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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日》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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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0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村里的砖房寥寥无几,除了郭姓家族大部分是“一面青”的砖土结构房以外,很多家都是土房。土房和土房区别也是很大,家境好一点的,房顶铺石棉瓦,稍差一点的也能铺比较好的芦苇,一般的家庭就铺那种毛绒绒的草,上面还要压些石头什么的,很不美观。我家的房顶就铺那种毛绒绒的草,我记得有一年刮很大的风,整个房顶的西面有近一半的草被风吹走了,露出了房脊,幸亏邻居冒着生命危险及时相救,才保住了东面的大部分。当时,我和两个已经记事儿的妹妹还有母亲站在下面看着邻居在房子上面抢救而嚎啕大哭,就象没了根一样的难过。房子不好,生活也不好,但日子过的还有滋味,除了母亲想尽办法给我们解决吃穿以外,邻里的淳朴关系也是我们当时感受不到痛苦的一个原因,大家互助互帮的场面现在已不多见。
    西院和我们家隔一条马路,靠南端的小菜园中间有一个很深很大的坑,每当夏季下雨坑里就聚很多水,孩子们也不嫌脏,会提着木板一类的东西当船在水里嘻戏,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坑的东面是我家的菜园,靠坑的边上有一排很高的柳树,我经常爬到很高的树岔上一边摇着树一边唱歌。坑西面就是村里人来回走动的一条二米多宽的小道,小道西面就是西院刘二哥家的菜园了。刘二哥和刘二嫂都识字不多,家里孩子也是一大堆,最大的孩子是个女孩,叫小凤,大我一岁,经常领着我们玩。她心眼儿多,经常能玩出我们意想不到的花样,一点点在孩子中就建立了威信。她能决定今天和谁玩,今天不和谁玩,孩子们为了能加入到她的组织,也需施以小恩小惠。
    刘二哥和刘二嫂是淳朴的人,秋收以后一直到来年开春,去他家的人总是不断,晚上人更多,大都是些小孩,孩子们去主要是听一些鬼怪的故事,大都由刘二嫂来讲,其间我们也不能闲着,每天听故事的时候要帮着撮北炕上的玉米,讲到害怕的时候不敢回家不敢上厕所。那时,人象着了魔一样,不管怎么害怕晚上照样去听故事、撮玉米,常常是在昏暗的油灯下感受着鬼怪的不可知,刘二哥家的玉米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撮完了。当然,玉米撮完了,刘二嫂的故事也照讲不误,经常把以前讲过的故事拿回来重讲若干遍,我们也是百听不厌。
村里另外一个能讲故事的人叫王树山,住在村西头儿,人有五十几岁的样子,家里有两个儿子,还有几个漂亮姑娘,其中,最小的一对儿还是双胞胎姐妹。王树山自己不识字,但他有一个令他骄傲的老婆,说话文文静静的,识字,还读过很多书。据说曾经是一个什么文艺团体的舞蹈演员,有人说,王树山是靠着他的能言善辩,以及人高马大的身材还有墩实的性格才赢得媳妇的垂青的。王树山说话声音洪亮悦耳,性格也是刚中有柔。有很多次我去他的家里找他的二儿子玩,都能看到他在地上衣袖撸得老高,用大洗衣盆洗一堆衣服,老婆则小鸟依人似的坐在炕头儿上给他念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好书,二人聚精会神的样子谁见了都不忍打扰,即使外面冰天雪地、北风瑟瑟,室内也是一片春光、暖意洋洋。后来,他老婆得病去世,王树山哭的死去活来,没多久两鬓就白了,人也瘦了很多,再后来反应也慢了,步履也蹒跚了,往日精神矍铄的风采不见了。
    王树山讲故事要比刘二嫂上档次,而且个个过硬决不重复,虽然已经三十几年过去了,有些故事的梗概我依昔可忆。王树山的人格魅力也是惊人的,在村子里面王家不受欺负,他也从不仗势欺人,还敢于替弱者说话,郭老九也敬他三分。他的大女儿和我母亲的年龄相仿,二女儿和我小姑的年龄差不多。68年69年生产队“斗私批修”搞得正热的时候,我小姑和他二女儿关系最好,都是队里宣传队成员,她们个头儿差不多,跳起“忠”字舞那一瘸一拐的样子煞是可爱。挖防空洞也互相支援、交流经验。那时家家户户时兴在窗子上喷“忠”字或“向日葵”一类的图案,我经常跟着那些喷字的人群后面跑,闻着油漆的余香同时期盼着早一点轮到我家。由于小姑在队里有点名气,我家有时也能破例先喷完,那时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爸爸在小队是一个较为特殊的人物,他很少与队里的人联系,也从不参与队里的任何活动。虽然如此,队里的人也很尊重他,毕竟,他是全村最有文化的人,又是校长。爸爸的出生地离郭家不远,在二十里以外的乐业公社庆丰大队。庆丰大队俗称“魏家油房”,是一个很穷的村子,村民赌博成性,很少下地务农,村子里出了爸爸这样一个人物到县里读师范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为老赵家光宗耀祖了,对此,奶奶的贡献最大。奶奶一生勤奋,为人温顺,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是典型的中国妇女形象。据说,她是爷爷雇了五六个壮汉从另外一个村子抢来的。奶奶一生生了四个孩子,二男二女,爸爸是最小的男孩,也深得奶奶的爱护,家里的环境那么艰苦,奶奶都尽量做到不让爸爸遭罪,终于使爸爸考上了学校,这也是后来爸爸受益终身的学习。爸爸毕业后就分到了建设小学,他是一个积极肯干的人,也能吃苦,豁达又不计较小利,不久就当上了副校长。在学校,他是一个管理严格的人,很多学生都害怕他,背地里叫他“赵老狠儿”。“赵老狠儿”似乎不太在意别人叫他什么,依然是“我行我素”,倒也令很多学生敬佩。若干年以后,他的学生很多已经在社会上有了一席地位,每次回家探亲都不忘来看看他们的这位“老校长”。
