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鸿近作选

瘦西鸿 · 发表于 2004-7-11 10:05

词语的影子
一个词　当它的意味被吸取
肢解　剥离　反复引用和榨干
就只剩下了一个影子
有些像皮影　散发陈年的腐味
被挂在空中　风吹不动它
阳光也照不响它
一个词多么孤单　承担着被利用后的下场
模糊而荒凉　影子趴在影子上
没有一根线可以拴住它
也没有一点声音唤醒它
这其实更像一个诗人的后半身
当生命中所有的意义被洞穿
他成为一挂生活的影子
干瘪而麻木　横陈于世
为俗人所不耻
　　　　　　　　　　　　　　　　　　　2004、5、8

解　决
我不得不把头低到肩部以下
当一只蚊子吸走脑髓　它大腹便便走近死亡
另有一些散淡的光被它的翅影扰乱
这些七零八落的光的刀子　像我的头颅丛生的剑麻
空了　　曾经那么多的回忆和幻想被掏空
我举着一只空篓子　像一张退役的皮影
多么辉煌的人生戏剧　已成为散尽色彩的纸衣
那些唱腔和情节　堆在屋角独自发抖
而仍有一双看不见的手　在虚空中忙碌
我是它丢失的道具　是它体面的余温
是它握住生命的把柄　和游刃生活的手段
它仍在虚空中忙碌　像一辆火车穿过漫长的遂道
我不得不嗒啦下头颅　像一株失去水份的向日葵
但我的脚趾已渐渐长出根须
穿过苍茫大地　它把我的影子
彻底地钉在了一块死寂的土地的中央
　　　　　　　　　　　　　　　　　　　　　　　　　　　2004、4、27

成　长
在夜里　我听到骨头拔节的声音
而身旁的鼾声　霸占了我的梦
顺手摸过去　一堆温热的肉体
像骨头开出的花
我必须在夜里安静地躺下
听身体里的河流涨潮　并寻找到一个出口
吐出白色的泡沫　这些身体里的杂质
使我昏昏噩噩地成熟起来
仿佛在无限地延长　在夜里
我用梦丈量着自己的腰身
一排一排骨头的栅栏疯长
而我单薄的皮肤　像稀疏的茅草
总是盖不住　身体的寂寞和荒凉
如果站起身　我的头颅会越过夜晚的高度
像悬着的一盏灯　俯瞰着下半身的欢乐
掀起白色的泡沫　一次一次地漫过时间的长堤
而冲涮着越来越单薄的肉体的岸
　　　　　　　　　　　　　　　　　　　　　　　　　　　2004、5、14
一个人的旅程
那么长的一段河堤　只有他一个人
在走　那么空旷而灰暗的下午　只有他
他的汗滴　有过一丝亮色
而河水照不见他的影子　这是故意的
他把自己藏在衣角里　行色匆匆
好像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并且需要保密
从遥远的地方看过去　他甚至显得极不确定
他为什么要行走　为什么是他
那么空旷而灰暗的下午　他的汗滴
他甚至开始跑起来　那么空旷而灰暗的恐惧
那么危险的旅程　那么孤单的河堤
而河水紧紧地尾随着河水
要是天空黑下来　他就安全了
他会和所有的黑一道狂奔　渐渐遮掩
他遇到的那些
　　　　　　　　　　　　　　　　　　　　　　　　　2004、5、15

宽敞的幸福

仅仅借助一瓢水　他就看见了大海
大海里的蓝天　蓝天下的白云和白云下满山的羊群
被一根炊烟拴住　却又漫过下午
而抵达黄昏的门槛
他看见一个人站在门边　左手攥着奶酪
右手拂开一片云　在仔细寻找最年幼的羊羔
仅仅借助一支烟　他就看见了大火
内心的大火　大火中的一生被烟雾驮起
他在早晨启程　而到了夜里他拥有繁星一样的黄金
到处是宽敞的居所　和绰绰有余的亲人
仅仅借助一次想象　他看见了脸庞的另一侧
写满惊喜　形于色的一次皮影的短剧
精彩的细节比皱纹还密　被复制成唱片
反复播放着内心的颤栗
仅仅作为一个人　在有生之年　将时光聚拢
他握紧自己的灯笼　照亮自己的身体
多么宽阔的光阴　使他透明起来
如一挂翠绿的影子　在人生的山垛上
飘来飘去　比一朵云还清晰
　　　　　　　　　　　　　　　　　　2004、5、24

