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的卑下——中国诗人的命运及其他

王晟

崇高的卑下

               ——中国诗人的命运及其他

作者：王晟

上海城市诗人社（开锋路论坛、不专业工作室）

一．教化的工具

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诗人，尤其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无论你是皇帝、官员还是经学家，无论你是李白、杜甫还是当代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诗人，这在一个拥有几千年文明史的泱泱大国，这在诗歌艺术成为一枝独秀的东方大国岂不是咄咄怪事？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绝意于“仕途经济”，却不防碍他在大观园里吟诗作赋、谈情说爱，但这天使般的人物毕竟出于作者的杜撰，一方面要有像贾府那样的物质条件，另一方面也要本人没有雄心壮志。
而古人说“诗言志”，志无非指“经邦济世”、“治国平天下”之类的政治抱负，无非是从世俗功利的角度来考量诗的功能。到了孔子那里，更是明确地将诗歌的功能具体表述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也就是说诗歌经由这位大圣人孔子之口彻底变成了人们世俗生活中的一个“好帮手”，这种“工具理性”色彩浓厚的观点一直主导着诗坛，以至于诗仙李白一生颠沛流离只为当官不得，诗圣杜甫一生低三下四也为当官而苦，诗哲韩愈更是“诗以言志，文以载道”的大力倡导者。如此以往，诗歌除了做教化的工具，除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还能做什么呢？



二．理性的堕落


与孔子成功地降伏诗人、把诗歌改造成理性的工具有所不同的是，雅典的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从一开始就厌弃诗人和艺术家。苏格拉底说：“诗人写诗并不是凭智慧，而是凭一种天才与灵感”，所以，他根本瞧不起没有智慧的诗人。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索性在《理想国》里把诗人一脚踢出城外，而他那颗“天然有分寸而文雅的心灵”跟我们的至圣先师孔子是多么地相似啊！
历史惊人的相似，当柏拉图及其门人极力反对雅典的民主制度的时候，在地球的另一端，汉武大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成功地实现了《理想国》里哲人王的梦想，集皇权与教权于一身，建立了所谓“政学合一”的政治传统。如此以往，绵延两千年而不衰，除了少数异族血统融入的时期（如：李唐），基本保持“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格局，直至明、清两代的停滞不前，中国人彻底成了洋人炮口下的“东亚病夫”。这不能说不是孔子的悲哀，不是以孔子和柏拉图为代表的理性主义的悲哀！
俄罗斯宗教哲学家舍斯托夫在他的《雅典和耶路撒冷》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理性主义何以让人堕落，为什么当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偷食了“智慧树”上的禁果，自以为掌握了辨别善恶的能力，却被逐出了天国。舍斯托夫以犀利的文笔阐明了“必然性”的危害，“存在即是合理”，是苏格拉底自己选择了喝毒药，而不是其他人。不相信任何奇迹的理性主义知识份子往往热衷于追寻历史经验和既成规律（所谓的“智慧”和“知识”），却因理性而困，因理性而堕落，成了“被缚的巴门尼德”，“法拉里斯公牛”里的智者（指“斯多葛派”，一个来自苏格拉底的学派），以至于今天，我们还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位读历史书过多的领袖，陷于既往经验而难以自拔，无法像超越理性信仰的异国领导人（如：华盛顿、林肯）开创奇迹般的新纪元！

三．恺撒的胜利

在理性的毒药里诗人的灵魂死了，诗人丧失了所有的天才和灵感，成了一个凡夫俗子。在这里，诗歌成了玲珑小巧的摆设，成了精制耀眼的奖章。上帝的王国和恺撒的王国合二为一，在这里，诗人只能歌功颂德，只能沉湎于肉欲和情感，“诗言志”堕落为“诗缘情”，无我之境往往成了有我之境。
当人类傲慢到宣称：“人是万物的尺度”时，他已经落入了道德相对主义的泥沼里，没有了上帝，人可以为所欲为，但他已经开始自掘坟墓。自从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以后，功利主义思潮泛滥，德国与它所在的欧洲大陆沦为两次世界大战的屠场，惨不忍睹，以至于考察欧洲归来的梁启超在他的《欧游心影录》里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这究竟是谁的错？中国应该回到过去吗？回到孔子的先秦理性里，津津乐道那些“未知生，焉知死”、“君子不器”的人生观，躲进那些“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逃避主义的哲学思想里吗？
恺撒之所以胜利，是因为在我们的思想领域里，上帝之城被取消了，信仰被取消了。理性带来的不是更多的幸福，而是专制和暴政！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全不是中庸的利害算计的结果！孟夫子发明心学传统，对治孔夫子的理学传统，可惜不能毕其功于一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终于挡不住中庸的理性主义大潮，被低吟浅唱的《圆圆曲》所代替，读书越多越没有骨气，这在中国不是一个个别的现象。从钱谦益到周作人，从钱钟书到冯友兰，我们看到不是为上帝而死的彼得和保罗，而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读书人。指望他们成为“自由女神”引领我们奔向地上天国，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四．诗人的前途

从马丁•路德开始基督教逐渐摆脱了由人裁判的教会的领导，马丁•海德格尔也从天主教徒改宗成为自由的基督徒。这两个“马丁”，一个把上帝从人类的管制下解救出来，一个重新确立了诗人的地位。作为一名哲学史家，海德格尔开始梳理整个希腊理性主义传统的得失，从宗教现象学的角度，确认了荷尔德林，一个疯子诗人的价值。
荷尔德林是什么？荷尔德林既非“诗言志”，也非“诗缘情”，既不是被孔子利用的理性主义工具，也不是恺撒这个地上王国里的俘虏，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却又是一个充满了诗性的人。他以他的诗歌仰望上帝，仰望难以言说的“道”。
写到这里，终于要和盘托出我们举办月半诗歌沙龙的初衷了，我们是希望更多的普通人加入到诗人的队伍中来，在这个功利横行、肉欲横行的社会里，留一方净土，让火热的诗性熔化冰冷的理性，让诗歌再次成为沟通你、我和他，沟通天、地和人的桥梁！
2008/7/6

仲阳

其实，灰暗的心理对写诗的人来说最严重；都装清高想当指挥策划之类，没有人愿意当付出行动的群众，所以，干什么事这个群体都不是首选！！

流浪之丑丑

崇高，是诗歌的本身；卑下，是诗歌的现实；但，都无法遮蔽诗歌的根本。

大风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