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仲彦诗歌

仲彦

   光 荣 与 梦 想 (组诗)
仲彦（土家族）
                        《  瓦　　　　片》


劈开了我魂魄和骨头的瓦片，相依为命的瓦片
在童年，从冻裂伤口的水中
长出寒风刺骨的冬天，苦累冬天
活下来了的童年，你好
我的村庄之中，我双手刨出很多眼泪的大地
这座瓦棚，一生中最长的时光
在粘性黄土
堆满破碎美梦的山岗
这堆瓦片中度过，很多年来，我活下来的童年
泪水都种进了明天
明天，帮我祈祷和呐喊的瓦片
是我的好瓦片
越长越大的瓦片，越来越成熟的瓦片
是我今后在民间浪迹一生
丰收的苦种籽
好多年后，寻找活下来
童年的痕迹
我找到了瓦片
在水边
这座瓦棚种活的
满脸胡子，一直在命运中
被大风梳理
   
         《 梯　　　　田》


梯田象台阶
走动着仄仄的脚印。风留下的
雨水
在山花和青草的怀里
这些天空长出的惊喜感恩的眼泪
清明过后，雨水就有了。雨水，牛羊亲亲的兄弟
穿戴斗笠和蓑衣
没来得及穿上草鞋就上坡了
泥泞，
苦累了一辈子
此时还在人生路上
爬摸滚打
而此时的村庄
在粮仓周围挖出野菜
一群光屁股孩子
粘满泥巴的手指
含在嘴里
是我今天梦中的晚餐
雨水，赶着牛羊
走上了梯田的雨水
牛羊爱你
            《祭  坛  四  周》


神秘浪漫的沃野，赤足银铃的
我的巫楚大地。远古遗留的山火
映红
祭辞踏出的
羊肠山径，悬棺和吊脚楼
一步一回头
走来民族顶礼摹拜的
生命群雕
岩画站在光芒和火焰的中心说
“你看这崇尚生命的民族
祭祀天地的子孙有福呢”
苍天在上。天灵灵，地灵灵，五谷丰登的各路大神
恩养的浩浩长天
     在上

                       〈   四　　　　月〉


四月，渔火照亮的木排
在风号浪吼的鳄鱼滩
长出坚韧顽强的
男人骨胳
浪花敲碎了礁石
敲不碎苍凉高亢的滩歌
脱疆的音符。渔火，
在三四里长滩
走动仰天长啸的生命脚印
指挥命运，把所有命定的苦难和锁链砸碎
四月，木排的旗帜在沿河迎风展开
一个半兽
一个生存与死亡的夹磨里
胡子拉碴、全身赤裸的男人
妹的心碎呢。能让妹崽心碎的水手
是爱情的最终胜利者
一个半兽
是好男人
“鳄鱼滩，鬼门关，过了崖口是好汉”
                     

       〈祝　福〉
为了生存流下的光荣泪水
浇灌泥土拥抱的村庄
泥浆糊满苦捞苦得的
　　泥饭碗。农具
在地里扎根。大风吹荡花草中
相亲相爱的牛羊
面对炊烟缠绕的树皮屋顶
摇响善良亲切的铃铛
太阳从东山
站起来
耕种民谣的
筒车，伸着祈祷的双手：
“天灵灵，地灵灵，佑我生生不息的万民……”
放飞河面的浪花
这些语言之鸽
栖在命运冻伤的
野码头
每处祭坛
活生生的现实中，颂词在不停飞翔
　　　　《火　种》
火，依山傍水在山区顽强活下来的红色火种
长出不朽的翅膀。蛮荒远古、
阳光孕育的火种
此时还在活生生的现实中熊熊燃烧着
真诚的信念
火光照耀下，陶罐
有一层薄薄的光芒
在沉默中爆发
几千年来，锄头依旧在农事的煅打中
留下历史的胎记。钢铁的力量
源源不绝，翻动高低不平的泥土
种籽，火的种籽，在阳光的荫庇中
暂时忘掉忧伤
　　　　〈黄　土　大　道〉
大山深处，黄土大道
双手牵着
吊脚楼，在人世间走动
石头在大地
养活高低不平的脚步
泥地，在石头中间
被风包围。种籽，
望着辛苦的庄稼，眼里有泪
牛粪，也走在
黄土大道。水草鞋沉默着
挑动木桶的一只
桑树扁担
低下头，黄土大道，好远呐
一粒山歌
是一个村寨喂养的
不哭孩子
艰苦的劳作正在进行。春天刚刚爬上
季节的手指
耕耘土地的庄稼又上路了……
　　　〈土　　豆〉
锄头敲碎
命运划伤的
土圪垃
看见土豆，活在村庄周围
这些年已经过惯苦日子
土豆一直是人世间
活得最累的乡亲
走在犁耙身后
拉紧薄薄的蓑衣
跟定锄头
来到最肯吃苦的山岗
剥开盘根错节的荒地
我要看清
土豆扎根的模样
　　　　〈锄　　头〉
木木的锄头
憨憨的锄头
铁打的爱情
长满山岗
枯草铺天盖地。大地上，
火红的风
吹动霞光
赤色的舞蹈。荒坡上，亭亭玉立的女人
是我的好女人
打开秋天的
劳累的心情，好女人
累了你就好好地歇下来
今天锄头一个人要和她的女人说上这一句话
今天，好女人
你要心情很好地活下来
                           
