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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黑的诗(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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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30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像光一般短暂》
——写给向日葵,写给我的女人

秋深了。秋天的湖水在阴暗的头顶
如向日葵一般绽开。
这湖水深深,
有死亡和爱情的影子,
夕光破碎地倚着湖面,像一只红色的吻
险些被风吹落。

坐在这衰弱的时光里,
听着湖水、苇荡,听着温润、忧伤,听——
暮色中一列火车驶过,
多像这些年的惆怅。

我醉了,越来越暗的天空坠落下来,
几朵安详的云朵浮在顶端,我哭了,
我只是一个孩子。


《这些白光像灵魂一样跳动》

这是最后的盛宴,这是
梦寐的藤萝,光线的剪刀裁剪的家。

这是风不可能抵达的地方

细小而晃眼的甘霖在枝叶间渗漏
昨夜的星光,一句悄悄话
覆盖了耳朵和冥想。

我没有倾听,坐在陌生的路口
我回忆起月亮潜入湖底的那个夜晚
你牵着骆驼来到我家,
一片沙漠远远地跟在后面。


《遮蔽》

忽然想到末日。忽然
想到
黄昏、落日,和令人敬畏的孤鸟。

整个下午我深陷于,“脑袋里的铁笼”。
屋檐上的哲学。
弯曲的喻体。不可得的“无”。

在蝉鸣里保持安静,
是愚钝也是境界。一小片树荫覆盖的阴凉
是阴影里另一个永恒沉没的世界吗?

我所知晓的不朽之物,
古老的道德律,
填充着内心的戈壁——

倘若,树荫是不死的,
落日将沉入巨大的铁笼。

倘若——我
是不死的。

《孤儿》

我曾向你描述过的:
“坐在绳子两端的孤儿”。“窗口”。
父亲,我痛恨你的血液如钢铁般,
发出冷冷的光泽,
我痛恨你,在白发盖顶的黄昏里
孤坐在屋檐上。
我为这落叶,飘落在门前的石阶上而失声痛哭。
  
而今,绳子两端坐着两只焦虑的老虎。
绳子的两端隐没在黑暗中,
像哲学的爪子抓瞎了眼睛,
你所看见的智慧与生死,只是中间部分的一小截。
有一段时间,我就坐在最中间的地方,哭。

我哭的时候,时不时还要扭头朝两边望望,
望一眼左边,又望一眼右边。
我看见两只老虎的嘴里喷射着火焰,
蓝色和红色,转而又是透明的。

我痛恨,我的血液也是冰冷的,
一如妻子冰冷的乳房。
当我爱抚她时,她是炽热的,
是我的冷和她的热,
交换一个眼色,打一个哑语,
而使彼此冰冷如霜。

当我羞愧地坐在床前,埋着脑袋
心里有憎恨也有热爱。
当她熟睡,甜蜜地枕着我的双腿
我忍不住地揭开落叶覆盖下,
她美妙的器官,然后又轻轻地掩上,
我吻了吻她俏皮的小嘴。

两只老虎端坐在绳子两端,
目睹着这一切。
我拧开床头灯,看见墙上
有它们的影子而没有看见它们的肉体,
我看见孱弱而没有看见坚硬。
我拿起笔像拿起一条鞭子,我写下忏悔录和遗书。
我挥舞着鞭子狠狠抽打着墙上的影子,
我看见自己皮开肉绽的肉体,
在智慧的生死场上腐烂、发臭。
我看见两只老虎变成孤儿,
焦虑变成铅笔、纸张和字迹。

我对着墙壁大喊大叫,
宾馆外的街道上,
一株紫柳吃惊地望着我。
熟睡中的妻子,眨了眨眼皮,翻了一次身,
一个美梦气泡般迷惑着她,
她因此不愿意从梦里醒来。
  
我再次为她掖了掖棉被,
抚摸一下她的额头,扒开越积越多的落叶
我陡然发现器官变成了石阶,
泛着冰冷的光泽。
胸前两只乳房并列,
像一架称量时间的天秤,
红润的乳头上,赫然端坐着两只老虎,
嘴里喷射着火焰,
蓝色和红色,转而又是透明的。

我痛恨你,父亲。
我痛恨你的血液如钢铁般,
发出冷冷的光泽,
我痛恨你,在白发盖顶的黄昏里
孤坐在屋檐上。
我为这落叶,飘落在门前的石阶上而失声痛哭。

我痛恨你,妻子。
我痛恨你胸前两只乳房并列,
像一架称量时间的天秤,
红润的乳头上,赫然端坐着两只老虎,
像一条绳子的两端,
黑暗中,
像哲学的爪子抓瞎了眼睛。

我痛恨你,
选择了智慧和生死,悬崖和深渊。
这深夜的死寂,这落叶覆盖的石阶,我痛恨你们。
可怜的旅馆像一只鸟笼被挂在月亮的麟角,
我颓废地坐在床前,
写下“坐在绳子两端的孤儿”和“窗口”。
房门紧闭,仿佛有种喜悦被终止在了外面。

《蜗牛》

慢慢地爬上去,时而蠕动,时而凝神,
仿佛一种思考梳理着时间。
树干的高速公路上,留下一道淡痕,旋即又被风干。
粗糙的树皮坑坑洼洼,抛锚的蜗牛
俯身望了望,那无形的轮胎,在脚下
停止了转动。
腹中耗尽了的汽油味儿,哦——前方不远处
两只甲壳虫警察窝在车子里睡着了。

