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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打工仔的生活》
文/围围
《祖国》
四川省，重庆市，合川县，张桥乡，它们
都是您的名字，您的曾用名。
春节临近，火车票紧张，我掏出钢笔，
飞快地写着：
四川省重庆市合川县张桥乡，
写着写着，我就坐上了个人专列。
广东省，东莞市，黄江镇，长龙村，它们
也是您的名字，您的别名。
春节刚过，火车票依旧紧张，望着母亲
我哭了，顿时，两辆火车开到脸上：
广东省东莞市黄江镇长龙村，
四川省重庆市合川县张桥乡。
《天下》
二十个家，我同时拥有：
有的是租的，
有的是借的，
有的是施舍的，
有的是祖传的，有的
是我强行霸占来的——
比如我做犀利哥的那些日子
烧掉一大堆垃圾，
刚好腾出一个家的位置。
我得到恩准：二十个家:
允许我消除时差，
在人行道两侧，并排修建。
有的是工厂结构，
有的是车站结构，
有的是电梯结构，
有的是隧道结构，有的
可以随身携带，是折迭式的。
在广州，有一条四川路
通往深圳；到了深圳
又有一条四川路，通向东莞。
我想说：“在广东，一出门
就在屋檐下。”
但是我马上换了一种说法：
“打开门，就是天下。”
《周末》
“闪电在散步”，
闪电是一朵灰色的云
急刹车时
从天空里簸出来的。
车辆在散步，
车辆在发动机熄火后
招呼住了油表，
招呼不住里程表的指针。
移植来的树
都在散步，
它们越想把脖子往后仰，身子
越是朝前倾。
我也在散步，我散步的目的是
带着坐了三天三夜火车后
刚下车的感觉，
找到某棵被拔除的小草，
捧着它，并且填补它留下的空隙。
《中秋》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
更改我的城市，
更改我的气候，
更改我的病历，
更改我进入诗歌的角度，同时
把方的改成圆的，
圆的，改成苹果最大的那个剖面。
该推迟的都要推迟，例如：
上火车。
投简历。
拿老板找我的钱。
或者在草稿箱里拔刀。
或者按照安排与未来的人见面。
不该推迟的，也要推迟
一丁点儿。我是说，吻情人的动作
要放慢一个夜晚。
圈地运动开始了，我用液体
在地图上圈，圈下属于我的地名，
人名。月出东山，我所圈出的
超不出一面镜子，超不过
一面镜子的反面。
《航线》
第一次飞翔的鹰，叫鹰。
第二次，叫雁。
飞第三次，字典管它叫麻雀。
后来，它又飞了一次，
这一次，叫蜉蝣。
很少人知道，天空
它裁减了四次。
截止于二零一零年，已经裁减到
只剩一条航线
一条航线的五分之二，而且
是水路。
此刻，它正在拟定绝密计划：
把自己升级为水上飞船，
如此，从二零一零到一九四九，
朝发——夕至。
《无名花》
开一次，谢十次，一个事实
掰成十个秘密。这事实就是和这里的
障碍物一样，它是透明的。
多么庞大的花朵，谢了十次，
仍如初绽。多么善解人意的花朵啊，
它要赶在人们出现之前一谢
再谢，直至完成出现。
十六年来，我坚持在夜晚写诗
只是为了把它涂黑，涂得更黑一些。从此
不是这样黑的东西，尽力回避。
《珠江》
经考证，珠江
几乎是长江
黑龙江嫩江松花江嘉陵江
漓江图们江乌苏里江
绥芬河辽河滦河海河黄河
洮河大黑河汾河渭河淮河大渡河
