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慢》及其他

俞昌雄

■ 村庄慢

我能看见的村庄在道路前方生长
矮屋子的墙壁连成一块，其中有几次安睡
露出了他们的恬静和悲伤
小街上堆满贝壳，偶有用力的手
乘人不备掰开了大海的光芒
一切都慢了下来，包括我，那归属于内心的咆哮

斜角处有鸟儿展翅，它路过村庄
压低了身子，我从未确认与它为伴的那些族群
究竟有几个投影。大片的木麻黄迎风摇曳
石英沙堆于脚下透着尖锐的白
远方由此深陷，那些被覆盖或过早疲倦的人
仍躲于我们当中，放弃了魔法和赞美

一公里外的大海从不担心这些
它保持安谧，它是村庄的另一片影子
它从未挪动脚步，但它看见了我
一个在村庄里游手好闲的家伙
长着陌生的脸孔，内心却是如此壮阔
有如良田遍野，露珠里却镶着巨大的饥饿

没有一条道路由此暗淡下去
风声来自多个方向，它们相距多么遥远
他们宠着，这在故土里闪烁的一切
率直而坚强，仅有零散的烟火还善于掩饰
那些突然来访的人群迟早要分开
日落时分，他们压压领子，不看彼此的脸
2009.10.24



■ 车过浦云加油站

我熟悉这一种和速度有关的建筑
在浦云，它能带给我纤细的尘埃的味道
车子里已没有多大的空间
用以容纳它们留给人世的想象
淡绿色的河流在它背后流淌
十多米远，卖油饼的老头依赖冬日的阳光
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昏昏欲睡的摊铺
迎来结伴而行的流浪狗
更近些，车后镜里闪出一片薄雾
它遮住了远山，但露出加油站一角
那个独自抽烟的男人微微仰头
他在陌生的地方从未闭眼
他曾借助雾气悄悄离开过大地
我听到他的声音，像散开了的云朵
在浦云，过往车辆总开得很慢
很多人都在等待，哪怕某个瞬间
有人在角落里叫出自己的名字
我也一样，探出车窗就显得无比紧张
如中途打开的油罐，道路因它越伸越长
看不到开端亦无终点
2009.10.25



■ 正午的大海

柠檬色的海水逐层加深，依然起伏
隆起的微光一波波推向岩壁
我们漂浮在正午，穿过银莲鱼的梦幻
把晃荡中的漳浦扶了起来

麦田苔是清醒的，它收藏过涛声
而正午的光线多像深渊里敞开的细小的呼吸
风车由此转动，它的投影完整无缺

我们同时爱上这样的时辰
大海贴于身体之外，保持善变的模样
它有巨大的空隙，在正午
风声经过那儿才开始滴了下来

漳浦由此更显滋润，偶尔闪烁
并非齿缝间还留有细沙，仅仅是因为
大海近在咫尺，生死同涯
2009.10.26



■ 隐没在诗歌中的旧镇

这在词语中站立起来的小镇
远离了世界的钟表，它的时间允许被分行
前来相聚的诗人只在黑夜里留下标记
领头的那位不忍放下忧伤
他有细小的阴谋，要把大片的阴影
带离一座古老的城镇

道路在分叉，黎明和黄昏同样狭小
不说话的人自愿留在石头屋子里
山坡上雏菊躁动，形同死亡中复活的心脏
它跳了一下，诗人们就飞高一尺
领头的那位轻轻松松推开门扉
看哪，半夜里并没有人四处走动

这是旧镇，一座正在被书写的家园
它那潜伏的呼吸是可以删改的
用海水或砾石，甚至是餐桌底下一枚鱼骨
它们重复着梦幻中的述说
像一首孤立的诗，拆开继而分解
透着黑色但并不代表憎恨
2009.10.25



■ 上 山

草药在山上，在葛洪宫中
燃香人逐渐衰老，仅留一片曙色

与某人拾阶而上，半路突发奇想
山比天高，徒有人间在场

得道高士隐于山林深处
留影无声，空置觀堂一座

慕名者从未留宿，偷草药数味
急急下山，不分东南西北
2009.10.24



■ 星光下的后埭村

酒是轻的。夜色偏沉。一小片星光
迎向后埭村，它是旧的
在没有棱角的时代
很多人惧于出场，生怕露出暇疵
这不像一件被丢弃的长袍
补丁上留有体温，但由此可以摸到夭折的翅膀
天空是它们的，即便夜黑无眠

