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十首（组）

梁震

《1994----我记得》
我记得那样的夜色下
你的发丝飘散 那些
花儿 在幸福的风中
摇摆 我记得那样的美
我记得你眼中的伤悲
一枝玫瑰就足够表达
爱情 一部泛黄的诗卷
一场月光下的层层吟唱
我记得你歪着脑袋的样子
我记得如水晚风中的碎影
我记得 天空 微笑的
表情 我记得萤火虫
在不远处的草尖上小憩
我看见花儿开放在沉醉的夜晚
（1994）

《1995----春天的歌会从哪个早晨出现？》
一
我住的地方离地面还差两层的高度
（他们说那叫做地下室）
每月要付给房东一些租钱和一张笑脸
我深深地品尝着一种深入黑暗的悲哀
以及领歌人语音中急促的断层
二
在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年
诗歌、面包和一些印刷粗糙的稿笺
加上不断渗出地面的凉水
就这样构成了我二十年来的风景
我住在遥远的地下的房子里
每天扛着很重的东西走过同一个地方
吃饭的时候想着给家里寄一些钱
睡觉的时候完成了一首诗歌的结尾
三
一九九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诗人们在城市的废墟上挥舞起镰刀
在水泥与肉体之间想要生动些什么
让一只手不另一只手举得更高些
我看见母亲在地里弯下腰
割下麦子如同卷起袖管一样熟练
我等着铅字晾干在我的案头
这个时候 古井的枯藤爬上邻家的墙壁
四
谁用一柄水果刀测试这个秋天的真正页码
谁能刺破自己灵魂深处的一些东西
我看在玻璃房子里学来的精神
还不如在地里来得直接
那么，春天的歌会在哪个早晨出现
五
那悲伤的语言始终在头顶的上空反复吟唱
让手掌之间的响声告诉我们怎样回家
（1995-1996）

《1996----老 歌》
那些老歌据说歇落在秋天的深处
一场秋雨过后它们便酸酸地摇动
九月的第二行，我手扶第一枚落叶
目送。这个季节的民谣再度拍打水面
谁在聆听这穿越世纪的歌声
谁能用一生的时间向西行走
十年前，我就是我眼中的那辆马车
路过了许多不该路过的往事。今天
那些老歌不断插入我心灵的伤口
让我痛苦的声音高些，再高些
街头。我打开所有朝西的窗口
看着过客的身影被夕阳拖得老长
这些年来，跟我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在岁月面前，老歌却比我们坚强
（1996）
《1997----在城市的夜晚，与诗歌面对》
这里是远离市区的利民大道T幢121号
诗民梁震躺在台板厂宿舍的单人床上
60瓦白炽灯下所有的诗歌无处躲藏
那秋后的蚊子跌跌撞撞跑过谁的手掌
十月。我以一个大专生的思维角度深深切入
这个城市肥硕的夜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阅读那疯长的高楼、股民以及金钱的光芒
你看，霓虹灯百花怒放街头却无人鼓掌
香肠在酒花中跳舞，食客们的身体在灯下
相互碰撞。钢纤维混凝土路面的拐弯处
有汽车带过枯枝的声音如同指节爆响
谁的晚歌升起在广场，且此起彼落与你分享
今天，我不曾记住任何一首诗歌的模样
有关春天的消息层层堆满今晚的——
黑暗。一个人怎样在成长的路上怀念阳光
一个人怎样跌坐在房子中央，把食指点亮
这里是1997年9月22日北京时间11点05分
诗民梁震躺在床上，反复抽打金黄的欲望
（1997）

《1998----九月：献给潘*的二十行》
潘。请浮出这个湿润的季节
我与你随风吟唱，阳光
打开每一枚秋叶的金黄
足以驱散整个森林的黑暗
潘。以你跌坐的姿势敲痛
每一位民间歌手的心房
跳动，解放。让所有的
孤独在渴望中象花一样开放
潘。别让眼睛擦亮了
你的忧伤，十四只笛孔
叩响十四扇紫丁香般的门窗
用牧歌清洗这座城市的夜晚
潘。就这样看往事迎风飘散
把心灵放在手上。安详
与感动一道回归自然
等一声晨笛穿透旧的时光
潘。就请在今夜展翅飞翔
让微笑和爱占领辉煌
在只有我们知晓的老地方，潘
让孤独放射她应有的光芒
（1998）
▓ 潘：希腊神话中的一位森林女神，擅长牧笛，喜爱孤独。

《1999----关于几个比喻》
九月 少年像一阵风
从身边呼啸掠过
把谁晾在大街的拐弯处
像一位孤独的年长的王者
在无人的角落传唱爱情
手风琴穿越城市的上空
夜晚流行起露天电影院
“诺拉——”“诺拉——”
这怀旧的场景让谁回到从前
看见萤火虫浸透着青草气息
他电击般地回忆起上个片断
春天里弥漫着惊人的熟悉
“歌者在后花园高声朗读诗作”
试图重现自己，或者再现他人
谁的胸口发出短促的音响
像一根历经百年的树枝被
踏断。一个天真的孩童
当众咽下一颗早熟的青果
几片树叶在金色的秋里呜咽
它们在密谋上演昨日的精彩
（1999-2000）
《2000----四重奏》