《那些难以企及的事物围绕在你的周围》

城市由建筑物构成。
在我们头顶,它们倾斜、挪动
在阴影里——两栖动物爬上海岸
脑袋里有个叫做“想象”的东西,那,是什么?
物质里包裹的灵魂?看它跳舞。
红色的炸药、舞鞋和裙摆,看那风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到处都是这些,围绕和压迫,高压线
和水龙头。这些看得见和摸不着的东西。
你以为我跳上公共汽车
就可以逃得远远的吗?一颗陨星砸在脑袋上
我惊恐、哭泣,像弹簧一样弹跳。
但你错了,
我一直相信蜗牛也有灵魂,你瞧它
潜伏在阴影里,想我、想我、想我,一直
把我想成它的同类,想成和它一个样子。
  
《我来了》
——给露丝

中午,从茶杯、耳麦、电脑
和疲惫里醒来,摇摇脑袋
我惊讶地看见一条巨蟒驮起了城市
而人群汹涌,在小贩与街道之间
汽车兀自行驶,有如森林顷刻间坍塌
覆盖,一种密语低喃,仿佛生育
在黎明前,降生了幽静的时光

无以名状的惆怅里,村庄去了
炊烟、小河、麦田,从我眼前
去了,在另一个时空里,一双手
抓住的,仅是一滴昏黄的泪珠

仓惶中,有人在奔跑,号哭
从土地里捧起果实和骨骸,从时光里
打捞起祖母的纺车和爱情
石板路被记忆砸得火星四溅
在一瞬间照亮我,找寻我,消灭我

太像一笔陈年的债务,它们由
土地、时光和死者构成
由战争、瘟疫、灾荒,和国家构成
睡梦中,被一朵花绽放的声音惊醒
蓦然地醒来,看窗外一地月光饮泣
树木高而黑,动物们在阴影里缩成一团

而我不能够起身离去
在树林和河滩的梦呓之间
语言的碎片将我掩埋
新的秩序、景色,向我呼喊
要我安静,从容不迫

于是,我没有死去
目睹浴火的荆棘鸟,隐忍
契合那死亡的时刻
烧焦的羽毛飘落在我的额头
我看见巨蟒在绿色的早晨
从母亲劳作的地头经过

母亲老了
观照着岁月的光泽
暗淡,使她的心异常明亮
时间在远处等着她
巨蟒,血红的牙齿咬噬、吞咽
在它胃里,有人睡着了
有人还在苦苦挣扎

我出神、冥想,突然把一片镜子
撞碎,尖利的玻璃嵌入肉体
在肉体里,荆棘鸟化为灰烬
尚有歌声搅动血液沸腾
尚有一丝呼吸告知远方春天的消息

但是,我在行走的路上失去双腿
席卷过来的城市屋檐
有些瓦片掉落下来,仿佛一声哀叹
喧嚣里潜伏着寂静
永恒的危险的脸,恍惚间
注视着每一个人

如此轻易地,打开世界的门
轻抚时钟跳动的心脏
拨开死亡和恐惧,拨开
喜悦和隐喻,我在大地的床上摊开四肢

我满足了
我放弃了歌唱,和赞美
一捆青草也不能使我开口说话
耳朵里,青石筑成的庭院和围栏
几只黑猪欢快地觅食

万物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几件事,几个放牧的少女
山坡上温顺的羊羔洁白
微风穿过天空去亲吻她们

请原谅我的冒昧和打扰
我虚构了你们,而使你们
为我独享,沉醉
宛如天使和幽灵,在灵魂
和内心的深处居住

我已放弃写诗
语言,词语,漩涡中心
我爱上了你
脱去虚伪和修饰的外衣
脱去抒情的,那唯一的句子
我来了,披着一身火焰
是的,我来了,在你们的中间

不被狂风和闪电看见

《担心》

一只鸟儿,在天空里睡着了
怎么办?
或者,飞累了,厌倦了
没有欲望了,怎么办?

云层下面是河,
河床底下是土地。
土地之下,是什么?

是什么?
一只鸟儿不肯停歇在云朵上,
不肯栖落在枝桠上,
怎么办?

怎么办?一只死心眼的鸟儿
要潜入河底钻进土地,
惊扰了河神和地下的幽灵,
怎么办?

河神愤怒了或者突然死掉了
怎么办?
幽灵们钻出土地钻出水面
漠然地望着鸟儿,怎么办?

鸟儿害怕了后悔了
翅膀飞走了身体脱落了,怎么办?

在这首莫名其妙的诗里,
它扭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怎么办?

