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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钥匙生活
一生中不知道要出入多少扇门
但你拥有的钥匙并不多
换来换去总只有那么几枚
一枚钥匙开一把锁
钥匙与安全、与隐私有关
却与人无关,即使你是主人
门锁只认钥匙,不认人
小小的匙孔竟然成了通道
丢失、配制,都是一种把柄
我翻遍所有的口袋
找不到那枚钥匙
钥匙比手枪厉害
心爱的女人被一枚钥匙夺走
而我也被一把锁锁定
●一个人的车站
没有同我争抢座位
起点也就是终点
一个人在城里漫无目的
就像正午的大街,空空荡荡
一个人的车站就是一个广场
我是坐在车箱里
还是坐在广场上
连我自己弄不明白
除了与你共度的良宵
我站在水池边,看水中的我
像一个门卫,守着自己的孤寂
没有人陪伴左右
没有左拐没有右弯
像抹角一样擦去所有
● 罗马假日
在陶然楼的背后,在小巷的深处
有一个唱歌的地方叫罗马假日
这是闹市中心最隐蔽的一个角落
我与槐老弟去过这个地方几次
笑哥来了呀,泡茶,倒酒
上一盆泥土花生和美国杏仁
海老板走过来敬烟、点火
作陪的媚娘很随我的意
罗列那心猿意马的日子
我不是一个诗人,是个浪仔
周围有许多楼房,有许多亮灯的窗口
像无数巨大的眼睛盯着我
到好乐酒店开间房,再喝酒
再好好乐乐,放纵的日子成了假日
●君燕美容厅
君与燕,两个从乡下来的女子
打扮了不少的城里人
在别人的脸上打造自己的生活
在自己的脸上隐瞒过去
隔着一层玻璃、隔着一层浆粉
我看见一个个有钱的女人
把一张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女人把脸并不当脸
只是当着自留地
不停地耕耘
移花接木的事情
总是时有发生
茶座的对面总不是自己的老公
漂亮的脸孔是为别人装修
●捡垃圾的表嫂
表嫂有点心高气傲,在农村还算是
长得有点姿色的女人
她走起路来,旁若无人,目不斜视
抬头看天的时候
远比低头看沟沟坎坎的时候多
表哥,从矿山下岗了
等于一群活蹦乱跳的鸡鸭发瘟了
等于一头快出栏的肥猪失踪了
等于表嫂盼望中的新房倒塌了
等于侄女的嫁妆、侄儿的读书费用泡汤了
好强的表嫂,流了三夜的泪水
就一把拖着懦弱的表哥进城了
两个人,总是一早一晚
在街头或者巷尾,出没
总是一前一后
表嫂背一只编织袋
表哥拖一辆木板车
见到警察比撞到鬼还怕
罚一次款,一个星期就白忙了
那板车是唯一的家当
碰到不好说话的,连家当也没了
心高气傲的表嫂,低声下气了
还没来得干枯的一点姿色
被那些垃圾涂抹得一塌糊涂
她走起路来,不再旁若无人
也不会目不斜视了
更多的时候,像一只警犬
到处搜寻她的目标
现在,她低头看沟沟坎坎的时候
远比抬头看天的时候多
●坐在公墓的山顶
一枚纽扣,解开了,是一枚背后的纽扣
解开的是全部的负担,也是前面的负担
你不再挣扎了,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等待着,轻轻地抬起头来,等待着什么
此时,我坐在公墓的山顶上,等待着
月亮像花圈一样,在我的头顶上摇晃
满手的泪水,散发出满天的星光
我闭上眼睛,谁也不想念了
她就压在我身上,如同巨大的恐惧
初恋的情人复活了,从背后紧紧抱着我
我扣上纽扣走下山来,天就亮了
回过头来,还是空空荡荡
只有风在树林与碑林中低声地哭泣
我扣上纽扣走下山来,天就亮了
●三十六个人与五十年
一个人,一个当时只有十八岁的黄梅人
在1952年7月2日走进三十五个人中间
在江边,一栋两层楼的小房里
创办这个城市唯一的一份报纸
过着与文字为伍的日子,就得小心
一句话,说错了就是一年牢
甚至永世不得翻身,毙了
五十年过去,两层楼变成了九层楼
一份报纸变成了三份报纸
几十人变成了几百人
可当初的三十六个
走的走了,死的死了,只剩下四个
一个聋了,一个瞎了,一个走了
一个退休在家,还在把回忆变成白纸黑字