《我怎么哭了》
天空黑黑的 华灯
点亮城市的表情
绿的 红的 蓝的
我的眼睛高度近视
我猜不透镜中的慌张
时针指向十二点 脚步
在大街上踏响寂寞
影子水一般拉长 风
把往事错过身后
像忧郁的晚雾 弥漫
我怀念这样的夜晚
交响乐在城市的上空
飘荡 月光照在脸上
当时 我怎么哭了
（2000）
《走 失》
天是蓝的 城市是繁华的
云聚了又散 我成了
在人群中走失自己的人
雨 就这么落下来
一个女中学生打伞走过
多像我过去的姐姐 她！
走吧 在风中前行
有花朵擦亮你的眼睛
在地图上 牵引着过客
我们感到厌倦 黑夜
有人怀念去年的雨季
他说 时光没有回扣
“让我们跟着月光走吧，
就像是从前——”
（2000）
《虔 诚》
生病的时候 就想起
关于活着的问题 比如
一条在水中行走的鱼儿
因为搁浅 它说
有水多好 哪怕回到鱼缸
有城市 很多人得了
同一种病 厌倦人生
怀想 书本中的田原
因为过于繁华 他说
乡下多好 哪怕回到从前
欲望是卑鄙的，像光
刺破城市的脸 我
一个孩子 在大街上呵
游荡 我说 活着是痛苦的
死 对活人来说 更痛苦
多年以后 我坐在词典里
梦见那条鱼在鱼缸里翻起
白肚 一群人在都市里
郁郁而终 我却站在天台上
为你们留下了这首破诗
（2000）
《B小调》
我孤独地 站在黑夜里
怀想风吹过心动的时光
那时你的裙摆一定飘过水上
像星星擦亮波涛的光芒
临水 三千木桨划不动一支歌
是你停停走走的步子打乱草丛的
清香 谁高高在上等了许久的目光
像一朵铿锵的玫瑰被谁握在手中
一本书打开了又合上 我
在B小调的雨后平静阅读那晚的慌张
（2000）

《2001—诗歌四首》
《跳 楼》
从一楼到七楼
一件老瓷器
把它的后半身
毁在一声清脆的
尖叫声中
我很难把这
与上个月的跳楼事件
联系上
可我本能地
拒绝
那些伤痕累累的
老瓷器们
它们的纹路
像极了
秋后的蜘蛛网
所以
倘若我是一个
即将老去的瓷器
我宁愿选择
跳下去
问题是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连叫也没有叫一声
（2001. 8. 26）
《危 险》
有一天深夜
我 关掉电灯
喝完一杯水
才想到 要
把杯子放回桌上
在黑暗中 握杯子的手
被椅子的背
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
我的小指
准确地触到了桌面
我安全地离开杯子
第二天清晨 我
才发现
那只杯子 几乎就站在桌子的
边缘
这种危险
是虚无的
我却宁愿它昨晚就碎掉
（2001. 8. 10）
《啊。》
世界静止的时侯 我听到
自己的指关节在吱吱耳语
一种虚拟的黑暗就在不远处
三米之内 有人大声歌唱
街角的小女孩衣裙飞起一朵
花 像夏日的风路过小树梢
我站在人群中 与她一起
是茫茫众生的一粒童话
所有的宁静中有一声巨响
那是蒲公英发出愤怒的呼喊
所有的喧闹中有一片空白
那是大脑中不知名的欲望
公元二零零一年四月十七号
市民梁震看着窗外的天空变暗
（2001. 4. 17）
《孤独者的秘密》
一个人 在巨大的内心深处
放入了一粒种子。 关于爱情
关于雨后的笑脸 发芽的青春
他打开一本书的第二章节
夜色正浓 风起欲寒
铜栅栏的背后 一匹马
奔跑 它惆怅的背影
在石板大街上迅速消失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谁的心被秒钟撞的好痛
看见这个人站在阳光底下
摊开的手掌 吐露骇人的坚强
（2001）

《2002----两个诗》
《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奔走》
这一个夜晚
属于一本无字的书
一段没有音符的乐曲
一个眼睛里没有光的人
内心是一座巨大的城市
在城市的下面
还有一座巨大的工厂
我在梦中打造梦想
在现实中排列欲望
一匹比风还瘦的马
一张永不凝固的笑脸
我要呼喊
喊出一个失语的夜
我想奔走
跌倒在站立之前
(2002. 2. 2)
《惧 怕》
那年冬天
雪花漫过了山岗
我坐在屋子里
被一些歌声以外的东西
包围
想起了一盘被我遗弃的
老磁带
想起了一首尚未发育的
诗
我拼命的扒开几年的空白
扒呀扒呀
扒出了一张女孩的脸
她坚强的微笑
那么熟悉 却想不起来
我突然间想到我自己
并且第一次为一些虚伪的东西
失声痛哭
(2002. 12)

《2003----妄想症和桃花岛》
在桃花岛就要做那种
乌蓬船，有没有风
都要痴心妄想
要看看桃花岛上有没有桃树
要看看人的名字是否都叫江湖
妄想的第二个阶段。典型的
妄想症患者，站在第二棵桃树下
企图点春天的穴道
他并不知道，只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有多少桃花就会凋谢
有多少人
就会销声匿迹在一声叹息
乌蓬船累了
大碗酒想睡了
阳光下的每一片叶子都要枯萎了
黄昏的桃花岛上，连曲子都飞了
那个配剑的人站在虚拟的当晚
英雄把恐惧抓得更紧
空旷的内心深处
有一群蚂蚁翻过大山
它们要发现江湖中的桃花岛
身后是云海苍茫
（2003. 9. 10）
作者的话：感谢您读完此贴。我的第二本诗集《雁渡寒潭》于去年十月出版，收入发于《星星》《诗选刊》《青年文学》《人民文学》《诗歌月刊》等各地刊物诗歌百余首。现有少量存书，有意批评者，请在诗域论坛跟贴留下详细地址和电话，赠送前50位朋友，恳切各位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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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乃大 无欲则刚

本贴由梁震于2004年5月16日14:27:52在乐趣园〖诗 域〗发表.

梁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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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人生

十年磨一剑
霜刃今日试
再三读此诗
学习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