《活着》

每日没有进展。
枯坐、出神,没有智慧。
有些事情已经放弃,并承认
自己是一棵树。
居住在土壤里,睡眠
和做梦。

已无所畏惧,
在“我思故我在”一类诘问下,
不去争辩,不去
自我安慰。

世间多寒冷,
人心是深渊。
——不再感到厌倦,
规律,秩序,和晚风微醺。

即便,活着即死去,
融汇是脱离,敞开房门
我却依然站在这里。
  
《现实》

身体里潜水的鱼
醒来了。
它睁眼望了我一下,就那么一下
很短的一个瞬间,
我的心忽然有些灰暗,有些忧伤。

我知道它不会再望我第二眼了,
我知道不能让它望我第二眼了。

《糖》
——写给Y的一封信

听说你现在很幸福
我忍不住哭了。
说实话我很难过,但又无比虔诚地
希望你们美满、快乐。
这种矛盾的心情
自打我认识你的那天起就开始
在我心里作祟,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一个荒诞可笑的人。

那天傍晚,
我匆匆去见了你的男人。
他出乎我想象的优雅
使我感到局促不安。
“兄弟。”他这样亲切地称呼我,
我的身体随着小饭馆外的瓢泼大雨
一起颤抖起来。
我明白我激动的原因,当然
他也知道。
在毕恭毕敬地递过一支烟的同时
他用那种近乎谦卑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不得不稳住身体,勉强地微笑。

我曾经多么恨他。
在我的想象里,
他不止一百次地死在我的刀下,
我曾发誓要在决斗中
一刀戳穿他的心脏
看他倒在血泊中,可怜得像只绵羊。

但事到如今
我发现我错了。
这个男人温和的眼睛顷刻间
俘虏了我,我几乎和你一样
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到后来,我们喝得大醉
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
我独自一人回到居所,
瓢泼大雨淋湿了我的毛大衣。
缩在墙角里
我痛哭了整整一夜,
我想起当初你是那么地爱我。

有一年冬天,
我们蜗缩在被窝里说话,
你突然想吃一种好吃的糖。
当我风尘仆仆拿着糖推开家门的时候
你像一只小鹿扑进我的怀里,
我没有告诉你那时我有多幸福。

时光流逝,
一晃过去了七年。
七年里我一次次把你忘记,
又一次次把你想起。
我发誓绝口不谈你,
朋友们也没有兴趣了解你我的过去。
我不知道每个人是否都如同我一样
爱着一个你,一个虚幻的梦境。

“这是生活。”我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我总在逃脱你,却在离你最遥远的地方
回头看见你的脸庞就在我的眼前。

是否每个人都是一样,
在遥远的地方爱着同一个人。

时隔多年,
我已放弃去寻找一个答案。
看到你们幸福我很开心,
我也有了新交的女友,
她很爱我,也会在某个冬夜
想吃你爱吃的那种糖,
也会在我风尘仆仆拿着糖推开家门的时候
她像一只小鹿扑进我的怀里。

我现在很幸福,
真的。

《年老的时候》

那时候,在黄昏的山坡下
我两手空空
一无所求了吧,
看山野凋残,满目疮痍,斜阳余辉
心里一无所有了吧。

告别青春激荡的日子,
换来疲惫满身,我会像树一样
站在荒原里,所有的谎言
在心里的年轮里哭泣吧。

至死不渝的那些事情呢?
遗忘覆盖着白雪,
心是火热的么?
偶尔陪伴,枝头的喜鹊和乌鸦
那死去的人儿啊,
在朝我叽叽喳喳。  

《冷抒情》

在车窗玻璃、后视镜
和橱柜镜中,
我是假的。
身体是假的;影子
是假的。
这双曾抚摸过你的小乳房
的手,
也是假的。
在颤抖中吻过你的嘴
是假的。
时光是假的。
被绝望消解的欲望,
是假的。
在遥远的地方在电话中
是假的。
我爱你,是假的。
在分离后你偶尔想起我
而我在瞬间“哗”一声碎裂
是假的。
我活着是假的。
我走路、沉思,忽然
泪流满面
是假的。
一把刀子与一只
橘子在桌上对峙
沉默的力量,
孤独的隐忍,是假的。

血、青春、野兽的温情
统统都是假的。

《速写》

隔着栅栏
抒情。
在冰冷的月光下
发誓。
月亮的经期来了,
她,那么红
那么圆。


《有些东西》

花开得暴力。
掀开石板;撑开行人
的脚底板。

它胜利了,在
血一般殷红的光线下。

她,摇曳。
诞生:虚弱的尸体
从花朵中滑出,
总是伴随着隐秘的言语。

《承受》

音乐太吵;人群
太闹。
捂住耳朵、屏住呼吸。像
面无表情的金鱼。

金鱼,在浑浊中
安静地死掉。

音乐消失了;人群
尽散。

静谧的空气里,我活着、呼吸,
承受。
活着的死寂。

《自绝》

走在路上,
抬头,望了望天。
一轮
火红的太阳;一只
惊怯的鸟儿。
飞,但没有翅膀;
晒,却没有温度。
包围着,
在病怏怏的人群中。
活埋着,在
冰冷的空气中。
想叫喊,瓮声瓮气;
瓮声瓮气地叫喊
没有声音。
口渴,半个我被撕裂。
撕裂中,保持阴影的完整。

《南庄坪》

时间只是产品,
浮在表面。
夜晚平滑,一双修长、白皙的腿。

交替、交叉地向前挪动。
出租屋,路,汽车,灯光……

时间只是产品,浮在
一颗制造欲望、孤独、空虚
的心上;表面也越来越安静了;
夜倒垂着。
要消失了。

《孤僻》

清晰的,变
暗淡。
雪落下来,
鹅毛一样轻,
没有一丝重量,
没有一丝暴力。

太美好了。
轻太好了,
在静谧里动物们
睡着了。
太好了。

《客观》

看见一只鸟儿在飞,
不可讶异,亦不可漠然处之。

不可联想翅翼、迁徙、南方
和季节。
不可黯然伤神。

如涉足河中,
不可轻易言欢,亦不可垂首沉思。

不可遁入旧日子,不可
喃喃自语。

想到鸟类,须遗忘;

如临深水、绝路和歧途
可前行,可盘膝而坐。

不必惊慌、流泪、伤心。

《木梯与墙》

木梯搭在
长满青苔、爬山虎的墙上,奄奄一息。
如果没有墙,或者
在虚空里,墙依附着时间倒塌了
木梯架在哪里?

