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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栗》(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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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1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妄 想

我梦见分叉的河流。一年的时光里
它们极力练习大海的沉寂
先是搬走礁石,而后是层层波浪
它们努力干点什么,譬如把黑夜整块整块吃掉
当然,它们试图怂恿我
躺成大海的样子,便于借用那样的呼吸
活在世上,站在饥渴的人面前

哦,我的上帝!我还因此梦见那些
处于妄想中的鱼群——它们去过很多地方
活着,死去,唯独没有经过我
2009.3.16



■ 它和我们在一起

不要去问,蜂鸟的嗓音挂在哪里
一整个春天,它只迷恋花朵和那多疑的早晨
翠绿的世界和我们在一起,它也一样
它的细嘴和它那耕耘的时光

蜂鸟飞得很低,几乎接近尘世
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收留过它的影子
它对天空的态度,多么亲切
而我们,如此拥挤内心却空空荡荡

不要去问,蜂鸟去过多少地方
三五场雨里,它看清了全世界的道路
弱小的族群遮遮掩掩,而高大的
泰然自若,从不宽恕也得不到怜悯

蜂鸟来去匆匆,不在同一枝叶上过度停留
它是善意的!像我们一样渴望爱抚
春天一晃就过去了,它却没有
它停在高空,时刻等待绿色的云朵
2009.3.7



■ 裸露的黄昏

我指给你看的那颗鱼尾葵已经长了十三年
它有安静的梦。落日里,狭长的阴影拖到了河岸上
发愣中的鸟雀误以为行动中的乌云
猝然抖动一下,急急飞往高枝

河湾里的游鱼显得散漫
三五成群,像那些生活明朗的人
与它们对应的天空金灿灿的,一整个黄昏
它是漂浮着的,谁都搬不动它

偶尔会有三两声呼唤从偏僻处传来
我和你从未确认:那是否就是大地的声音
成片新落种的田野微微晃动
小径上风儿吹拂,只路过明亮的眼睛

落日即将消隐,但它保留被照亮过的那些地址
雨季到来之前总有人忙于走家串户
说最贴心的话,做最简单的事
仿佛一家人,也就分不出贫贱或富有
2009.3.19



■ 梦想中的小城

春天都打开了,绿蜥蜴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它很少睡眠,但又不能不爱草色和泥土的暖意
道路四通八达,它有食粮却无勤勉的想象

伸长的树枝即将触碰雨季,那算一起事件
幸福的人捂住心跳,偌大的世界几乎滑到指尖
一切顺其自然,哪怕是雨后站不住脚跟的飞燕

我多希望能在其间摊开有生的日子,一次性地
带着雨露里的反光去占卜,接受命里的约定
偶尔被包围,仍似万物在窒息之后依旧耸起身子

没有人看到这些,也没有人被设定为旁观者
春天都打开了,枝上的骨朵为何还显得如此不安
孩子们因此想偷太阳,半夜里一个个弄疼了手

绿蜥蜴见过成人的伪装,花园中有它赢得的小城
我在那儿停留多日,迟迟未见春天的豪气
想来世界定有第二故乡,那是另一起伟大事件
2009.3.16



■ 零度之上

三月是弧形的。它有自己的门廊
信使都由花草引路,在那些偏远的山区
雪线以上的小屋从不上锁
有时是一个人:大地广阔,花草可以叫出你的名字
你无法躲闪,即便气温骤然下降
信使也前来探访——那时,飞过山坳口的长尾鹇
个头不大,却可以独自穿越云层