    爸爸对我们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也是巨大的,虽然在我们童年里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我们都以他为自豪。七二年公社在基层选拔干部,由于爸爸工作出色,被借调到公社搞外调,与国继贤到浙江、江苏及河南出差,那是爸爸第一次出远门,我记得有半月多的时间。我们和妈妈在家数日子,一天天的盼,终于在某天的深夜把他盼回来了,那天晚上其他的弟弟妹妹都睡了,我一直没睡,爸爸一进屋大家高兴的都从炕上站了起来,望着那么多从来都没见过的食物,心里的高兴劲儿无法形容,看着爸爸带回的照片,我们如获至宝。母亲拿出两个苹果,用刀分成八份,就这样我们嘴里含着糖块儿,还咀嚼着苹果,有说不出的幸福。
    从那时起,爸爸就被正式调到公社主抓教育,一干就是十几年,这其间有过多次角色转变,一直到最后任乡长,再后来到县里任职,爸爸都是成功的。
    郭家处在松嫩平原上,不管春夏秋冬它都是一望无际的。村北是大片的农田,放眼望去一直可以隐约看见另外一个村子。就象一幅画,随着四季的变化而变换着不同的内容,村民在那里劳动用时也最多,我曾经在那块一眼望不到头儿的地里锄过有生以来的唯一一次地,常常是别人已经一条垄锄到头儿了,我却才锄了半条垄,村民还要回过头来接我。在我的幼小心灵里早早就感受着农民的不易。
    在那片地和村子之间是一条全村最宽的马路,顺那条路往东通向建设大队及建设东面更多的村子,一直能到县城。向西八公里就是对青山公社了。这是一条连接东西的主要道路,不属于郭家。路上很少有汽车,多半是农民赶着的马车或牛车,除了周末路上行人也很少。这条路在建设大队到郭家这一段是利用率比较高的,我们上学都要这条路上走。下雨天路面很泥泞,我比较弱小穿的雨靴又太大经常被陷在泥里,平时只需二十分钟的路程一到雨天要走近一个半小时,回到家里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路两面是参天的榆树或柳树,这是东北常见的树种,耐寒容易养活。夏天树叶长出来马路象长廊一样,到了冬天经常有雪挂一片银白,也蔚为壮观。那条路多年如一日,载着各种各样的人,流动着各种各样的文化,象一个巨大的媒体,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路面很不平整,下雨天又很泥泞,农民想出一个办法,在路中间垫上大块石头,然后在上面铺些沙子,风把沙子吹走了,石头就裸露在外面,由于石头表面很不规则,车在上面行驶很颠簸,所以更多的人和车喜欢走在路的两边,时间久了路面呈现出中间隆起的很大的弧度,车在路上走能倾斜三十度角以上,坐在车上很不舒服,时刻都有车要翻的感觉。偶尔穿过的一辆汽车抑或胶轮车后面会卷起长长的尘土,远远看去象慧星一样在路面上滚。有一年春天,母亲让我去对青山买西葫芦回来做包子,刚好队里有一台胶轮车要去对青山送沙子,我和几个伙伴搭车一起去。那胶轮车本来是有一个挂斗的,那天为了多拉些沙子,挂斗后面又挂了一个挂斗,车跑起来扭扭歪歪的象个小火车,我生来好奇,觉得坐在后面的挂斗更有意思,于是和几个伙伴坐在后面这个装满沙子的挂斗上,感觉很好玩。雨后的北方春天空气格外清新,树发出了小芽,青草也拱出了地面,远远忘去周围的一切都隐隐的绿了,心情象空中飞翔的小鸟,嗅着大自然的芬芳,沐浴在温暖的春风里,淋漓尽致的享受着自由的感觉,你没法感觉不到生活的美好。
    对青山是一个很大的镇,除了是公社所在地以外,还是方圆几十里以内的重要经济文化交流中心,它和其他城镇最大不同在于它拥有一条通向大庆、齐齐哈尔乃至俄罗斯的火车线路,对青山火车站是很多农民进城和从城里回来的集散地,它拉近了小镇与大城市之间的距离,以至于很多镇里的人都是早晨坐着火车去哈尔滨上班,晚上再坐着火车回来,期间只有半小时左右的路程。这种频繁的人员往来使对青山变得很现代时髦,很多城里流行的东西在小镇也能马上得以体现,镇上人除了农民固有的淳朴以外,还多了些思想上的活跃,这些都有赖于这条极为重要的火车线路。我小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国际列车呼啸而过,有时也能破天荒的看到国际列车在小站给水,车箱里的老外也能经常友好的向外扔些小礼物,那时我们和苏联的关系还不是很好,拿着他们给的礼物也是怯生生的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镇上除了火车站以外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单位,比如邮局、饭店、旅店、电影院、派出所、几所很大的学校等等,这些都是在我们村子里见不到的。