墙根里,
野蔷薇簇拥着点点新绿,淡紫色
的小嘴却轻触着一丝幽暗。

在接近土壤的地方,
潮湿的气味瘟疫一般展开、弥散。
一颗颗南瓜、白菜种子
尖声叫喊,叩击着墙面上,那些
透过树荫洒落的光斑。

木梯始终倾斜着,好像
真的有一堵墙存在。
时光随光线移动,影子也随之
移动,一会儿向左,
一会儿又向右。

最终,烈日化作夕阳
喧哗的海水、帆船静穆下来,
海鸥匍匐在温暖的巢穴里
倾听着寂静——

有些东西爬上了木梯的头顶,
伸着脖子张望;倾斜的墙,在倾斜的夜色中
依然倾斜着。

《我不愿》

我不愿
和你坐在树荫底下
谈论生活了。
我不愿再提起“弯曲的时间”、“挂在墙上的一只手”,诸如此类。

我不愿。
你是你,而我
是我。
倾心于对一只鸟儿的观察
而不去想它怎样飞,怎样觅食
怎样躲避危险。
我厌倦了,我不愿再多说了。

《避免谈论》

避免谈论,
一顿早餐的煎、炒、炖、炸、焖。

避免谈论,这些方法、材料
和厨师对食物的看法。
旋转餐厅里坐着
我们——我,和你。可以把脑袋伸出窗外眺望。
可以想,我们身边的动物
它们古怪的姿势。它的逻辑。
想一想。

玻璃窗外面。
背着蘑菇形降落伞从楼顶跳下
而不愿从凌晨六点钟醒来的人。

《做事的人》

她在我们面前
移动、转身、搬动器具。

混乱的音乐覆盖她;
污浊的空气
吞噬着她。而她,安静、微笑、彬彬有礼。
轻巧的她快速移动自己,
在我们面前,筑起一道透明的墙壁。

《你别喊我》

你别喊我。

你喊我时我已经
听不见了。

摸一摸吧,耳朵还在,
身体还在,这枯黄的树叶
还在。

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了。
这条道路上,连一棵小矮树
都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可我还在。
你喊我时我还在,耳朵还在,枯黄的树叶
也还在。

可我已经听不见你的叫喊了。

《熊恩树》

在一些感伤的日子里,
我总会想起你。

冬天里,去河边钓鱼
我总是空载而归。

站在河边,
柳絮随风摆动一种孤寂,
我便陷入你的漩涡。

很多年以来,
我不被你认识,和了解。

没有一封信可以
彼此慰藉,可以取暖。
你就像一个符号
填满所有感伤的日子。

可是,你是谁?却没有答案。
多少次,想象你,
感觉你的气息。

但你是谁呢?
在所有感伤的日子里,
在所有柳絮漫天
飞舞的日子里,我想起你,
却又一次次遁入你的空虚。

《每天活着》

每天活着,
不知所以。

有时看看书、听听音乐,有时幻想
一只鸟内部的黑暗
与现实。

很多时候心无旁骛。数星星
数到流泪、心碎。

偶尔写一封短信,
写给自己,
和远方。

有时候在车上
看见夕阳火一般焚烧地平线。

有的时候,
寂静、松弛、辽阔,
幸福得想要死去。

《我的逻辑》

去步行街吗?
不去。
偏偏挤进10路公交车,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很多时候
环城路是个局限。
乘客很多,乱糟糟一团。
乱丢垃圾啊,随地
吐痰啊,喝带点中药味的“王老吉”凉茶。

心情很糟糕,
想跳进澧水河死掉。
想随便遇到一个女人和她说说话,
我们可以谈谈生活啊理想啊,等等。
但是没人理我,每一个
路人都视我为——鹦鹉。

我想完了,
我不想做鹦鹉其实
我是一只乌鸦,我的微笑
曾被认为是一个诅咒。

可是,那么多人在桥上消失了。
我沮丧地站在路边,
我是谁呢?我要去哪里呢?

越来越热闹的澧水河人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老人啊孩子啊
可耻的、表面正经的情侣啊,挤满了河道。

河边一对钓鱼的父子,
坐在草帽上谈心。
我多想凑上去对他们说,我
也有一个父亲但他
从来不和我说话,其实我
一直很孤独。

《毁婚》

1.毛垭村

终于没有熬过七月:
毒蛇吐信;百合花埋在土里的根须,
腐败,香消玉陨。
又把这恼人的消息向地面传递。
屋旁,雨后池塘
混浊、污秽,鲢鱼苗儿吐泡。万籁无声
却又将人心安慰。

拭目望去,满坡苞谷、黄豆,和箬叶竹,
青翠且精力旺盛。
溪水跳的轻快,啃噬着脚踝,
山的下面,松散的木屋发出慵懒的哈欠声
人子们在岩石中睁开眼。

“秋天里烤烟可能卖个好价钱。”村书记
老杨站在地头低喃。
五月地头的火色烘烤着他,
略显肥胖的身躯。“公路快修通了。”