三月是向上的。峡谷深处的积雪早已化开
山区伏于零度之上,透明,清澈
信使做着同样的事,梦见同样的人
2009.3.19



■ 如果这也算礼物

终于见到流星,孤单的一束
它有惬意的行程,但在我看来却是未知
浩瀚的天宇一次次被举高,没入无限
仅留下一瓣瓣银色而响亮的碎片

哪里的星空透亮,哪里就能埋下我的忧伤
可是黑夜不会轻易放过我
黑夜让一些事物睡去,再用它们的梦威胁我
我举目无亲,只能偷偷地许愿

这一点曾被大地传诵。大地是仁慈的
在流星尚未出现之前很多年
在爱与恨之前,在人们疯狂地宣称
“亲爱的”与“滚蛋”之前很多年

如果这也算礼物,那真是天意
凡人们各有自己的历史!他们渗入明晃晃的
大地。而我有朝一日浮起,看上去像
种子,实际上仅是一束泪滴
2009.3.3



■ 维多利亚港的三个瞬间

蓝色是有准备的,就在那个早晨
它突然就打开一个豁口,露出欢腾的鱼

鱼儿跳出水面,一辈子只有一次
抓拍到它的人是我,我也是有准备的

天空因我而瞬间放亮,在维多利亚港
海水时刻奔腾,从早到晚只有一种呼吸
2009.3.13



■ 我和我的雏菊

雏菊长在山野,一次次想回人间
带着它依恋过的大地,领着曾经梦见过的人
高空里的雄鹰为其引路、三月的雨水留下它的倒影
而我,我是它等待中的监护人
装有满口袋的好天气,却从不被嘉勉
智者说:这是一场阴谋
雏菊摸了摸膝盖,很久才挺起腰身

这世界很多人都像孤儿
雏菊从不为此流泪。而我
隔日就牵挂,那还留在山野里的纯净和烟火
2009.3.28


■ 三个诗人间的旅途

去厦门,养宗,永波,和我
携有各自的光束,那些被生活节俭下来的密谋
等待敞开的旅途:养宗要分解某个
词语的外壳,让它落地,找到真正的婆家
永波絮絮叨叨,企图用十公里的云朵
收回一小滴雨水带来的灾难
而我,我有自己的方式和尺度
坦率地说,我从来没有逃出过大地的包围
我生于陆地,却向往海洋
我路过他们的背影
只在阴暗中绊了一跤
而厦门很近,它是诗歌中的一座岛屿
我们仨在那儿停留数日
养宗少了几件衣裳,永波忘了回家的路
而我,孤单单立于苍穹之下
陆地因此露出新的窟窿
海水仍在沸腾,但却从不留下遗址
2009.3.6



■ 我的乌鸦

因为我活在人间,昼夜更替
那只起早摸黑的乌鸦终于赶上了我
它和我的影子一起生活
飞得很低。不说话。占有一丁点属于我的空气
它们去过很多地方,从不争吵
它们最大的问题是找不到共用的枝杈
大地多么壮阔,但它吝啬
它给过我无限的幻想
但绝不允许乌鸦把天空搬到地上
2009.3.1



■ 幸福的正午

芒果露出鲜绿的形状。它紧张
躲于树下的人未必就是去年的采摘者

正午开始倾斜,垂直的光线因此而忙碌
焦虑,带着仲春所能理解的困惑

芒果择枝而生,接近于我的幻想
心里装有千百棵树,却只有一种荣耀

叶子要走更远的路,根留在这里
那是幸福的原址,向上,直到被捧住

芒果只是路过此地,每年都这样
躲于树下的人偶尔才会想起我

我有自己的天空和光线,正午仅是一瞬
跳过那分那秒,剩下来的才是仰望
2009.3.28



■ 胡蜂究竟有几次死亡

胡蜂在村庄里死过一次,它的影子留了下来
桉树上一丁点,山坡上一丁点,农家后院斜挂的
旧衣裳上,也是一丁点。成群的胡蜂
飞过峡谷飞过田间飞过密密麻麻的岁月
它那尖而毒的尾刺扎进了大地的胸膛
桉树上挂着灯盏,山坡上有人痛哭
起早摸黑的人时不时沾上一滴大地的泪水

胡蜂的身体倒在通往城市的路上
它的兄弟姐妹,善于假托站立的身体
某个时辰才握人类的手,像那访乡归来的人
2009.3.11



■ 告 别

祖国在奔跑,我也一样
不管南方或北方,每个人都能看见
我召集江河还有那褪下冰雪的
山峰,在高高的云朵上掉泪

盗墓者住进了最高的建筑
天使弯腰,仅仅为了贴近穷人间的呼吸
这就是二十一世纪,这就是
我隐藏着的一个凡人对于历史的告别

黑暗仍旧叮当作响。一会儿在左边
一会儿将逃到右边;一会儿集中在上面
一会儿倐地蹿到了下面
这些全是灾难,但没有人敢轻易跨越

祖国高高在上,但它孤单
它有喊不到的人,也有着送不出的宝藏
我在静夜里偷偷抚摸它的身子
就要出远门了,容许我带走一把月光
2009.3.17



■ 没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

路上走过一个卖干柴的老人
肩上背的全是冬天的枯枝
可他见过春天的样子,谁都不曾死去
那些宅地、院落和清晨时的脚印
没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
世界需要熊熊燃烧的温暖的火
可它不是买来的,哪怕密林深处还有一只
刚被放养就要面临冻死的
不说话的鹦鹉
2009.3.3