遗　迹

像一只烟蒂　掉进被窝
一粒火种藏进睡眠
梦里的黑被烧毁
我是一个固守着光明的孩子
抱着一团火
我把梦延续到所有夜晚
而不敢醒来
当最后一个黎明展开
我如一堆发黑的死灰
裸裎在早晨　成为一堆梦的遗迹
2004、5、25

意　外

当一小片烛光　一跃而起
我黑暗中的影子迅速逃离
挂在这光明中的骨架
轻轻摇晃　而向着空虚的一侧
仿佛有水滴下　透过脚趾
成为漫延至泥土中的根
漫无目的的走动
如一片纸灰　被风无意地搅起
或许有更遥远的家　坐在黑暗里
细数每一次茫然的惊悸
于是站定　成为一枚闪光的铁钉
把所有散失的东西重新凝聚
如果从顶部俯瞰
谁都不愿相信　这人生巨大的深坑
　　　　　　　　　　　　　　　　　　　　　　　　　　　2004、5、29

身体的火焰
一场下在树枝上的雪
一片被风拂去露气的月光
裸裎原野　向着自然张开的
这是谁的身体
比一堆石头坚硬
比一朵野花柔软
像无尽的山峦　蜿蜒朦胧的曲线
像深奥的池水　荡漾空虚的黑眼
微弱的气息滑过
周身结出一颗颗晶莹的盐粒
且迅速亮起来　像一片火焰
烧毁了原野无边的寂静
　　　　　　　　　　　　　　　　　　2004、5、29

有什么在迅疾流失
将一张白纸　放进一本书里
让她静静地呆着　一直呆着
直到你把她遗忘
然后有一天　你重读这本书
当读到这张白纸的时候
你来到一片悬崖　感到有什么在迅疾流失
满脑子的空白
这时候　这张白纸
已成为书的一部份
她承接了书的思想
并过滤了其中不必要的东西
你感到了阅读的危险
这张白纸　像一柄利刃
陡然横在眼前
又像一口深井　里面漂浮着你
惊讶的面容
　　　　　　　　　　　　　　　　　　　2004、5、29

遥远的河流
需要从一个婴儿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去追溯一个少女的初夜
惊悸中的泪滴　养活的一片桑
养活的弯弯曲曲的蚕
吐出的蜿蜒的丝　织成的绵长的帛
帛上轻溅的一抹初红
夜里　灯火中的水声摇动
一整个村庄在鼾声中流淌
早晨的堤岸上　一滴露珠照亮一位母亲的额头
三尾皱纹汹涌出岁月的涛声
西去的马蹄在清水里濯足　铃铛声响
敲碎的夕阳　从一只缺口的碗边流出
夜有多长　梦便有多长
一匹岸边醒着的马　顺着河道流回家乡的脖子
便有多长
2004、5、30

2004/07/11/02：02于成都回归酒廊

雨珠儿 · 发表于 2004-7-11 15:52

喝彩，好
想说的用你的诗表达
你感到了阅读的危险
这张白纸　像一柄利刃
陡然横在眼前
又像一口深井　里面漂浮着你
惊讶的面容

好惊讶啊，学习了

昊飞泓 · 发表于 2004-7-11 17:15

西鸿兄总是能给我们带来经典的作品。老手就是不同哦。
这组依然那么有力度，挂起来，大家评！
欢迎多来~

素青 · 发表于 2004-7-11 22:38

有张力的语言,学习了

晴楠 · 发表于 2004-7-13 19:06

的确是很有力度的一组，作者的语言驾驭能力学习：）

雨珠儿 · 发表于 2004-7-15 05:08

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许岚 · 发表于 2004-7-19 19:02

语言近似残忍，却耐人寻味，让人亢奋，学习了！

肉眼道人 · 发表于 2004-7-24 03:41

很感性的诗，体贴而沉痛……

昊飞泓 · 发表于 2004-7-24 04:27

再看，确实有厚度的。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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