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诗歌练习册·2003

谷雨

《传灯录》
1：LAMP
我躺在火柴盒里，抱着一本日记
日记里塞满了空虚的抽屉
我在抽屉里走来走去，仿佛
找不到回忆的楼梯，回忆即过去
2：DELF
我想我会看着你在花园里散步
看着你哭，看着你流泪和幸福
DELF，我想我会看你抱着
一束玫瑰，在光滑的玻璃上跳舞
3：VERA
VERA，你的微笑让我想起飘散的空气
想起一个人的现在和往昔，仿佛
两把椅子，被折叠在一起，仿佛
两块粉红色的玻璃之间
流动的液体玫瑰的香气……
4：TINA
你递给我满盈盈的一杯海水，海水里
冰冷的火焰和泪痕，深到一吻
TINA，你看那杯子里汹涌的
深蓝色的海水，它腾起的波浪
仿佛一扇窗帘，掉进深不可测的夜晚
5：LAMP
曲终人散。我的出现可能正意味着结束：
再见或晚安。DELF、VERA和TINA
你们看：我捧着传灯录，仿佛
一株野生植物，沿着宗教或回家之路
回到一个人的孤独里去
2003/4/2/
《地下铁》
——给VERA
玻璃上长满了树叶。我坐在地下铁的
节奏里，听窗外的雨水，追赶着
睡梦里的蛇妖和蝴蝶、枕木和钢铁
但是我醒着。在四月。VERA
你停顿在照片上的酒窝
让我有种想入非非的感觉……
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上，泊着一辆黑色的
马车，一座静止的雕刻，仿佛
遥远的巴乐磨，仿佛一块埋在地下的
生铁，闪烁着一片金属的光泽
VERA，如果天黑了，如果天真的黑了
我会陪你一起坐上18世纪的四轮马车
唱着骊歌返回祖国，听怒吼在祖国后面的
蒸汽火车，奔跑在城市的后半夜
但是我醒着，VERA，在饥饿的四月
我一遍遍的重复着我的悲苦和寂灭
是这样的，VERA，在照片上
你柔软的皮肤充满了诱惑
我无法深入，亦无力摆脱
仿佛地下铁，仿佛深蓝色的音乐……
2003/4/4/
《三月骊歌，或流水作业》
——给VERA
总有洗不完的灰尘、树叶和头皮屑
总有掏不空的帽子和耳朵
总有失魂落魄的人，躲在屋檐下
唱歌。仿佛一天天的流水作业
被你批改着
总是在三月，VERA，你是青草的女儿
淡绿色，你在我泼出去的水里
微笑和盛开着，仿佛一盘水果
VERA，据说三月里充满了谎言和诱惑
据说，有三分之一已被你消灭
剩下的三分之二死于忧郁和沉默
但是，VERA，我们都迟到了
三月的水酒已经穿肠而过
然后只有告别。你傻呼呼地看着我
我夸张的眼泪和鼻血，我皮肤上的
三月骊歌和流水作业。然后
你气喘吁吁地说：迟到的
不外是牙齿的饥饿和内心的虚弱
2003/4/5/
《归去来兮》
——给VERA
我从深夜里回来，周围落满陌生的
灰烬和干柴，而你已离开
空气里有点潮湿，仿佛你的忧郁和迷离
仿佛满屋子的灯光，拥挤在一起
——黑暗从我的肩膀上退了回去
在灯光下，我把三尺厚的波浪，或鱼
放回一米深的海水里去，构成
一盘黑白棋。VERA，你必须
继续走下去，在关键时学会防守和放弃
阻力来自自身。VERA，你要在灯光下
毁灭所有的恐惧，比如虚构和幻想
比如悲寂的眼泪。VERA，理想
不过是一面旗帜，可是多么虚弱
VERA，想哭就哭吧，如果你一定要哭
就先关上窗户，总有人会站在窗外
为你祝福，总有一棵看不见的树
说出你的犹豫和孤独。VERA
想走就走吧，如果你一定要在深夜里离去
2003/4/6/
《雨中曲》
从这样一种强烈的相互吸引里，终归会流出最后的真理。
　　　　　　　　——切斯瓦夫·米沃什
1
你跳着雨中曲，戴着银白色的防毒面具
没有回忆在脑海里，没有空气
被清洗。我从雨水里走出去
我躲在意大利避雨，或坐在巴西的
屋檐下写一篇没有主题的日记
你居住在中国，南方，潮湿，而且
多云多雨。你看着雨水流往盆地
