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随笔）

庄晓明 · 发表于 2005-7-3 02:59

　　天窗
　　　　
　　作为一个被时间淘洗得只剩下空壳的词语，天窗曾使人联想着星空，青瓦，霜露，雨声，以及在某个不眠之夜，仰对着一方瓦蓝的天空，宛若躺在井底的寂静，孤独，醺然。突然，仿佛来自童话的袭击，一片银色光影从天窗系绳而落，滑过地砖，攀上床架，乃至移近枕边，又在不知什么时候飘然远引……这一不复重现的古典场景，似乎暗示了所有美好事物的玻璃特征，透明，纯净，又易碎，易逝。
　　从字面上理解，天窗应属于窗户的延伸。但我们日常意义上的窗户，相对于墙壁而存在，天窗则相对于倾斜的屋顶而存在，它们分属于不同的角度和视野。平视的窗户，更具有平民的色彩，如不断调换的自然壁画，变幻着四季景致，甚至可以露衣袒胸，引人田畴远风。而天窗那仰往天空的角度，显然是引人出世的，这条敞开又封闭的通道，更多地属于哲人——因为没有几个俗人有那样的耐心，与几粒无言的星辰对视，从一片倏忽的云影，思索其中深意。至于引入光线的实用功能，天窗与窗户亦有别。拉开窗帘的窗户，如一出戏开场时的灯光大作，而天窗则似戏剧发展到一个阶段时，打在孤独的吟唱者身上的聚焦灯。自然，天窗的光线亮度不能与窗户并论，但它却能在窗户不到的深屋，床头，书案游弋，如套了灯罩的台灯，更具有着私人的属性。
　　现代电能的普及，使人们对天窗这个不可随意调控的台灯失去了兴趣，不断拔节的高层建筑，更使属于个人的庭院，屋顶，以及天窗失去了存在的凭据。“不道流年暗中偷换”的意境，被“时间就是金钱”的口号取代。现代人行色匆匆，危机四伏，恨不能自己的居所披一层盔甲，又如何能接受透明易碎的古典天窗。而且，天窗不似窗户有窗帘的遮掩，它无时无刻不在敞开着，不需狗仔队，一个小偷就能轻易翻上屋顶，盗走室内的隐私——一个无法合上眼帘的天窗，自然使现代人无法入眠。
　　天窗的消失，似乎重复着传说中天眼的消失。它们有着相同的视角，一个生在房屋的额上，一个生在人自身的额上——最初的时候，每个人的额头都是有一只天眼的，如我们熟悉的二郎神额头的那只。它睁开时，能透视宇宙的表象，直抵本质，一眼看穿孙悟空那根高高树起的旗杆，只是条猴子的尾巴。后来，由于无法解释的原因，它竟消失了，或者退化成人体内如同阑尾的某类东西。人类究竟是如何丢失了天眼的，按照现代人的推论，是因为不敢对视宇宙深处的虚无，还是害怕直面人类可怕的本质，都有待考证。但无疑地，天眼的消失，已成了一个象征：人类视线的指南针，正无奈地从天宇缓缓下滑。从生理学的角度讲，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除了哲人和疯子，谁能有那样坚韧的颈椎，长久地支撑着天外的视线。从社会学的观点分析，仰望百无一用的星空，也自然没有俯探地下金矿来得有吸引力。如果人类的双脚能生得一副地眼，想来是不会有人愿意关闭它的，说不定还会举办各类形式的大赛。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人类已丧失了仰望星空的能力，他们所关心的事物必须有用，有趣，刺激，能带来滚滚利润，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更使星空黯然退隐。试问当下的成人，有谁还能凭借星座辨识方位？当下的孩童，还会聚在一起，无限神往地点数星空，为一粒流星的轨迹发出欢呼？当下人所认识的星空，是屏幕上的好莱坞的星空，布满了奇形怪状的闪亮的飞行器，充塞着霸权的争逐，淘金的欲望，是一个又一个西部牛仔式的胜利，在星空的梦幻投影。
　　实际上，随着天眼和天窗的消失，人类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窗户——眼睛，也在面临着功能萎缩，逐渐退化的危险。它撩起的眼帘，不再能随意地映入绿色的森林，河流，跳跃的鸟兽——到处是肆意遮拦视线的钢筋混凝土森林，漫溢的黑色污水，风中旋舞的各色垃圾。尽管现代人居所的窗户越开越宽大，越做越高档，闪着金属的光泽，许多却连一缕阳光都引入不了。那一排一排积木一般垒向天空的窗户，仿佛越戴越多，越戴越大的近视眼镜，防风沙镜，只是显示着某种病态和无奈。至于那野心勃勃，欲整个取代窗户和墙壁的全封闭玻璃幕墙，则如同三流歌星秋冬之际仍套着不放的大蛤蟆镜，充其意味只是玩的某种时髦噱头。
　　但在永恒的唐诗宋词，在诗人孤独的诗句里，天窗仍在透视着光线。
　　　　
　　

泽润 · 发表于 2005-7-3 03:51

从天窗引发出幽深的人生哲理和对现实生活的深刻透视及反思。重并建议精华。

升霞 · 发表于 2005-7-3 04:20

小主题蕴涵大哲理,,审视社会的灵魂,与探索现代的迷离.才思独到,,,红了先,

星星小倩 · 发表于 2005-7-3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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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的文字，理性的思索，对人格，对思想的批判与认可，而又用天窗将这些东西反映出来，构成了这个严肃而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庄晓明 · 发表于 2005-7-3 18:12

谢朋友们
继续努力

泽润 · 发表于 2005-7-5 02:18

收精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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