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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的写真 灵魂的悲情
——读罗松明诗集《飞翔的田埂》
文/李长空
湖南是“新乡土诗派”的发起地。1987年春,以江堤、彭国梁、陈惠芳三位湖南籍青年诗人为代表人物的“新乡土诗派”开启于当代中国诗坛,成为具有相当影响的一脉走向。“新乡土诗”诗人们有了完全不同于其它诗人们的脉搏之律动——他们“站在村庄与城市的关节处”,那样尖锐、敏感、深刻而鲜活地深入到“两栖人”之两难生存困境这一命题,进而昭显对精神家园的叩寻。从同是湖南籍的青年诗人罗松明的诗歌中,就可以看到这种流派对他创作上的影响和他在创作上对“两栖人”的诗性的继承。
罗松明是乡村走出来的孩子,目前生活在邵阳城中。他对生养他的土地耿耿于怀、拳拳于心,使故乡的村庄与栖居的城市成了他诗歌的一个重要起点和情感领域。他的诗,用最朴实、冷峻的语言,解开了诗人自己的“两栖人”情结。诗人深入生活,深入人的内心世界,将所有情感,蕴于心,露于笔,寓于诗,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以写真的笔,关注乡亲的生存状况
当今中国,最苦的是农民——我们的父老乡亲。幅员广阔的农村天地艰难行走着占全国人口四分之三的农民,他们与天斗与地斗的劳作之苦,他们与市场经济斗与人情冷暖斗的心灵之苦,使得父老乡亲本就躬耕的身子更加佝偻,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心酸与忧伤?理解他们的艰难与激愤?倾听他们的血泪心声?作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有良知的青年诗人,罗松明把关注的目光投到父老乡亲身上,以朴素的真实把我们带到了乡村的前场后院,让我们结识了毗邻而居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那田那树,那风那雨,和那沉重的叹息……这一切,让人熟悉而又令人辛酸。
在这本诗集中,我们从“一条狗死因不明/狗很小。还没满月。/大年初二,堂伯二话不说/把小狗剖开掏出心肝洗净/在油锅里炸的呼呼叫”(《堂伯》)中看到了堂伯的馋嘴、愚昧和当地穷困的某些缩影;从“乡里的诊所。堂姐/腆着肚子倚在病床上/郎中慢条斯理 这妹子/太虚。营养不良……怎么还没给狗喂食/就要生崽了”(《伯父》)中看到了农村女人与农村的狗是同样的命运;从“古爷是捕蛇高手,远近闻名/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秘诀/是儿子给孙子从玩具厂带回的/一条假蛇”(《古爷和蛇》)中我们看到了空巢老人沉重的孤寂和失落感;从“前几日,她为他相上了一个贤惠温柔美貌家底也好/的姑娘。结婚那天,她没有给对方任何礼金/她的女儿他的妹妹/跟了那个姑娘/瘸腿的哥哥”(《挚爱》)中看到了延续至今的换亲悲剧。在《阿花回来了》中,诗人通过阿花的大方和邻居们冲着阿花暧昧的笑,活脱脱地刻画出邻居们对阿花的怀疑和不尊重心理。诗人省却了阿花打工之前邻居们对她的态度,相信应该是前后两副嘴脸吧。诗的第三节,又奇峰突出:“阿花回来了/两年前她喂大的黄狗健在/只有/它对阿花像以前一样/热情的摆尾”。虽然物类各异,虽有语言隔阂,这狗却是比人可爱多了;而人,比狗更可悲,不仅有语言的隔阂,更有心的隔阂。这首诗与老诗人流沙河的《芳邻》有同工异曲之妙。
我一向认为,生为农民、体味过农民种种苦难,并渴望所有的农民都能过上阳光灿烂日子的人,才有可能写出乡村的底蕴,洞悉家乡的本质。罗松明的经历和创作,让我更坚定了这种看法。这些由“小人物的传记”构筑的百姓画廊,以淳朴、平静的乡土叙事方式,把作者对故土的感受抒写出来:诗歌中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们在他们相对封闭的村场院落里,干着他们自己的活,说着他们自己的话,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许多人物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在人间”的气息,印证着我们对人性人情的日常体验。读懂了这些人,也就读懂了一个时代的乡村风情画。
以冷峻的笔,描绘变革时代的场景
文学作品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和产物。作者所生活的环境决定了作品的性质和特点。当今中国正处于剧烈的社会变革中。因而,诗人罗松明不仅关注着乡亲们的生存状况,他还把自己对故园的情和爱,用冷峻的白描的手法,凸现于自己的诗歌中,以唤起人们对改变生活现状所投入的满腔热情。他作品中提到的那些变革时代的场景,我们仿佛一闭眼就能看见,这为国人了解湖南邵阳,为世人认识中原大地,提供了真实鲜活的资料。