在火车站南面对着火车站的那条街就是对青山的“中心”了,虽然没名字却是很多政府部门的集合地,平时这条街就很热闹,周日的大集更是壮观,满街的人拥挤不堪,十里八乡的农民都赶在这时来卖点蔬菜土特产一类的东西,难得一见的老友在这个集市上是可以见到的,吆呵声、马的嘶鸣声、铁器的撞击声交相辉映,使整条街都沸腾着。我最爱去的就是靠近街南端的供销社了,里面卖很多东西,犹让我感兴趣的是卖文具、“小人书”柜台,那时书籍很匮乏不象现在这样丰富,兜里的钱也很少,虽然一本一般的“小人书”才二三毛钱,我也很难买得起,经常是眼吧吧的看着货架上的书而不忍离去,最后还是恋恋不舍的走开。我小的时候似乎和其他小孩有不同,对书的迷恋如醉如痴,以至于我上初中很长时间了,还在看和收藏爸爸给很小的妹妹弟弟们订的诸如《儿童时代》、《红领巾》、《少年科学》一类东西。每当我生病了爸爸也会拿出有限的钱为我买几本“小人书”,虽然我当时很难受,看到自己喜欢的书病就能好一半,一直到我十八岁参军,这之前我收藏了大量的“小人书”。母亲非常尊重我的习惯,若干年后都悉心的保护着我的这些挚爱,大概她也在这些书上寄托了很多对过去的留念和怀恋吧!
    车就要进对青山镇了,要知道我们农村孩子是不经常来镇里的,一想到又能看到很多人、很多在农村见不到的东西,还有自己喜欢的书籍,高兴劲儿无法言表。对青山的外围有个地方叫“七棵树”,进了“七棵树”也就进了对青山,那儿的路非常难走,路中间隆起的石头使路面圆滚滚的,车开始慢了下来,雨后的路面很滑,我们坐的这个挂斗开始向路边滑,我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却也无能为力,两只小手只能死死的抓着挡板,尽量保持着平衡。突然我的眼前一黑,连人带沙子一起被倾泻到路边的深坑里,后面的挂斗翻了。不幸中非常幸运的是刚好翻车的那一小段坑里有水,沙子和人被砸下去以后又浮了上来,更幸运的是挂斗翻到九十度时被连接出卡住没有继续向下翻,使我们坐在后面挂斗里的人得以保全性命。前面挂斗里的人惊呆了,坐在上面竟然不知所措,司机吓坏了,从驾驶的位置一个健步跳下来,带着哭腔喊大家救人,这时候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从车上跳下来和司机一起救人。司机用铁锹慌乱的铲着沙子,我们则象泥猴一样惊魂未定的站在旁边,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面袋。司机铲了一会儿没挖到一个人,又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块油汲汲脏布,也不管那么多了,把我们每个人脸上的泥沙擦掉,确认所有人都没问题以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笑不得。
   我的母亲也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从我记事起,她的像片册就是我经常翻弄的玩物,我能从上面看到很多五十年代甚至更早的东西,那似乎是遥远的不可及的领域。母亲的出生地在一个叫“姚城”的村子,村子不大,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农村。虽然叫“姚城”,却一点儿都没有“城”的感觉。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似乎满村人都是亲戚,母亲的李姓家族在村子里是仅次于“杨家”的大户。(待续)
发表于 2005-4-10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日》之二

问好作者。平述《冷日》,以家庭为主线展现到1968年至1976年范围内北方乡村的风貌。未见高潮和低谷,小说味道还未出来,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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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1 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日》之二

诸多人物出场,感觉笔墨有些平均、平铺直叙
      精彩在后面,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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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1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日》之二

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不由想起了鲁讯的私塾里的后院、蟋蟀、何首乌……
精华了。等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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