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留在人间的一场幻术》（长诗）

俞昌雄

■ 我是留在人间的一场幻术

1、
峰峦脱离了山崖，奔向黎明时的大海
森林藏好自己最小的花束，等待春天拨开云雾
迎接那留在一九七二年的种子
橙黄色的土地绿了一遍，但他是唯一的
他从未诞生，但早已开始

他曾经幻想自己是躲于时针和秒针间
一抹永不融化的雪块，一株孤单的向日葵
那骄傲的秋天里的白皮鼠，或者
就是秋天背后张开湿漉漉的眼眶，等待安抚
等待被命名的纯朴的小人儿

他想到的是，经由世间万物而捧出的爱
他为此不断叠加自己的重量
来自草皮、海域，连成广阔的疆土
而后来到你们中间，成为那个永远年轻的
带有傲慢眼泪的名叫俞昌雄的男人

2、
那就是我，当你们睁眼时
我已在人世间呆上很久很久了
在雨水的光芒里，在落日的余辉中
在山谷的某个低洼处，在城市的云端里
在异乡人的行囊中，在祈祷者平静的眼神背后
我探着身子，接近于一场幻术

我住在你们当中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的身子是轻的，适于飞翔，像飘飞中的图案
我从不回家，只在最冷的夜晚穿上你们
递给的衣裳；我也从不惧怕
因为这并非孤立的旅行
在天际的任何一个星座，在远方
只要你们愿意，只要一个词语的呼吸
你们就能轻易地找到我的位置

我知道你们各有自己的人生
但它不需要注脚，好比那些戴皇冠的天鹅
无需为冬日里的蛤蟆施行催眠
每一个人的历史和将来仅仅意味着
肤浅的暗示，哪怕早有一颗天体的运动轨迹代表着
另一颗尚未出现的天体

3、
我这么说其实很傻。在明亮的世界里
我开放但仍有自己的阴霾
像脱离民众的田野，更像田野上
那随风掉落的因祈求而痛苦而碎裂的谷壳

为此，我偷来时间诡辩家的身份
并以他们的口吻说话，指着那些所有相似的物像
“去你们该去的地方，要么留下来
要么活着，要么死去，不会有被丢下的时刻”

我是如此害怕那些徒劳无益的生活
害怕那在低矮的屋子边闪过的
寂静，害怕那寂静里久久不敢出声的一粒大米
以及它曾想翻越的高过田野的那块斜坡

可是，它曾经试图站在春天的雨水里
和我们告别，带着它从大地上收藏过的那些体温
有我的，也有你们的
以此证明彼此都是宇宙整体的孩子

我相信它的背影是空的，但它保留着
那从我们身上带走的气味
它要去的地方不是故乡，而是远方
那能让我们眺望并由此感到幸福的居所

4、
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万物都有自己独有的
空间和层次，它们是山水的一部分
也是性情的一部分。而我，并不善于模仿它们
我在它们中间奔走，偶尔被时间解构
连同那在我身体里住着的
特立独行的神

神对你们说“看哪，这是你们见过的
新鲜的原始人，他将穿过人世间长长的隧道
指引你们走向安逸和高贵”

5、
观音、女巫、天使、母夜叉、妈祖和太姆娘娘
她们皆有自己的洞穴，深或浅，宽或窄
只等待那个永远处于飞行中的男人
一个勇于进入但却是世界上
唯一一个可以坐井观天的人

我的心由此受到了干扰。你们未曾想过
它超过正常尺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此刻，它处于悬浮当中
就要膨胀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一点也没有缩小的迹象
因为——它要回归，回到她们的幻术之中
重新诞生在那充满极限的的荒谬之处

那是另一个我，我的替身
他是危险的，但也是无比快乐的

6、
你们当中没有人会想到，会像他那样
满身星斗，闪耀着从大地深处凝集而来的光泽

我甚至梦见他，梦见我自己
梦见我的仆从，一个个从雾中走来
和你们一样，他们面对人生时的样子
紧张，无奈，像荒野里死守秋天的那片苦荷

睁眼时，我明白它的真实性
我以一种复杂的姿势躺着，暗地里
却培养对峙的能力，像人类那样
日复一日推选出自己的王，而他的臣民
是你们的近邻，携有各色道具
从始至终却又一言不发