面对《街道》:“街道不宽,刚好能容/一辆类似宝马的车自由横行/那里的居民有一个习惯/听到某种喇叭声音便自觉罗列到街道两边/很整齐很快。强过部队里受训的军兵”,“大叫花通红着心事拄拐伸碗……浓妆粉饰的女人挺着胸脯扭捏作态……乡里来的阿婶携着泥土的气息迷路……(的哥)绕几圈返回只收五十”(《街曲》),“一辆豪华轿车,停在/教学楼门口/一动不动/来往的师生绕过/或者避过/远了/更远了/这辆轿车的眼睛/一眨不眨”(《一辆轿车停在教学楼门口》),如此等等,无不折射出这个变革时代人们心态的变异与复杂、欺诈与无奈、义愤与抵触等等情绪。
于是啊,“我看见了一棵柳树溜光着身体/看见了枫叶和河水恣意调情/看见了几条鱼为一片青草拼命争吵……看见了一朵白云喘着沉重的呼吸”(《在一条河边散步》),一切的一切,都打上了变革时代的烙印,我再也无法承受其沉重,然而,“因为治疗,我患上了病”(《心理医院》),这是何等的悲哀和不幸呀!这些作品更普遍意义的深层意蕴,在于它们不单是描绘出了变革时代人们物质生存状态,更描绘出了他们的精神生存状态。
以批判的笔,解剖当代人物的灵魂
在当今剧烈的社会变革中,几乎人人都在精神泥沼里打滚,要么在泥沼里苦苦挣扎却依然“不为五斗米折腰”,要么道貌岸然实则重物质轻情义,要么根本不打算挣扎上岸“一蓑风雨任平生”,要么为了自己爬出泥沼而将别人蹬向深渊。面对人文主义理想与扭曲的现实,诗人又以其批判的笔,蘸了心灵的血,着力解剖当代人物的灵魂,企图改良这个病态社会的病态心灵。“先是生活/然后是一份高薪/一家公司/一个集团/一辆轿车和一位秘书/几个情人和一帮跟从/一个世界”(《一些欲望》),凸现出一个现代版的膨胀的欲望,这样的欲望,相信许多人都有过;“刚吃饱,马上感觉饿/我的理想/是把世界化为一粒米/囫囵下去”(《上进》),幻想吞象的蛇,面对这样“上进”的“我”,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一个肥胖的身躯,面对一个村姑的乳房/一个饱嗝让农场狂风大作”(《生意》),温饱思淫欲,把国民的劣根性揭露无遗;“春天,鲜花一样的开放/一篇文章匆匆赶来,总结了昨天/世界是一条典型的变色龙”《追悼会》,是对不分青红皂白给死人一律戴高帽社情的无情鞭挞!
正是这扭曲的现实,使诗人感到“风吹过/留下空旷。寒冷。累。疲惫。寂寞。”(《唱歌》),也不再信任这个社会上的许多事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车上有扒手/服务员的眼睛很肮脏/下一个站再上车”(《下一站再上车》),最终认定“出门时你最好换上一件/奇特的衣服,戴上一顶/没有人戴过或者没人认为那是帽子的/帽子。如果你是疯子/会加快你成功的进程”(《思想者》)。读着这些冷峻的思考的诗,感觉一个字就是一滴血,一行诗就是一串泪,字字句句都流淌着诗人无言的伤悲和无奈的苦涩!
以悲情的笔,呼唤对弱势群体的关爱
在这个越来越商品化的社会中,关注弱势群体体现着一个时代的良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以他的悲怆的歌吟震撼着我们的心灵。然而,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诗人已经丧失了伟大的心灵、悲天悯人的博大胸怀和特立独行的人格魅力。他们追求的,除了现代的表现技巧、晦涩的语言风格和暴露自己的隐私,还有什么是与这个时代对接的?!这难道不是当代诗坛的一大悲哀?!
可贵的是,罗松明正是一个充满着悲悯情怀的诗人:“一位深沉无私的母亲怀里/与她一样漆黑的儿女/被一条透黑的鞭子驱使/爱至极点的母亲呵/你的泪水翻涌/最终,你悲痛地把他们/紧紧的 拥在怀里/不再放手”(《某煤矿塌陷》),面对骇人听闻的矿难,诗人发出血的控诉:“团圆呵,你们抛弃了这白色的世界/团圆呵,你们燃烧时的火焰/一样,比鲜血还红”(《某煤矿塌陷》),读过不禁令人长叹:何日方能杜隐绝患,使煤矿工人平安把家还!在《在中山路,看一辆拖拉机被扣押》中,诗人又写道:“这辆勇往直前的拖拉机/对红灯太陌生/被扣下。包括车上满满的化肥/和一个年近花甲的/老汉”,一次无心的闯红灯,结果却“被一个红印压成一张薄纸/和酒店里/一张丰盛的菜单”,这是对以权谋私的深刻揭露!集子中这样的诗还有许多,都流露出一种对弱势群体的关爱之情,这里就不一一论述了。
罗松明的诗, 不是田园诗、山水诗,不是以欣赏乡土之美的态度来写作,而是站在“批判者”的立场,以乡亲生存状态及故园场景为出发点,以乡土的语言,写作乡土的人、事、物,以表达浓厚的乡土感情。语言是乡土的,题材是乡土的,感情是乡土的,此三者是构成他诗歌的基本特色。透过他的诗,我们痛切地看到人性被扭曲到了何种程度,思索在当今剧烈的社会变革中,我们究竟该有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当然,他的诗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比如还需要努力扩大自己的生活视野与思想视野,从哲学的精神与宏观的境界来加深作品的浓度与广度,还需要不断完善写作技巧,等等。但他还很年轻,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诗会更加成熟起来的。
祝愿诗人罗松明在诗的道路上取得更多丰硕的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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