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两个死人

南亭

                       邹伯  

    邹伯退休前是干公路的。
    邹伯有三个儿子，退休前他通过关系安排他的大儿子接他的班到县的公路站工作。他小儿子读书比较争气，初中毕业就考上了省里的公路学校。小儿子毕业后，邹伯通过关系将其安排到市里的一个公路站工作，几年后还当上了站长。有一次，我与朋友到茶楼饮茶时遇上了他的大儿子，闲聊中我赞他的弟弟有能耐，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了站长。
   “唉！现在这年头说白了就两样，一是要有关系；二是要有这薄薄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用右手的拇指在食指与无名指上轻捏比划着。
    邹伯的二儿子不喜欢当上班一族，邹伯就用他的一部分积蓄给他搞了一个食品商店，经营了几年生意倒也是挺红火的。
    邹伯的大儿子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他将孩子送到乡下给母亲抚养，然后报给单位说是流产死了，第三年又生了一个。二儿子与媳妇都没有单位，生了一男一女后，又偷生了两个男孩。后来让计划生育部门请去一次性罚了一万块社会抚养费，再进行男子结扎术后才完事。小儿子是单位的头头，媳妇亦是机关的，做不了手脚，只生育有一个男孩。
    看着三个儿子都过上了好日子，自己儿孙满堂，还领着退休金与老伴过着舒心的生活，邹伯自然是值得骄傲的，所以，他走起路来也是双手搭在腰后，头抬得高高的。邹伯退休后没有很多事做，他除了有时帮老二看看商店，有时在家里做做一些家庭琐事外，就是研究一下买私彩，到茶楼喝喝茶了。
    邹伯每天早上都会到公园去做一下运动，然后再到公园对面的茶楼饮早茶，与茶友们交流买私彩的心得，同时亦可听一些对他表示羡慕的恭维话语。
    从公园到茶楼是要横过一条国道的，因为该路段恰好是一段斜坡，公路部门为了公众的安全，便在中间架起一道隔离栏，行人要到对面去就必须走人行道。从公园到茶楼，如果从人行道走，必须多走二百多米，邹伯贪图方便，便经常直接越栏而过。
    端午节后的一天早上，邹伯象以往一样越栏而过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走了一夜长途的司机恰好那时太困了，或许是那天早上雾水的确是太大了而能见度太低了，或许是那天邹伯做运动过量了一点而导致手脚不再象往常那么利索了，或许……总之，就在那天早上，邹伯刚翻过隔离栏时让一辆据说是跑长途的汽车给撞翻了，脑浆都迸了出来。肇事司机跑了,于是，邹伯便死了。
    邹伯死了，他被送到了县的殡仪馆。邹伯的儿子们请殡仪馆技术最厉害的化装师给邹伯化了一个很好的装。据其参加告别仪式的亲人说，那个装化得的确是好，在距离很近处看，邹伯都只是象一个熟睡了的人一样躺在在那里。邹伯在送入焚化炉时，他的儿子又专门找了操作员，让操作员尽可能处理到最好。操作员在感受了邹伯的儿子们的那份孝心后，表示一定不负所托。于是，邹伯最后被烧成一小堆白色的粉末。操作员说，在这里烧的除了一些特别交待照顾的领导外，邹伯是烧得最好的一个了。邹伯的儿子们自然是很满意了，他们又花了一千多块在殡仪馆买了一个工艺最精致，装饰最豪华，价钱最贵重的小棺材，把邹伯装回家了。
    邹伯的儿子们找来了一个很有名气的风水师，进行了好几天的勘舆后，最后在村口不远处的小溪旁找到一处小丘坡，说是有左青龙，右白虎，小溪从右侧流过，是一处青蛙跳水格局的好地。邹伯葬于此处，将来会在地府里任事，会有权有职，会很好地庇祐他的子孙后代的。邹伯的儿子们听后自然是满心欢喜， 他的小儿子很爽快地给了风水师五百元辛苦费。
    于是，邹伯的儿子请来土公佬(农村专门埋葬死人的人)，将邹伯连同那个一千多块的小棺材葬了下去。小儿子又出钱请人刻了石碑，买回水泥、青砖等，再请来很好的建筑工人，在邹伯的墓穴上建起一座占地三十多平方米的气势恢弘的陵墓。竣工时，邹伯的儿子们又进行了一次祭奠，他的小儿子用小汽车拉回一大堆元宝蜡烛，还有纸糊的小车、电视机、电脑、手机等烧给邹伯，大概是想让邹伯除了在冥界过着富贵生活外，有更充足的资源去疏通关系，联络感情吧。
    邹伯终于入土为安了。邹伯的村人谈论起他的坟墓时，总是带着无比羡慕的语气说：“这可是我们那里方园几十公里所见最有气势的！他的儿子可真有本事！”
                   招嫂
   据说招嫂刚嫁过来的时候是一个真正的美人坯。大家都说招五有福气，讨了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媳妇。
