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瘦西鸿作品2006年1号

瘦西鸿

《细  微》

我坐着一片叶子出门  在石头间飞行
被蚊子的脚挡了一下  我吓出满天星星

我背诵孔子  “逝者如斯夫”
采下一片雷霆的耳朵  将我身背的屋檐上
一块瓦片震裂  漏出丘陵的风声
叮当的水滴弄穿石板路
一头黄毛的狗追赶过来
这个家伙认不出我  也不记得我曾见过它的丑事

它只是吠吠  我坐的一片叶子
枝丫间就流出喘息  像六十年代的流星
一下子砸在二十一世纪的钞票上
几朵破烂的火苗  点燃一支并不经济的香烟
瞧  它渐渐燃短了我的人生

我肉体的私奔  只好对着家教打折
而我坐的一片叶子  它的绿很塑料
甚至连它的体臭也极度化学
在不停逃跑的秒针与按兵不动的时针之间
我是悄然游离的光阴  留给故乡一片枯叶
自己却在蝴蝶色情的资本主义羽翼下逍遥啦

转瞬而逝  狗年来到
我坐的一片叶子发黄  轻轻飘过岁月的山冈
风患着心胶痛  月亮开始梦游
像前世剪纸的故乡  还残留着皮影的膻味
而叶脉早已干涸  如童年涨水过后的山溪
几条臭鱼  在光天化日里晒着发黑的骨架

我宿命的悲悯  注定这一生都出不了远门
我将从石头里返乡  而一片叶子像一床蛛网
我终究是不能漏网的鱼
在那没有名字的深丘陵的山凹里
迟早会被它打捞上岸  不管我如何渺小 小如虾米
      2006/01/17

《争吵》

当我学会和一只乌鸦争吵   其实是我投降了黑暗
我会比一只乌鸦白吗  我会比它白多少

我背诵孔子  “逝者如斯夫”
不是我放弃了眼中的白  乃是骨子里的故乡黑
井水般浸过土墙的裂缝  在门廊边打了几个寒颤
我张了张双臂  却最终比乌鸦更愚笨
我根本不知道所谓的飞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我会举步逃跑  想想这四十一年
我总是拼命向前  但最终是故乡的愚昧和贫困
逼着我逃跑  逼着我逃跑
我究竟能跑多远呢  我始终没有跑过一只乌鸦的翅膀

它还在衔着它的石子  从一床破棉絮般的寓言里
耐住黑色火焰的饥渴  而它怎么也看不见那只玻璃瓶子
像古老的家训密不透风  也滴水不漏
它的石子越码越高  但它最终仍只是被自己的一滴泪水
浸润着越过那个冬天  翅膀扑楞一下
我的故乡迅速与毛竹林一道进入夜晚
它的叫声比火焰更旺  但怎么也烧不破满山的寂静

当我渐渐走到中年  越来越感到干涸
是因为与乌鸦的争吵  让我这些年
浪费了母语的本息  潦倒于一片沉默的空白
舌头如一张机床上断电的簧片
发出灰黑的光  而卡在鸦嘴式的硬壳里

在这个冬天  我与一只乌鸦最终没有达成和解
我们张开空旷的嘴  喘着寒潮的粗气
这一团团黑雾  让故乡的冬天又延长了
像一根绳子从一棵桉树拴住一根扬槐
我们暗中的较劲  谁也不能拉动谁

越来越紧张的  是一根断不掉的绳子
    2006/01/17

《断裂》

在我的胃中拉着饥饿锯子的两个小鬼  同样在我的脑中
拉着空洞的锯子  而我身上的绸衣足有2100米的蚕丝

我背诵孔子  “逝者如斯夫”
鼻息灼热  这是祖先唯一遗传给我的一束火焰
我将它像一个树篼般砍开  分成几块
一块卖钱典盐  一块燃夜取暖
但我仍时不时打着几千年前先人们同样的寒颤

靠着祖传的姓氏  我守着故居的几个坟堆
但我不是守灵人  在如此寒凉的人世
我早已典当了它们白骨上那层绿茵茵的体温
我曾从田里拾起一块缺嘴的犁铧
它迅速扎破我的手指  请原谅我  列祖列宗
我最终没有吮着血  向你们的墓碑下跪
我怕我的卑躬屈膝  会最终压弯你们身边
被茅草撑起过一代又一代的天空