我，一个天真的人，一个接受迷惑
但又渴求真理的人，想用苦荷迷恋过的那潭死水
证明我的存在，就像你们附着在亚麻布上面的
那根手指，曾经证实了
谁都可以在墙亘后面遇见
那在半夜里因我而来回走动的雏菊

7、
我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
仿佛是东方一次秘不可宣的邀请

我来到你们中间，放下了双翼
我的视觉和听力来自于你们忙碌中的投影
看清楚了，那些交织中的点、线、面及色彩
不是自然本身，而是自然的一次还原
因为，我不出场的时候
大地上依旧奔跑着我的影子

我能看见这样的一些东西
那在水底颤动的红色珊瑚虫、枝上的叶绿素
怀孕中的蚨螂，一闪而过的流星
婴儿的小趾Y、风化成粉末的峰峦
在秘境中生长着的植物，还有
那在你们身体里走来走去的光鲜的历史
我以为我能把形象赋予本无轮廓的东西
哪怕它是未开的花朵
潜伏着的波浪，抑或百年前的烟雾

看吧，你们将因此而忘掉恐惧
把苍生携带到灵魂的天平上；你们将由此
看到我所陈述的幸福应有的样子

8、
我的一生过着和万物等同的日子
我活在你们描摹的寓意的中央，我是人们
不可遗忘的一句话，一个词的尾音
它有自己恒定的尺寸
从而避开了那被虚构的绵绵旅途

大地清楚这一点，因它而得以庇护的人也深深
明白：俞昌雄仅是一副躯壳，会飞的躯壳

世间万物从不因为我的监控而失去它们
自身的想象，你们也是，你们
依赖想象而生活，遇上我
将飞，形同一只只单飞的鸟
你们要抓住的不是我所埋下的青灯黄卷
而是翅膀下的天空，那与所有人
共享的但却终将枯槁的一生

9、
所以，你们千万别来找我
我是一九七二年突然就被拟定的一个主题
我的关系复杂：黑与白，善与恶
阴与阳，爱与恨——我是你们当中的一部分
我活了下来，像一件伟大的作品
在笔直的马路上，在卷曲的衣袖里
在光滑的尖尖的教堂顶端，在未干的血液中
当然，有时也躺在雪白雪白的床单上

你们从来不信，一个沉默寡言的拓荒者
对一个模拟世界的造访是胆怯的
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可这仅仅是表象
你们眼里的我和普通事物
没什么两样，他被扶持也被压制
他安分守己偶也节外生枝
唯一不同的是，你们用手脚包裹世界
而我，小心谨慎，类似突降的占星家
通过它们发现世界难以对称的轨迹

那是你们必须铭记于心的另一场幻术
对于命运而言，它要神圣一百倍

10、
我，一个天真的人，一个接受迷惑
但又渴求真理的人，一个被众多梦幻包裹着的
精灵——我住在词语的高空，活在
万物纵横交叉的间隙里

我踩着词语伸出的滑板
每当滑板下的云朵加速飘移
我就把云端押到地面，你们当中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平起平坐
不惧怕威胁，也不轻易让眼泪掉落

所以，偷窥者必须公开声明
是我为你们开了天眼：不为评判，不为主宰
只为了给予你们非同寻常的视力
仅仅是因为我在茫茫的夜空里看到了你们
所无法看到的事物——为此
你们应该相信，在我死亡的前夕
在我闭眼的那一刻
天地间总会走来成群结队的天使
2009.5.15

霜儿

这组够长，先提一下~~

黄海声

因为诗人，悠远的古意在源头醒来，因为诗人，现实的翠绿无限度地加宽，也一次次向更远的地方延伸着自己的彼岸，因为诗人，未来的时空炽烈地弯曲、旋转，把我们核聚变般的想象紧紧围绕在正中间！问候长诗的作者！学习您空明奇幻的语言以及语言所展开来的深邃繁复的精神历程！

俞昌雄

谢谢霜儿兄阅读！多批评！

俞昌雄

兄过奖了。谢谢兄的阅读！敬请批评！

蔓哚儿

你是一个天生的诉说者。有着丰富的想象力、敏锐的洞察力及较好的情绪牵引能力。读你诗的过程，是能让我领受更多人生思索的过程。
问好昌雄君~ ：））

闽北阿秀1

只能说来学习，拿回家慢慢读

俞昌雄

互相学习！多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