但这似乎不是真理，真理是盲目的
通常都是这样，我怀疑。
2
历史是上帝的口头语。我们说不起
在日常生活里，我们通常
是我们自己，我们说：这房间
是给你的，包括房间里的家具
还有，这时间也是给你的，你没在意
只有雨水不属于你，但你过于珍惜
3
再不需要戴上别人送给你的面具
玩笑已经成为过去，仿佛
这场雨，即将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我们跳着雨中曲，跳着狂欢的
中国、意大利和巴西，跳着
风马牛不相及
4
雨水淤积在腐烂了一半的楼梯里
仿佛我们的兄弟，在雨水里
走出去，仿佛我们自己
说着一些未解之谜，仿佛窃窃私语：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
好好的生活下去，除了我们自己
2003/4/9/
《再安静一些》
　　　　——和胡人
风吻着树叶从水面经过，风吻着我：
非艺术的人体雕刻
——半斤破布、八两生铁
风吻着我，我在风里咀嚼着
流失的岁月，咀嚼着
1999年的困倦和饥饿——
需要再安静一些，听风从水面走过
听一只麻雀，它的策略
高过生活，而非动用口舌和干戈
我在屋檐下，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
流行音乐：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一种撕裂的感觉……
但是要再安静一些，切开声音
对人体的辐射，再安静一些
你就可以端走我……
我深陷的眼窝里躺着一盘新鲜的水果
2003/3/11/
《幸福的错觉》
——为一篇小说而作
注定是个小小的阴谋，注定要
在生活里扮演着失败的角色
注定是一个游戏，或一盘棋
“但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
注定要爱上虚构的你，你眼睛里
有种说不出来的忧郁
注定要向你坦白我的身份：
霸气十足的烟鬼、酒徒和恶棍
注定要被淘汰出局，仿佛一次外遇
注定要被陌生人，或第三者说起：
“你的底牌是红桃A
而她的底牌则是黑桃K……”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注定是个小小的阴谋，关于一篇小说
关于生活：彩色的泡沫，飞的感觉
以及暗蓝色的火，带给我幸福的错觉
2003/3/12/
《倒春寒》
窗外的风雪已经靠岸，仿佛船
仿佛绿荫下静止的秋千
或婴儿的摇篮。地面上的植物
经过一夜的风寒，他们的关节
藏在发间，你看不见
搁置在地窖里的蔬菜，虽然
不再新鲜，但尚未完全腐烂
你看不见的黑暗住在里面
你看不见的虫子
慢慢扭曲成陌生人的脸
可是天空越来越暗，你脸上的光线
也越来越暗。我们一起说着春天
说倒春寒，说一点点的温暖
说我们十年来的悲苦和迷乱
当你回到一群陌生人中间，当春天
再次冷的让你警惕和留恋
你会在自己的脚印里想起昨天
其实，昨天跟今天一样：
天空总是越来越暗
2003/3/6/
《虚构一匹马》
我烟一样坐在天空下，天空下的
玻璃和尘埃扑面而来
当我说完芝麻开门，门被打开
在门外，我先是虚构一匹健康的马
卷着马蹄上的花
走进一幅画，暗蓝色的水
从马背上流下。然后
在我的左边虚构一排篱笆
我闭上眼睛祝福他，但这似乎
不是真的，就连我的眼泪
也过于虚假。我起身返回房间
然后在墙壁上画一匹孤独的马
浓烈的水彩在我面前开始融化
我画上一匹马的轮廓和阴影
画上他的头颅、身体和尾巴
然后补上眼睛和四肢
然后我很安静的看他打着响鼻
慢吞吞的从墙壁上走下
我说：既然我的左边已经堆满了篱笆
那么，你就坐在我右边吧
坐下来陪我说话，直到我在黄昏时倒下
2003/3/4/
《枕边书》