2.高处的哭泣

日头升至树梢;蝉虫嘶鸣。
枯树地下盘踞着龙的尸首,闪耀
鱼鳞般的白光。
蝼蚁不知何物,越过篱笆
将它托举。

3.颈椎之疾

那一夜,
相谈甚欢。
水上的县城微微向晚,华灯初上时
澧水河畔渔歌号子
喊得响亮;月光
又与河水交欢。

4.信

娅丽:

骑着鹅毛的天使,
来到家门前。

5.吻、触摸

肉体里坐着,
男人和女人。

遥远的星球在唇间旋转,
河水暴涨,
欲望促使柳条轻抚河面。
一袭青蔓,飞舞、
燃烧。

6.断裂的绳子

下垂,垂到地心。
岩浆愤怒地喷涌——

纤细的她,如小草般柔弱,
伫立江南船头,一阵风
仿佛要把她吹走。

《对立的界限》
——采访片段

再一次翻越栅栏,
蹲在暗处像一只鸟。嘘!
女人出现了;
一条狗。消失,叽里咕噜地低喃;
嘿,等等,等等
……“河边运送尸体的船总是来得太晚。”

《坏人》

在月亮沐浴的丛林深处,
你是酋长的女儿。

妖娆、温婉,皮肤细腻,
使人浮想联翩。

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你的丈夫,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

在一个阴郁的天气里,
从河的上游驱赶着两只孟加拉虎。

《鹦鹉式拯救》
   ——给L

有些东西已经丧失,比如:
一堵墙的阴影,一条道路的风景,一些秩序,
一次无言的约定。

这些毒药,深陷在时光里,
加速的衰老像藤椅般在黄昏里的顿悟。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危险的飞翔着的梦浸在棉花里,
它也要坠毁了。

这么多年了,你被我遗忘,
被我重新拾起。
然后,我将抵达那个地方。

虽然你不知道,那是哪儿,
在什么时间。

这些都不再重要,即使
我不敢再说:腐朽、短暂
和黑暗,这些词汇,这些令你厌倦的语言。

我会到达那里,你也会,
虽然你不知道那是哪儿,在什么时间,
我和你会不会再一次相遇。

《一只黑鸟》

居留地:张家界。
看见一只黑鸟。
除了黑,我找不出任何写它的理由,
更不可能说:我,王力黑,走在南庄坪的路上
一直很孤单。

《复述:一只黑鸟站在跷跷板上》

一只黑鸟站在跷跷板上,
另一端,是这个美丽绝伦的城市。

城市:被高高翘起。“经济杠杆学”
于此是个讽刺。

黑鸟睡着了
而它的翅膀在云层上面飞。

《黑鸟是短暂的》

黑鸟是短暂的,它站在
高高的云朵上。

这首诗因而变得很轻、很短暂,
接近于玻璃的透明——在玻璃中,
风刮走了我的语调、神态
和钢爪一样尖利的思维。

你们看不见我,可我还在这里:孤独、冷漠
忍受着玻璃的割伤。

《肉体的礼赞——乌托邦之诗》

大海之音——迷沌、消弭于耳。是的,
这将是一首空旷之诗,自绝于悼念、怀想,和有关青春的日子。
只是逝去。或者,像父亲的力量在太阳之中
从来不曾到来。记忆使灵魂蒙羞,一层灰尘落在镜面,闪着光。
是的,这些不死之物,延续着不死的方式,
它们堆砌,契合着艰难的时光。如同面对赋予我生命的
那些东西。那些已死并永不能回来之人,
他们在我的身体里酣睡。雨露和花朵呵护着,
夜晚笼罩。你好吗?腐朽。今天,我的灵魂交给你们。
这首诗,交给你们。你们的死亡如此耐心,
城市上空的霓虹也顺便交给你们。
我的乌托邦式的建筑、理想,和一颗垂暮的心,交给你们。
然后,请摧毁,如能保留它核子里的柔光。
这是最后的赞美——肉体,青春之树拥吻着闪电。
我将带着死亡之心奔赴红色之都——乌托邦。

《给娅丽的信》

“黑黢黢的溪河边,数根灌木横陈,
你从哪里来?去向何处?”“我从澧水河的那一头来,去毛垭村。”
——谨以此诗献给谢娅丽,缪斯女神最钟爱的小女儿


1、荆棘满坡

惊悚的乌云在初春的天空下
搬运另一朵乌云。
潮水汹涌,启迪万物——那一年,
我26岁的体内两支桃枝攀爬。
“三月过去了,四月
还是很远。”
两支桃枝在背后微微颤抖。
无形的桃花的脸庞:微烫、绯红
一排排木筏将走进那里。
(在毛垭村的溪河边,一个声音
使我惊愕,哦不,那分明是一群。)

这些失聪的声音,从未
将词语建立在耳朵上。这些麦粒顶尖上
篆刻的文字,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
在那时间的笼子里。
没有一双手可以打开这笼子:当一座木屋移动,
它的遗址化为一堆灰烬。
泪水与苦难的灰烬,艰涩的火焰烘烤这一切。
正如拿破仑在狱中写道:“火热的心。”
可是,偏偏我不能说出“火热的心”,
这简直就是鞭挞。