    我认识招嫂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刚走出校门的我参加工作不久就被派驻他们村庄搞.教育运动。那时的招嫂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尽管农活的操劳，日晒雨淋，还是可以感觉得出她年轻时的俊俏。
    城里的两个朋友要到海边去采风，于是跑来找我，让我陪着一起走。那天,我们刚好经过招五在海围的农田，他们两口子正在用锄头翻田，准备夏种的事宜。招嫂背上背着他们的小孩子，大一点的孩子则自己在田埂上玩耍。也许是背着小孩翻田的招嫂很上镜头，也许是城里人少见多怪的原因，也许是斗笠底下招嫂的脸庞有很多可以挖掘的东西，其中的一位摄影家朋友竟在那儿拍了好些照片。
    趁着朋友拍照的时间，我与招嫂他们聊了一下。
    “不用牛犁耕吗？这样翻田不是很辛苦么？”
    “当然辛苦啦，不过没有钱买牛有什么办法？”
    “不能与别人共养一头吗？”
    “我们田少，与别人共养一头划不来。何况我们也没有钱共，也没有工放养。”
    “借人家的一用也可以嘛。”
    “老借人家的也不行，何况现在人家也正是用牛的时候。人家用的时候不能借，用完了借，人家又心痛，不好意思呢。”
    我想也是的，就不说了。
    朋友忙乎了近半个小时，我们才道谢离开了。
    招五夫妇已育有两个孩子，按计划生育政策他们是必须采用结扎的节育措施的。因为招五是家里唯一可靠的强劳动力，所以招嫂便去接受了手术。不知道是怎么的回事，招嫂手术后一直都觉得身体不适，最糟糕的是后来招嫂竟又一次怀孕了。村干部将情况报到镇里，招嫂便被安排去做了人流手术。因为先前招嫂的结扎节育措施不再可靠，于是最终还得让招五去挨了一刀，这样就确保他家这十几二十年不再增加人口了。
    招嫂结扎手术后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这次人流术无疑是雪上加霜了。因为招五亦接受了手术，招嫂再次肩负着全家的劳作。也不知道是不是招嫂手术后得不到很好的调理，还是劳作操劳过度的原因，不久招嫂就得了重病。招五穷，实在掏不出钱给招嫂住院医治，只能找乡下的医生诊治一下，吃一些中草药，结果是招嫂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招五找到村委会，又找到镇的计划生育人员，却说应该不会是手术后遗症的。不过,镇里最终还是照顾给发了五百块钱困难补助。因为大儿子的读书花了二百块，于是招嫂还是得躺在家里拖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后，招嫂终于死了。
    招嫂死了。按规定，死人是要送到县的殡仪馆火葬场火化的，可那是要花上三千多块钱的。钱，招五绝对是拿不出来的，所以，招嫂的死招五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他也不敢告诉两个孩子。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招五用一张席子将招嫂包裹起来，然后将其背到村子西边岭的一片竹林里，偷偷挖了一个坑埋了。因为怕别人发现，招五也不敢堆坟头，只将填上的新土夯结实一点。他在对着新土泣咽了一会后，便专门找来一些枯叶杂草在新土上伪装了一下。
    大概是半个月后，终于还是有人发现了招五偷偷土葬的事，于是便举报到镇里去了。镇里派人去作了核实。然后，派出工作队联合县里的殡仪馆的车辆人员将招嫂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挖了出来，送到殡仪馆火葬场火化了。因为招五实在拿不出钱，这笔开支最后还得由镇里付了。
    听说到殡仪馆领取骨灰要交费，还要买一个骨灰盒及其他费用共需一千多块。于是，招五也就没有去领取了，于是，招嫂的骨灰最后可能应该是给当肥料施放到香蕉地里去了。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看到香蕉就想到招嫂，于是很长时间都不敢吃香蕉，怕不小心把招嫂也给吃了。

泽润

    反映底层人民的生活，故事既有浓浓的生活气息，又显得很典型、很有戏剧性。特别是第二篇，凄婉，又对现实有较深的揭露。红并推荐精华。

一江秋水

确实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同意精华！

泽润

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