1
我闭上眼睛听你说起消失的海水和陆地
在一本打开的回忆录里，说起
陌生人的孤独和空虚，说起
形式主义者的楼梯，然后说起自己：
我闭上眼睛就可以在你面前走来走去
你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分开了
我肠胃里拥挤的人群和空气
然后犹如一把扇子
被扭曲着折叠在一起，然后
我拉着你的手，从墙壁里走出去
2
形式主义者的墙壁。他的焦虑和全部压力
来自对生活底层的恐惧，来自
对集体无意识的抵抗。他说：
对我来说，阻止你们只是一种本能
你知道，当然，你不会相信
我偷偷吃着昨天尚未融化的积雪和烂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已经下了楼梯
3
有一半的楼梯已经陷入孤立，另一半
被我组装成一套古色古香的檀木家具
我坐在家具里，吻着你脸上
幸福的泪水，你的泪水
和这个春天一起，弥漫在我身体周围
4
我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开阔的天空
眼前一片明朗……
这时候我多么想跟你说，亲爱的
我抱着你就仿佛抱着整个天空
抱着你皮肤上一闪而过的光线和阴影
2003/3/18/
《现在》

现在天空是明朗的，屋脊上下垂的风
从水面经过。现在你是属于春天的
你站在一棵树上，翻着每一片叶子
但找不到我，我躲在你背后
看着风把楼梯上的玻璃吹破
现在你躺在我面前休歇，我听见
下午的河水在你睡梦里
拍打着两岸的蝴蝶
和隐含着忧郁的花朵……
现在天已经黑了，把你的手递给我吧
我拉着你退回下午三点一刻
当然，前提是可以回到三点一刻
风吹着两片青枝绿叶，吹着你和我
亲爱的，现在，我的手上端着一盘
红色的水果，那是给你的
水果里流动的感觉，也是给你的
2003/3/18/
《花间词·南歌子》

其实没有什么，没有人会在这个下午
说起祖国。只有暮晚的情歌
被反复修改着，只有我想着你
在春天里的缠绵和婉约。其实
没有什么，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
打扰我，我住在下午的花间词里
想着你在我身边仿佛一只蝴蝶
修饰着我漫不经心的生活。其实
这没有什么，没有人会因此而
指责我的生活，以及
我生活里短暂的终止和断裂：
这停顿在玻璃上的火。其实
没有什么，没有人会在这个下午的
阴影里走过，因为阴影里
只有我。我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听着婉约的风从树梢上吹过……
2003/3/19/
《水边书》

1
我从十米深的房间里走出来，整个下午
都裸露在一件衣服外面。我在水面上
打开暮晚的书卷：一堆稀薄的叶子和烟
在我周围弥漫。我从自己的房间里
犹豫着退了回来。然后，带着
一身的灰尘和波浪，走进你的房间
2
在你的房间里，我看着你把皮肤上的水
擦干，看着你脸上飘起隐喻的窗帘
在天黑之前，风把我的孤独带回房间
把你带到我面前，你抱着我取暖
你卷土重来的体温抵消了寒冷的极限……
3
但是，亲爱的，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跟你
说起春天，说起水和水的房间
说起你在电话里带给我的陌生和悬念
以及你在这个傍晚
带给我的一点点的安静和温暖
外加一点点的悲伤和迷乱
2003/3/19/
《散步》

我抱着你在月光下散步，在水上
漂浮。黑暗的浮力把我们拥挤
在一起，那么安静和从容，仿佛
暗红色的星空，隐含着宿命……
风软绵绵的撞着树梢，它多余的力气
被更密集的树枝所阻止和抵消
但并不意味着结束。当然
我的意思是说：这远距离的风
其实只是一种惯性
在风里，我们说起星空
说起居住在天桥上的爱和风景
天桥上的星空，静止的星空，慢慢
逼近了我们麻木的知觉和神经
逼近了我们百感交集的心灵
2003/3/20/
《短歌》

1
打开最后一扇门和窗户，我是一盆
干净的泥土，在下午三点
抱着雪和鲜花铺路
——风吹过河流，雪拥至身后
2
据说你住在下午，和一棵歪脖子的树
以及一棵树上弥漫的白色金属
据说风吹过河流，我们坐在河流上
抓着绳子洗手
3
很快地，一场雪就要被取消，并且
很快地，它们将被空气吃掉
我将必须把自己伐倒，当风吹过河流
我将必须在回头时看见你的微笑
你逃避不了
4
需要经过下午的烟和圹地，或
下滑的楼梯，或细小的呼吸
需要搬把椅子坐到你耳朵里，需要
窃窃私语：我多希望现在能吻遍
你周围的空气，因为它们刚吻过你。
2003/3/20/
《花间词·清平乐》