但这次  我终于抱着几块石头长跪不起呵
是我让一个个子孙  失散在城市的烟雾里
粮仓空了  田地荒了  几块残瓦铺成的祖屋漏了
坟堆和老屋  都颤抖着钻进茅草堆里了

我脱下我穿着的唯一绸衣  它已褪去原始的白
沾满我黑色的咳嗽  和微喘的咒语
我一根根拆开这些细丝  原来  它是我们姓氏的青丝
迈过朝代的门坎  终于变成一团绕指的白发
那样乱  那样缠手  又那样碎成了一团粉末

我断了  是我胃里的锯子断了
还是头颅里的空洞断了  还是两个小鬼断了
像故居那两洞没了玻璃的窗子  张开嘴
吃着泥土的岁月  而满嘴黄沙

惟有那两根从贫寒岁月里熬过来的石柱
看着饥饿和空洞间的锯子被越拉越亮  
最亮的时候  便是它断掉的时候

《浮 雕》

内心藏着忧伤的人  在时光里穿梭
时紧时慢  他的骨头时紧时松
不太发达的肌肉  准备好了的在运动
还没准备好的  只有闲着

大街上那么多人在奔走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想好了的  径直奔过去
尚未想好的  还在等候

我们很难分清行色匆匆的人
但那些闲  却像时光剜割的一小片木屑
它让我们看清了  一个生命的轮廓

他们犹豫着  在是与非面前
这样一些身体  这样一些生命
突然找不到目的和方向
而慢动作地静止  像一尊尊雕塑

于是在时光灰白的纸页上
他们逐渐凝固  有的喊着别人的名字
有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们散落在纸页上
像一个个方块字  各有各的名字
却相互不再产生联系
    2006/01/02

《灵魂的记忆》

那在一腔炉火中被烫伤的
是她曾经寄居的房子  一个伤痛一生
又憧憬了一生的身体
渐渐弯曲  变形
灰烬中慢慢松开  将她托到烟囱之外

从此便是一望无际的异乡
高天的寒流  星月无语的冷战
她比一团云更轻  比一阵风
更迷乱  俯瞰着人世
一排排移动的房子  漫无目的
在拥挤的街衢和广袤的大地上
孤立着飘移

她有过暗中的窃喜
越过血液的漩涡和骨头的栅栏
她为获得的自由而满怀欣悦
但仅仅一瞬  她又像一缕从
房顶飘升的炊烟  而向故居
垂下了依恋的头颅

她继续飘移着  一座山一座山
一颗星又一颗星地飘移
有时是旗帜  有时是低飞的纸片
有时又是一望无际的风筝
没有沉重和困倦  没有疼痛和忧伤
和仙女一样  是天庭里最受宠爱的花朵

但她突然颤抖着  几乎瓦解
她怀念那被血肉拥抱着的日子
她们共同承担着时光和生活
一起被伤害  一起自卑而隐忍
一起顽强地跪下又站起来

而今剩下的  一个是灰烬一个是烟缕
是两团可以被一吹而散的轻
    2006/01/07

《房 子》

在我的身体里  有无数的房子
一些有门有锁  一些朝八方洞开

有门有锁的  是黑色房子
装满血液的潮汐和波纹

朝八方洞开的  是透明的房子
漫溢着骨髓里的时光

一生中  我驮着这些房子
从一间到另一间

由此耗费了我一生的力气
也浪费了我一生的韧性

当我老了  我将拆开这些房子
让它们还原成石头  水泥  木板和钉子

我会把石头还给群山  水泥还给矿场
木板还给森林  只有那枚钉子

像一枚被烧红的夕阳
被我咬紧的牙关  叼着
   2006/01/13

----------------------------------------------
你的朋友，诗的朋友。

2006-3-3 17:26:00

丸九郎

好久没有看见你啦～两年前就见过你的文字咯～

紫薇伊人

这个一号作品真长,不能分开发么?  

普路托

是不错的一位诗人

沙蓝

最喜欢《争吵》，在语言和手法上都凸显作者的独到之处

李吹渔

好文字。。

破天至尊

恩，好，首先在精神的把握上很准的说，其次就是语言也很流畅，问好

涉江采芙蓉

细读中，问好：）

哈罗

是一位大师。问好西鸿先生！

低处的迷雾

有独特的气韵,笔势不凡.每首都喜欢.问候你.

瘦西鸿

谢谢大家了。欢迎继续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