后埭村小得不能再小，每家每户
都藏有后院，那里通向星光
夜鸟睁着眼而凡人不愿离开半步
2009.10.25



■ 有人说那是六鳌半岛

蓝色的反光仍在持续，你都看到了
很久以前就这样，风化中的岛屿越来越小
海水在抬高，突然就有东西掉落
不是海浪，不是船影，更不会是梦的衣裳
而是浅得不能再浅的飞翔
我们当中有人因此而离天穹很近
他弯下腰身，悄悄地扑动
写下自己的名字，仿佛半个世纪以来
他仅有的一次怀念就从这儿诞生
你都看到了，没有人愿意偷窥
除了那只腾跃海面的飞鱼
它飞过一遍，再飞一遍
到我们离开时它才显出可怜
有人说这是六鳌半岛，可以捕获
成群的游鱼，不是昨天，不是今天
当然，更不会在此刻
2009.10.26



■ 下蔡林场的三个瞬间

三根树桩在移动，借助午后的风
它们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二十多米高的树稍只有一粒黑色的松球
它适时掉落，正好砸中那个背井离乡的人

一只蚂蚁在草堆里翻过了身
极力伸长触角，迟迟未露忧郁的脸庞
2009.10.26



■ 合 影

我把我身体的一部分留给你们
光在我们中间停了下来
你们称之为合影，但那不是全部
就像这白色的初冬还会回来，它有足够的力量
用以怀念，代替我们保持沉默
只可惜背后的村庄若隐若现
我们谈到聚焦，却忽略了浮尘

这是常有的事，人世过于短暂
我们偷懒过几回，把自己刻在别人的心上
如同村庄卸下骨架，露出奔跑中的身体
2009.10.25



■ 悬壶十四行

一切都很清楚，临空的水注接近于雕塑
更高的壶只代表更高的器皿
整个世界都是饥渴的，但那仅是表象
它想要呈现的正是我们的悲伤

这是天福庄园的某个广场
天下仅有此壶，可以从人间引出茶味
茶苦茶香，我们当中无人知晓

这和山间某截突断的高枝极为相似
有人取其引路，有人折而燃之
只有那些飞禽仍旧念念不忘
春光乍泻，山崕的风已吹过遍野

既然是悬壶，自有它听不到的声音
从地表到高空，我们已学会相互取笑
说晨光短暂，还说到人走茶凉
2009.10.24



■ 假如只有一天的时间

死亡从衣袖里钻出来，它有自己的坏脾气
它害怕恋人们身上那类似薄荷的
气味。长长的绳索从地面拉到了天空
那些忙于跳跃的人藏着黑色的蕾
大地多么纯净，它吸引过成千上万的人
但现在已被遮蔽，如掌心下一株重开的花

假如只有一天的时间，有多少人
可以像我那样摸到天使的翅膀
人世过于寂寞，而梦想却一天天长大
高过河道、屋脊和云朵，顺从于天意吧
哪怕祈祷的人蒙着阴冷的脸

死亡曾经路过恋人们的脚踝，它刻下记号
它会回来取的，等身子稍稍暖和
黑夜和白天就隔着一层颤动，如欢宴中
喧闹的酒色，不要指认断裂处的灯火
它归属于那些战胜了恐惧的人
奔跑或消隐，感恩或沉醉

假如只有一天的时间，天使是乐意的
火种尚未熄灭，风从地底下吹来
我很难睁开眼睛但仍能摸到闪烁的光芒
它来自傲慢的躯壳，也来自
花瓣上某个亲人无意取走的忧伤
2009.10.25



■ 蔚 然

云朵拱起它们的背影，方圆百里
只有一只丢掉翅膀的鸟感到
轻松。大片的松林早已压低了自己的舞蹈
它们朝着极限处攀升
河流冲出峡谷，低矮的村落里
有人推开了黑暗的房间
光紧随着，停在温暖的灶台上

鸟儿晃了晃身子，想抖落
那伟大的蓝色，昨天和前天也是
它飞得很低，突然间就想到人间的烟火
2009.10.24

张丑

喜欢你的题目
你的风格

以蜜酿酒的蚂蚁

道路在分叉，黎明和黄昏同样狭小
不说话的人自愿留在石头屋子里
山坡上雏菊躁动，形同死亡中复活的心脏


那些忙于跳跃的人藏着黑色的蕾
大地多么纯净，它吸引过成千上万的人
但现在已被遮蔽

细腻而精彩
问好

一头熊在歌唱

挺好的几个，有些句子可再压压。另外，以后分二次发，以便阅读

霜儿

嗯，以后尽量一次不要发这么多，影响大家阅读的耐心，以免因此被埋没~

温经天

下蔡林场的三个瞬间

三根树桩在移动，借助午后的风
它们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二十多米高的树稍只有一粒黑色的松球
它适时掉落，正好砸中那个背井离乡的人

一只蚂蚁在草堆里翻过了身
极力伸长触角，迟迟未露忧郁的脸庞

非常喜欢这个！艺术性强

疏桐漏影

喜欢第二个。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