清晨的菜园,一条小蛇惊慌地遁入草丛,
我注视着它霎时流露出的
悲悯眼神:生之卑微,崇高如此有限。
由此我知道,世间已知事物皆是曲解。
黑黝黝的溪河被曲解成“文化”;
站立在悬崖边的孤峰被曲解成“历史”,
或者,有人形容它时振振有词地说:“灵魂”、“源头”之类。
没有人意识到这些语言的漩涡
将影响怎样的一个黄昏。

黄昏,不是唯一的黄昏。
单一的一个词孤零零地悬挂,没有父亲
和久远的母系社会制度。
当你的父亲,从宁乡县的某个小镇
回到桑植县,我慌忙伸出双手——
迎接他的事实上是一只
脸上烙着“族氏祠堂”的土拔鼠,心怀一座粮仓。
紧紧抓住他的手,这是幻想的历史
或者,是终将被遗忘和被覆盖的
正在形成的历史。
(车站将沉默地迁徙。)

离不开桑植县,我这样说。
桑植县被一本族谱压弯脊梁,火烧的眉毛
以及被洪水围困的久远年代。
我的外祖母,一个小脚女人
被一座小村庄活埋了一生。
贫瘠、孤寒、悲凄。
饥饿的土地上没有她要走的路,
有一年冬天,她的小女儿出生了
苦涩占据了她的整颗心,她说
她看见身体里的一棵枇杷树
被狂风吹得连根拔起,飞到了遥远的灰色的天边。
于是她伤心地哭泣,
在干一天活换回四两米饭的地头。
一转眼四十年过去了,四十年
象一朵浪花摔碎在她苍老的心上。
我的痛苦是多重意义的痛苦,
是更多的浪花掠过梦寐
从来没有中断过。

2、木樨之梦

细微的小虫子,将嚎叫;
声音大得惊人。
路途死寂,一张张人皮晾挂在木籽树上,
干瘪的脸皮、手臂和腿
软塌塌下垂着,看不出一丝色彩。只嗅到
些许霉味弥漫。

在瓦砾和废墟中
他们已死去了一年,夜夜有天使陪伴。
有时:也会有红色而恶毒的蜘蛛
升上半空——
和天使们歌唱,敲击着瓦砾与残梁。
它唱:柳树荫下,一只小羔羊。

柳树荫下,一根鱼竿,
饵在水里,鱼在岸上。

3、低唱

棕榈树下沐着光的金狮、獐貂和刺猬,
嗅着木槿的香气,摊开四肢:
“果实已被孩子们摘走。”母亲说。她说的是雨露、蜂蜜
和泥陶罐
这些。

这些不能回来的日子。譬如

秋天里,邻居死了
母亲看见她骑着一只金毛狮子顺水漂走
獐貂押着刺猬走进森林;
它戴着面具的脸上浮现的微笑
使母亲疑惑了好久、好久。

4、小挽歌

暮色披拂艾草,那颤栗!
手指萦绕月色编织的彩虹,轻轻踏着小径回去。

耐心的死亡燃起黑色篝火,
孩子们在雪地里扮演好小鹿。

——暗哑的村落稀疏、陷落,
甘冽的微风,白白地掠过。

一颗心“嗞嗞”地融化了。

5、这些日子心无旁骛

这些日子,
不适宜去拯救。静卧家中
听雨,养病,和冥想。

这些日子心无旁骛。
如墙头枯败的牵牛花,形容枯槁
日子在脉络里涌动(淡蓝色的血多干渴!)
为一两阵小风晕眩。

这些日子,梦见彩虹桥
和外婆。

6、空树
(题辞:裸体的树,拱形声带下艰涩地产下她的儿子。)


一切从一场失败的谈话开始——
嘈杂的草丛。
盲目的蝉鸣。
寂静的,沿光线聚居在紫槐树顶冠的杜鹃。
慵懒的午睡人,
脸挂在树荫下的枝头。身体
是虚空了,淡出浅入的
紫槐树的身体,现在遁入空白处的黑暗。
迷惘。“对立”与“和解”,
远处一滩湖水微微颤动。请说吧:
年纪和斧头……椭圆和鹅卵石
对立的关系。
寺院和钟声的关系。
渔船和幻化成
灯盏的藤椅的,关系。长久地站立
和短暂的睡眠,和假寐的关系。
是吧:令人烦忧的五月
过去了。
注定生长鱼鳞和鱼鳃的六月
不知羞耻地来了。
裸体的。
献出的。
无辜的。
她们来了。
鱼群生养的少女们
从湖面升跃——
欢快的水花溅湿了我迟钝的青春期。
紫槐树下假寐、流血、不可描述的青春期,
“那时,我对椭圆产生过欲念”。
镜头里那个忧郁的男孩子
绝望地握住自己的生殖器。
啊。斜坡上破败的小房子,具备了怀念的能力。
——如果想要交换,“必须改变
你的履历。”
她说,有一天
她的灵魂随着鸟儿飞到了远方。
彼地。
花香满地。初潮来临
染红了墙角的杜鹃。
簇拥绽放的杜鹃,吃惊地僵住了身体。

