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外三首）

梅让

雪

我的世界，时常有一场洁白的雪

将半世俗尘，隔在人间之外

晨雾渐散时，遇见

松着米色围巾的姑娘

静立阡陌，望穿田野的空旷

她说，遗失了一滴泪

只想，等一场雪

等雪堆砌出的那个人

迟疑

不写稻子。它们已被

锋利地北风割尽了金黄

丰收也逐渐堆积在

饱胀的粮仓

我决定种下比土壤更深的

黑夜，种下稠密，种下比沉默

更重的静。让逃亡的草垛在冻土里

沮丧、远离，或归圈

一切都静下来了。大雪

也悬在半空。而我，等一粒

拒绝破土的星群

将夜拧出一道嫩绿色闪电

微黄

光不是射进来的，是透

顺着身体的曲线拓漫进来

我横着，听音符在影子里蠕动

所爱，蜷缩成不敢舒展的思索

余下的黑，全是孤独的底色

害怕季节的泛黄，像落叶

像余温将尽，像嘴边咽回的语音

我们谈点什么，终究徒劳

午后的风，吹成波浪的形状

你坐在钢琴旁，指尖起落间

大喜，或大悲。都与我隔着层光

安全

往山里的路，向上曲延

暮色，炊烟，行囊，帐篷

原谅我，带不齐所有的赤诚

在黑暗的山顶，捋顺我们

之间的关系。就像

半截蜡烛，点燃黑的恐慌

北风，在下半夜越刮越凶

攥紧放在胸口的手，倒头大睡

夜像极了一个巨大空洞，越陷越深

快快.

《雪》是洁白的等待：那个人在等一场雪，雪在等一个由它堆成的人。像童话的开头，却带着人间失落的体温。

《迟疑》把丰收后的荒凉种进冻土，连雪都悬在半空——诗人等的不是生长，而是冻土深处那一道“嫩绿色闪电”。这是属于冬天的倔强。

《微黄》里，光与影都变得胆怯：音符在影子里蠕动，爱蜷缩成不敢舒展的思索。钢琴声隔着光传来，像旧信纸上的字迹，看得见，却摸不到温度。

《安全》最后撤回了所有路途：黑暗的山顶，半截蜡烛，攥紧自己的手入睡。仿佛在说：当我无法打捞完整，至少可以打捞此刻的孤独。

四首诗连起来，像一个人从雪野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点亮一小片黑暗——不为了照亮远方，只为了确认：今夜，我与我的沉默，彼此认得。

读它们，像触碰一片正在融化的雪花：凉意是真实的，消逝是温柔的，而留在指尖的那一滴，恰好够映出一个小小的、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