●消逝
冬天的风,在飞鹅山下冷冷地吹
你已经没有感觉,你比还风还冷
我带着鲜花来到你的面前
你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我轻轻地抚摸着你,舅舅
你的眼闭上了,嘴也闭上了
你像平时一样讲究,衣冠楚楚
不过,今天从内到外都是新衣
你安安静静地睡着,睡着
你的微笑被塞进像框
那些被泪水打湿的声音
流成河了,你也不回到岸边走走
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
春风正在远方朝飞鹅山吹来
吹绿将为你建造居所的山顶
●城市的孤儿
阳光,成了太阳发射的子弹
在这高温的日子里
成了透明的子弹
穿肤而入,带水而出
我的前面开着空调
背后还有电扇在不停地转动
我吃着从沿海买回来的鱼片,喝着啤酒
要是大海现在能在面前翻滚该有多好
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在高高在上的家里躲着
像早已满了刑期却不愿意出狱的囚犯
表面痛苦,其实满怀不为人知的幸福
早晨,带着雨伞出门
确切地说是带着雨水出去
中午雨停了,我带着一身汗水回来
现在,我赤膊上阵,在电脑前
一边抽烟、一边喝酒
同时还要敲打一些闪过脑海的文字
阳光就是再厉害的子弹
也射不穿我面前这厚厚的窗帘
我只有不停地喝酒,不停地抽烟,不停地打字
偶尔吃一小块生硬的鱼片
诗在我这小房子里帖得像伟人的画像
只是不能走到阳光下,我怕诗会融化
我站在窗前看看天色不早,也不好
七月的晚上总有一些故事要发生,由不得自己作主
你逃避了,在去哈尔滨的途中,你反悔了
到了北方,你的头脑就不再发热,也不再爱我了
河流在转弯的地方,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的,还有一颗女人的心
我只有不停地喝酒,不停地抽烟,不停地打字
躲在高高在上的家里,我发现身边早空无一人
楼底下的大院也早空无一人,只有神秘的歌声
在楼顶上隐隐约约地响起,听去像远方的呼唤
夏天,天亮得早黑得晚,白天更长夜晚更短
夏天的女人穿着周庄产的和服更美
男人长出挂钩的目光里,飞满了专叮女人的蚊子
你逃避了,在去哈尔滨的途中,你反悔了
好多决定坐着火车跑,好多故事发生得比火车还快
什么也不管了,到梦子大排档去,喝几瓶啤酒
在露天的餐桌前,梦子比十七年还要动人
只是那受过伤的手永远也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我的大哥没有看到那手,就死了,带着抚摸的欲望
我的女人也走了,带着空空的行囊,带着满腹的悔怨
月光,在城里我们从不经意的月光
今夜,化作了洒满大地的香水,让人沉醉
我躺在江堤的草坡上,望着滔滔的江水
正在上涨的江水,发现自己是这个城市的孤儿
没有谁把我抱在怀里,没有谁抚摸我的伤痛
没有我不敢坐的船只,没有我不肯坐的船只
诗兄丢下的两张旧船票,我至今还保存着
那是没有报销的梦想,在远方,监狱与大学相连
我在一座火炉旁想起另一座更大的火炉
好多人走进去,就从来没有出来过
好多人走进去,就从来没有出来过
就是没人出来,好多人还是走进去
●文化宫
许多人无拘无束,在文化宫
打牌,溜鸟,跳舞,闲聊
等待,某个不应该等待的人
在一个角落里,满头白发的老人
独自坐在一张小石桌边
整整一天,她很少挪动
除上上卫生间,她被一张纸迷惑了
不停地蜷缩,搓成一个纸团
尔后又展开,慢慢地抚平
抚平之后,再次蜷缩,搓成纸团
她极为认真地做着这一切
旁边那多人围观,她视而不见
她干枯的眼里,只有那一张揉皱的纸
如同她满脸的皱纹,摊开就是喜悦
捏拢就是忧愁,只是她始终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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