裸体的紫槐树,
发黄的照片,我想抽泣一会儿。
该死的六月,
裸体的鱼群和不知羞耻的少女们
窃窃私语。
小木屋在照片中,坍塌、移动、消失。
那忧郁的那孩子呢?
他挂在紫槐树枝头的脸呢?
在假寐吗?——鸟儿回来啄瞎他的双眼,
鱼群围拢过来咬噬他的下肢……
少女们嬉笑着玩弄他疲软的生殖器,
顷刻间他变得一无所有!
啊。……在夜晚,微风拂拍着他的脊背,
几根撩人的水草在他胸前绵延。
他的小小的心脏
在水中滴嗒出一秒钟,两秒钟……
时间迂回,泥沙俱下。
这滩湖水垂死挣扎,大喊大叫——
我耳朵里形成的漩涡
被遮蔽的死性:雏菊的讥诮;
蝙蝠的悲悯;双鬓花白的医学院教授。
在光线的霉斑里,
他兴奋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这是什么?
我是颓废的悲观主义者。
“我对经验一无所知”。除了将这双手
伸进风声中。
风也有尾巴。像蛇一样。
这不是比喻,也并非存在。
在这酣睡和假寐的午后,我轻易地制造了
街道、树荫、鱼群和少女。
闪耀在她乳头的春光。她唇间颠簸的监狱。
——我与她的舌头交织。
那男孩变成了黄昏和秩序,
在监狱里,他写着悲情回忆录:
“年轻的老虎,蹲在我的心里
突然睁开眼睛,一道光芒刺穿了心脏。”

我不会有新的记忆。不会
有新的墓碑,和撩人心弦的墓志铭。
他们倚靠在藤椅上,
打着哈欠,问:月亮沉入湖底
可有暗礁将她托举?
我迟钝的青春期可否
被一场暴雨淋湿?不存在的鱼群
围拢在暗礁脚下。
小精灵,听吧:少女们骑着鸟儿回来了。
那鸟儿嘴里含着男孩的眼珠。
将要熔化的眼珠。
滴着血的眼珠。
啊。那男孩呢?
他挂在紫槐树枝头、梦中、湖面
的脸呢?
裸体的树只保留了假寐。
藤椅成了灯盏。
——六月没有奇迹。
——六月宛若一场空谈。

7、闪耀
(题辞:我的姑妈,总是劝诫我要在蜂巢上建造一座发电站。)

燥热的午后。
幻觉的玻璃窗突然飞起,朝
屋边的小鱼塘,呕吐——
污秽之物(具备共鸣效果的),在一只
被称为“婚姻介绍所”的胃里,搅动。
——正如薛薇亚‧普拉斯(by Sylvia Plath )
在《情书》中描述的那样“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他们把你
从树皮闪亮的梯子上
迎接下来。手扶着一截枯枝。然后,
那么多人围拢上来,踩踏着
你的后背,爬上那梯子。树皮光亮的梯子。
爬上树冠:在标注着“游戏与犯罪”的医院病房,
一窝蜂巢正在建造。
甜蜜的,蜂蜜。正匀速的输入她的体内。
她蓝色的病症,浇注着火焰——
当我轻轻伏下身子,看见
一只、两只,或者二十四只蜂鸟
在你脸上盘旋。
你惊恐地大叫着坐起来,气喘吁吁。说:
“啊。你,你是……”
蜂鸟穿过了走廊外的花园。
吃掉那些光线和花卉,吃掉液体的早晨。
吃掉
修剪草坪的工人——
他轻轻捏住一片叶子,惊诧地
发现一群蜂鸟降落草丛。
藏匿得更深,在“消失”这个词
从医院旁的小喷泉
带着水珠一跃而上——我的
卧室里轰隆作响的发电机、蜂巢、鸟穴,
灰毛耗子、“漫步者”牌喇叭
——烟灰缸。金鱼。
建立了无懈可击的秩序。
黄昏和一列火车的秩序。
(像旅客们在睡梦中
看见自己在水中吐着气泡。)
童年的小镇,石板路
和大学的——秩序。
一节火车被甩在了铁轨外,“怀化学院”
和“剪·爱”美容美发厅
的秩序。
夕阳唯美。
乡村静穆。
胖嘟嘟的女理发师。洗头妹。女招待。
10路公交车女售票员。
恶狠狠地揪住你的衣领吼道:“要还是不要?
贱货。”

午后,下起暴雨。人群消散。
飞兽徒步攀登上墙头。(“液体的形态”?)
蜂鸟匍匐在地。绕过一丝目光。
修剪树枝的工人雕像,此时变成了一抹枝条。
静静站立在树荫里。
这是哪一天?
抛锚的火车扔下一群骂骂咧咧的旅客。
从树皮闪亮的梯子上
滑下地面。
住院部走廊外的花园。喷泉旁。树荫下。
他们优雅的步调。
他们优雅的语态。
他们优雅的身姿。呵,他们迎接——
你,手扶一截枯枝,从
光亮的梯子上走下来。(我伪装成任何一个旅客。)
甜蜜的蜂鸟,迎接她。
遮蔽她的脸,不被别人看见。
围拢上去。人群。
踩踏她的后背,爬上那闪亮的梯子。“虚妄”与“节制”的梯子。
树冠上,医院和蜂巢变换着身份。
发电机把蓝色的电流
输入蜂巢、鸟穴,
灰毛耗子、“漫步者”牌喇叭,的体内。
以期得到足够的光线。被蜂鸟
啄食一空的光线。
绕在你脚踝上,被外婆牵引童年的光线。
绕过一丝目光,绕过
这块“游戏与犯罪”的草丛。
他们——
幻觉的玻璃窗外,小鱼塘里,
深受婚姻之苦。
深受断脊之苦。在那闪亮的梯子消失之前。
所有的蜂鸟穿过甜蜜的光晕。
后面——
住院部,花园,喷泉旁。
三种时间只是一种时间,当梯子消失。
火车消失,旅客消失;
蜂鸟内心充满喜悦——
“姑妈喋喋不休,直至在沙发上昏睡。”