音箱里的音乐已经熄灭，仿佛城门下
融化的积雪，吃着一片安静的树叶
我在黑暗里坐着，听春天带一群孩子
从昨夜的冰层上走过
我在黑暗里坐着，我的声音
在一封信里传递着：喊我谷雨吧
亲爱的，喊我谷雨我就会
在睡梦里醒来，就会看见你了
你闭着眼睛，在一片树叶上走过
我在黑暗里坐着
你抱着我，然后又推开我
然后和我一起在黑暗里坐着
一起削着一只滚动的苹果……
2003/3/21/
《花间词·点绛唇》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灰，你坐在幕后
流泪。我整整一个下午
都拖着只疼痛的右腿，躺在
一群词语周围，看着你流泪
周围是一片矮树林，印满你的
眼睛和嘴唇。你的体温
在我身体里下垂，周围
仿佛天黑，我们遭遇的词语
仿佛一片洪水。我抱着你
在词语里突围……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天黑。雾气
在空气里下垂，仿佛一滴水
我快乐的吃着过量的烟灰
亲爱的，面对着你眼睛里
消失的洪水，我也会幸福的颤抖和流泪
2003/3/21/
《回忆录》
眼睛越来越模糊，直到看见一棵树
树上漆黑的鸟巢：高出地面的
湖泊，和我一起分担着冷和饥饿
仿佛旅途上中断的积雪……
我拎着空酒瓶，酒瓶里拥挤着天空
和一棵树七零八落的倒影
我在睡梦里叫醒了积雪下
行走的脚步声
在醒来后，打开回忆录：第三十九页
或者第四十一页，看看自己
说过些什么，但我肯定没允许
你阅读第四十页上的一句话：
“世界光秃秃地从我身边走过”
仿佛旅途上中断的积雪
2003/3/9/
《忏悔录》
在低头下跪之前，他为我关闭了
所有的窗户，说：没有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你现在可以陈述……
（他浑浊的声音，象肥皂泡沫一样
在我面前浮上来，但很快
又被自己漆黑的嘴唇吹破……）
“但这很有可能是个错误，你浪费了
我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没有
找出我的任何犯罪证据……”
我接着在下午的忏悔录里写下：
偷梁换柱
写下这个下午，这个下午不可饶恕
2003/3/9/
《备忘录》
你带来一群蚂蚁，参加我的私人聚会
你要我放下压力，拼命流泪
然后让那些蚂蚁在十分钟之内
消灭我脸上的泪水……
你泼出去的水，在空气里下垂
仿佛众神归位，你将我全身麻醉
我只是看到你手起刀落
割掉我浮出水面的舌头
交给那群蚂蚁运走……
最后，你将我和我的鞋子踢回
昨天中午，然后在备忘录里
记下我们这一天的孤独，和回家的路
2003/3/13/
《思想录》
在黄昏里你的身体开始摇晃，仿佛烟
飘过墙，但被风阻挡，然后
被撕扯成灰飞烟灭的形状……
——灰飞烟灭没有形状，甚至没有
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一片
虚无的废墟，但可以治愈绝望……
我扶着你的身体，你的体温在不断下降
结果**在你的肩膀上，跟你说起
1662年的雪，说起早死的帕斯卡尔
但你拒绝做出任何回应，我知道：
让你说出思想
就等于让你说出背叛和绝望
2003/3/13/
《沉冤录》
你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就是
六月飞雪里你委曲的眼泪
就是热闹的人群在互相安慰
你看得见的事物消失为一棵树
但是没有人可以说出，也没有人
可以居住。只有落地的人头
在三尺缟素上血流如注……
是的，“言辞可以治愈绝望”
是这样的，如果你只是在做
演讲：围绕着阴影、恐惧和死亡
……面对权威，真理节节败退
2003/3/13/
《幸福》
——给W.J.
第六病房，房间里弥漫着忧郁的檀香
我轻飘飘地躺在床上，发着高烧
你吩咐我吃下这些药，然后
好好睡上一觉，枕着你的旗袍
W.J.，在睡梦里我摸到了你衣服上的
青草：我的心跳。仿佛一场风暴
侵入我的大脑，仿佛雨打芭蕉
插入语：灯，想你是件很快乐的事
见你是件很开心的事
爱你是我永远要做的事
把你放在心上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空气里飘着宁静的水滴和潮湿的话语：
W.J.，这是你递给我的酒和面包
这是你递给我的去年夏天的葡萄
2003/3/31/

妙心缘

细腻的诗感，流畅的抒情。真的不错。：）

楼兰奴

楼上分析的好

谷雨

谢谢两位：）多批评~~~

谷雨

提一下~~

妙心缘

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