秋的阳光金子一样铺满大地，寂静处

总有少许遗落的边边角角……甚至石头缝隙

被人兴奋地搜寻的行迹——

在公社的集体劳动中，我曾有幸见过

带着黑土黑泥，带着孱弱倔强的根须

被挥舞的铁锄猝然挖断，翻拣

搬运，而后丢弃，从此永远离开了家园

2024.10.29

柿子

粗青藤编织的篮子里放着两只，青中带黄

远看，如从田间地头刚摘下的番茄，近看

却见霜气渐盈，仿佛秋天最深处的大山

直接带回来，如果放弃想象，它们就

静静地待在这空阔器皿中，恍若进入了

另一片敞亮天地

2024.10.25

拖拉机

旌旗蔽空、未分行的辞章，幅度赛过

天边的云。飘渺河堤上

一台突突冒烟的拖拉机

吃力爬行，仿佛歧路觅羊的队伍

——从深山冲出的洪流，在原上

打几个弯儿，便一往无前了

停在路途上裹足的内燃机，缸体积攒怒火

渐渐溢出持续的冲撞，潜意识驱策着

迟钝的肉体，自山区一路颠簸来到平原

又在空阔的瞭望中隐身于自悬的阴影

而后困顿、消散，有节奏

且又克制的愤怒中，连绵的光怪陆离的烟尘

若隐、若现，鱼鳞一样

附着在阴晴难定的十月末梢

2024.10.18

坦克

"鹿砦是城堡前的垃圾"，这话是一个搞印刷的美国佬的名言。

可惜，他并不知道

无论美的铁栏杆隔离带防火墙电网警戒线

都难阻止一辆Proryv-3。

2024.10.16

编码者

隐蔽战线上的真正的逻辑学家

任何对他似是而非的描述

或定义，在他看来

可能都是居心不良的bug

犹如蛰伏的蛇在众多bug中

他不知道他是最严重的一个

2024.9.4

植物园

野草荆棘土坷垃，蝈蝈蚂蚱小蜗牛，一直是此地原住民，

后来才进驻扛旗帜握钢枪的雕塑。

歌中唱道：台北不是你的家。其实

海上也不是。无人识得六张犁、崖山，和凤凰。

佳木、惠草，早已进入新四季。

游人如织，鲜花攒动，孤独盛开在欣欣向荣的春天里。

2024.9.2

这里有阳光

提上大家读，期待酒桶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