《梦见犀牛》

午后,树荫下我假寐。
睁一只眼闭一只;蝴蝶嘶鸣
却寂静无声。

什么也不关心,也不过问。

两只犀牛悠然地在街中
行走,口吐灰色烟圈,
我的假寐
略显荒凉。


《死神》

乌鸦微笑。
故乡村落,湖泊。低矮
而酸楚的风。

没有父亲、母亲
儿女和妻子。
我的双手,已化为苦楝——它像只猴子趴在枝头。
它说:来吧,来吧,你这腐朽的诗人,
你这瓦砾般坚硬的心。


《肉体之歌》

一只野狗
被人倒吊在树上,已
死去多时。
光线昏暗、潮湿,时间在漂移。

我的睡眠是忧伤的。
一声犬吠端坐在拂晓前的小河边。

《情书》

在更大、更张扬的白色中
一只乌鸦是渺小的。几乎是可以省略了
它从芦苇丛覆盖的河面缓慢滑行
只有我知道,它是驮着整个冬天在飞

河边的风也是白色的
暖暖的黄昏金黄一片
但它也正在变白,当夜晚最终寂静成白色

我和你
也是白色的
我们的心跳也即将跳成白色
我们的呼吸
我们的眼神
我们没有说出口的话
也会是白色的

我的吻也是白色的
你的青发蜿蜒
河堤溃决,倒向越来越白的静夜

呵,乌鸦呀
驮着整个冬天
飞进你越来越白的发丛
你望着我
轻启的嘴唇春光一闪

《表达昆虫》

坐在机械表的齿轮中央,
我们是宿命论的可怜虫?

我们讨论昆虫
讨论经过昆虫的,所有的语言?
打开窗子,我们喊“表达昆虫”。想想让人沮丧。
窗外一只傻黄雀停歇在枝头
它在低头沉思“表达昆虫”?

傻鸟。
机械表的身体里血迹斑斑
我们好比坐在空房子里。
谁在喊:——“表达昆虫”。“语言”
引领着这只黄雀来到枝头,在这个早晨?

推开窗子,我们说话、谈心。不再讨论
“表达昆虫”的问题。


《手枪》

手枪:手和枪。

物质性的手,机械性的枪。
弯曲没有幅度,当手腌在冰冷的空气中:
温暖的抒情是没有意义的子弹
击中什么什么就永恒。

腐烂留给阴影,
鲜活是树。
手是树。
树下不改的荫凉和沉默的人心
是不必了。

回头看。
瓮声瓮气地说话、发怒、拔出手枪。
街道两旁烈火熊熊
灰烬。弹壳。尸臭味的树荫。
够你回味一阵子的了。

《上帝》

我体内幽暗的孩子,
当我在黄昏的班车里
悬挂着。像
一条被风干的鱼,
你舌尖滴落的褐色毒汁围困着我。
颠簸,班车陷落草丛,
在沼泽地——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仿佛听不见你的叫喊。

《上帝的手》

这些年,
活着也是死去。
你的手轻托着我的心脏,
感受它蠕动,尖叫,
偶尔泛着耀眼的生命之光。

上帝:一轮月亮浮在河上。
上帝,你的仆人王力黑在河边哭
河上沉船隐忍,河上月光金黄。

《一棵芦苇》

只有芦苇听见了月光。
光阴随流水去了,
破败的家园黑狗也跟了新主人。

站在月光的阴影里
我手扶着芦苇,像一座燃烧的雕像。

《月亮》

贫瘠的山上栽种着月亮。
干涸的河里栽种着月亮。

月亮发芽,
一群石头从山上滚落至河中。

《老柳树》

在村口的老柳树下,
三个农民在焚烧动物的尸体。
一条简陋的小路一边通往县城
一边通往山中。

在村口的老柳树下,
三个农民在焚烧动物的尸体。
对于死亡已经没人能够说出些什么,
当寒风吹醒我心里的死者,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芙蓉桥》

在一片坟墓的废墟上,
我们的学校越来越沉。

越来越沉,
在亡者的肩膀上
我们读书、唱歌、赞美。

校园里的红旗太鲜艳,而
老槐树太阴郁。

在一片坟墓的废墟上,
我们的学校越来越沉。

《在刘家坪》

寂静的乌云
在耳朵里酝酿雨水。
沉默,
也使人闭上眼睛。

在我心里的我,
跪着,匍匐在地上,
一双手犹如两根焦炭。

你们太喧闹了,你们
的痛苦是短暂而冰冷的痛苦。

《尘世》

寺庙里的钟声荡漾,
我站在晚年的夕阳里,微微颤抖。
乌鸦是我的情人,
乌鸦是我的妻子。
发表于 2009-10-30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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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30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一组,厚重,质感很强。建议挂起来。

PS:你的生活质量不错噢,个个拿捏得都挺熟练。

[ 本帖最后由 阿呆 于 2009-10-30 19: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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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31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两位!
阿呆最近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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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31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生命思考的方方面面,宽泛宏大,功底不一般,先红了~
一次贴的太多了呵,影响仔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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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31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学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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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31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前头几个。细腻沉稳,很能抓情绪。喜欢。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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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31 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上各位,写得不好,敬请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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