                  〈 黄　　　　沙〉

看得见的黄沙，从四面八方落下
刻痛草木
黑黑的伤口。我看见黄沙一步步
把村寨
圈起来，把尘世垒起的白骨养活
鸟骨，鱼骨，还有瘦瘦的
草木的骨头
爬上沧桑大地
青黄不接的脸
风，互相撕扯着
石头，堆出高高的颧骨
黄沙，搅动蓬头垢面的乱发
我看见人类在生存与死亡的峡谷中
寻找黄沙敲碎了骨头的
绿色
好兄弟，血肉之躯，扛动锄头和钢钎
继续在饥渴的水边
打下一眼和生存密切相关的小井
众水的舞姿
象男人战天斗地的造型
                                
〈诗人住惯的木屋〉

须要打发你们中间的一个人去，他们就派我
一个人去。他们说
木屋身边
有福的人啊
你比我们有福
骨肉象台阶，一步步在风中
比风走得更远。诗人住惯的木屋
指着水边的泥土发誓
要收留我这样的男人
不再在这个世上
有流下的屈辱的泪水
笑容走进木屋
桐油香气
刷着的笑脸
我依旧是木屋中栖身的
他们中间的一个
我只是被命运打发上路的一个
带着诗歌，来到这世上
外面盛开着春天
节日的诗歌
葬入神圣的天空

又一次向苍天呼喊的
是我自己
他们所说的幸福之人
我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七　粒　麦　穗〉

地里长出的七粒麦穗，和我本是兄弟
大地上继续成长的七兄弟
骨内连着根系，连着七兄弟静静住下来的
患难木屋
荒年来了。黄皮寡瘦的野菜
抓紧三病两痛的木篮
活下来的一棵名叫花的小妹妹
在身边活下来动人的
凄美面容。这是我们即将迎娶的
女主人，七个名叫麦粒的
单身男人
梦中飘动，风中舒卷的紫色长裙
炊烟在木屋中留下苗条清纯的
线条，这些天来
我一直泪流满面地缠在她的脚边
我想让天空降下的这朵女儿成为我的妻子
灵魂中的女主人
木屋中相亲相爱的七粒麦穗
我是最先失败的一个，七兄弟中受伤最重的一个
从此我一个人坐在大地中央静静听完灵魂坍塌的声音
撕大伤口的声音
从此名叫伤害的这粒麦穗，我只能是七个诗人中最先凋零的一个
                                                
通讯地址：湖南省永顺县文化局
邮编：416700
电话：13327233296
信箱：xiangfoying@163.com

作者简介：仲彦，土家族，1970年生。迄今已在《民族文学》《花城》 《诗刊》《特区文学》等全国数百家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诗歌、散文、文
学评论2600余件，获沈从文文学奖等各种奖励30余次，入选2001中国年度最 佳散文诗，2003年度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等各种选集19余次，著有诗集《浪
迹民间》《生存归宿》等，系湖南省作家协会等多家协会（学会）会员（理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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