■ 小镇一日

过了午后,摇尾巴的家犬才上街觅食
药店开在老巷里,生病的人
提前一夜就梦见大山深处的草根和花蕾
小鸟睡进谷仓,青蛙趴在农人的头顶
回家的路总是长而又长
小时有炊烟,长大了用笑脸,而现在
仅凭掌心里的几句谚语:譬如
五指长,长不过剪下来的老指甲
气儿短,短不过娘胎里的小血管

很多人生在这儿,但他们走不出小镇
无论远行何方,心上的第一颗尘埃
都想方设法回到这里——这里的早晨
从哪里来?这里的黄昏要退向哪里
古庙里的高僧日日捶打木鱼
他的影子在铺路,他那仅有的
金色云朵正为流落异乡的人遮风挡雨
这不是仪式,也不是流传中的神话
小镇挪开一步,暗夜里就有人失声痛哭
2009.3.12



■ 啜 饮

我非常清楚:现在是二00九年三月
大地在寻找自己的同路人
它还饥渴,还想啜饮春天的雨水
清澈林立的建筑泛着绿光
而在它们之上,天空迷失了方向
雷声响在头顶——更为饥渴的人带上自己的
仆从:泉眼,长疙瘩的梦,会飞的昆虫

我就在他们中间。我的影子
也在,大地为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身份
我不敢强求,只顺从于天命
2009.3.9



■ 边界地

边界地架起一座木桥
怀了孕的野猪踉踉跄跄地路过那儿
河水下沉两公分,山坡上的果实自个儿掉了下来

边界地早早地下过几场雨
迷了路的采药人瞬间就具备洞察幽冥的眼力
月光丢掉了翅膀,磷火成了唯一的桎梏

边界地从不留下春天的影子
花朵都开在僻静处。一天等同与一年
我找人到那儿相聚,只叹道路过于崎岖
2009.3.2



■ 最后一只蚊子

蚊子停下来的地方,基本都是我的同类
我爱他们的肤色,还有皮肤下的疤痕

蚊子的青春没有墓地,但有暴涨的血
它们成群结队,却不敢靠近黑夜的深渊

我看到的世界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丁点大
一只蚊子扎进去,而后飞出十只百只

我的同类也是,他们用控制嘴的器官
控制世界,并把它紧紧按在手掌的下方

那是更小的地方,偶尔会被暴力所遮蔽
只剩最后一只蚊子,它却死在饥饿途中
2009.3.22



■ 体 面

我经常低头,并且一再地反复
我的懊悔不是因为人们无法告知的生活
而是因为这个时代:思想自由进出
身体却被封锁,它们不断地移动
极力把手脚伸展成天空的触角
但没有人听到天使的声音
天使有自己的问题,她的现身纯属偶然

天空从未被分割。每个人都想窃走一块
我时常以云彩的身份而出场
高高挂着,体面而嚣张
2009.3.18



■ 过了这个世纪……

极少数的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告诉你
过了这个世纪,你的影子将变成普照大地的光束
捧着它的人每一天都要开辟属于自己的路
云朵挂在屋檐下,飞鸟不会高过肩膀

你拥抱过的陌生人将变得熟悉
过了这个世纪,他们确立了新的规则和教条
如同他们依存的那个时代
奔跑的马群,不会死在骑士的手里

但这仅是幻想,即便它裹着裸露的身躯
过了这个世纪,祖先们仍旧戴着枷锁
你在荫蔽处祈祷,要求亡灵掏出光明的台阶
万物依次向上攀升,中途只有一次呼喊

那是一把未知的钥匙,藏在历史背后
过了这个世纪,它将打开天空和巨大的黑暗
云朵来到你的怀中,飞鸟是它的故乡
没有东西会被遗忘,哪怕是刻在纸上的脸庞
2009.3.15
发表于 2009-9-11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那些短的,很熟练的写作,几乎看不出毛病,也因此少了些生活的粗粝,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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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1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老是发这么多的~   又一组好诗,真怕自己消化不良呢~~~~~~~~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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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2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候霜儿!

谢谢霜儿阅读!其实,诗歌还是要粗粝点好!有些粗粝感是用词和节奏带给你的,而有些是埋于诗歌内部的,类似于一块被磨平的大理石,其表面光滑无比,但实质上它就代表着粗粝本身。诗歌也一样。
问好!多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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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2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蔓兄好!

每次贴诗,我都是一大组,这是我个人的坏习惯!其实,这没什么不好,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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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2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蔓兄好!是女孩把?

还是喜欢细腻点的,比如《冥想》,问好乌鸦派诗人愈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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