洞庭湖鄱阳湖太湖巢湖洪泽湖
青海湖西湖等等等等的总和。
因此可以肯定地说：
珠江水，大多不属于珠江。
据透露，珠江的支流不通船，
只通汽车和火车,偶尔
也开通航班——我坐过一次，
那次飞机飞得很高，早上九点
我看到了正午的落日。
《倒影》
树是树，云是云，树
有点疏松，云，有些发黏。
低飞的水鸟在擦拭飞扬的形象，
越擦越皱。
这是我的还是父亲的
旧蒲扇似的脸。十六年前
也在这里，我深深地低着头
认识过自己：很像父亲，
而且会越来越像，直到取代。
一如将斜倒的水缸
扶正，我抬起头
小吁一声，一是向水中人
报我的准确位置，二是
叫那鳞鳞波光——站稳。
《机器的宠物》
我有几个女朋友，妻子
不在其中。但是只有妻子和我
见过面，只有妻子
籍贯和我相同。
我有一个红颜知己，请注意
不是红颜妻子。我们谈文字游戏
谈诗理，不谈生理。我们
喜欢这样的针线活——缝合距离。
我的女朋友，红颜知己
和妻子，还有我，都觉得幸运：
感谢时光眷顾，使我们
做了机器的宠物。
《简历》
姓名，围围。
（同事叫我微微，朋友叫我伪伪，
妻子叫我鲔鲔，情人叫我涠涠，老板
是这样叫我的：喂--喂！）
性别，基本上算雄性。
（白天雄性，夜晚雌性，
见到小偷是雄性，见到乞丐是雌性，
见不到倏儿的时候是雌雄同株。）
民族，汉族。
（在非正式档案里，
有填汗族的，有填旱族的，也有填
蚶族的:那是一种生活在潮下带
十米到三十米处的蚌类。）
出生年月：一九六七年三月。
（在我另一个身份证上印成了
一九七六年三月，有趣的是
它属于第一代身份证，就是它
证实我做了两代人。）
籍贯：重庆。
（以前它受四川管辖，
后来设为直辖市。
打个很烂的比方吧：就像我
以前属于稿签，后来属于账簿。）
个人经历：
（我经过认真总结，本着
节约纸张的目的，试作如下归纳：）
0—1—2—3—4—5—6—7—8—9—0。
（说明：初到广东时我还是1。）
家庭关系：（糟了，差点忘了）
简单地说是一个“众”字。
要解释一下吗？也就是三口之家，
上面那个“人”，是我儿子。
《归宿》
小括号，我住了十六年，
中括号，我住了十六年，
大括号，我住了十六年。
十六乘三，
一共十六年。
小括号是圆，被截断的圆，
中括号是窗，不完整的窗，
大括号是嘴，撕破了的嘴。
这些括号，
据说都可以用小括号代替。
怎么能都代替呢？
比如有一种括号叫括线，
很容易和破折号混淆，
尤其是它越括越长，像某一辆火车
到一站，就多挂一节车箱。
《秋》
它似乎很远，但我窃听到它的话柄：
动作要快点
轻点。果然，八月初
吹来北风，而且呜—呼—
变成了嘀—嘀— 那声息
把上下班刷卡和在商场刷卡混为一谈。
这时倘若蹲于一洼瘦水，
任取一片黄叶，还可以听出
心电图的画外音。
闹钟紧逼，我对红枫说：
它就要到了。告辞，请好自为之。
我要驾着老爷车带着全部的坛坛罐罐
出城三百里迎接。
《复数围围》
有人在叫围围：一大群人
大声地叫。我哦哦哦地惊喜着转身
回头，眼前的场景让我眼热。
枯叶蝶飞起来，从一个枝头
伏上另一个枝头，他们高呼：
围围，再来一次！
离蝉三公分，螳螂展示轻功，
弯刀像镰刀似的，他们沉不住气了：
围围，割死它割死它割死它！
演出前，章鱼自报家门：海蛇。
狮子鱼。珊瑚虫。他们齐声尖叫：
围围——围围——围围——围围！
《下班做什么》
17：30去食堂吃饭，一边吃
一边和同事扯淡，直到把厂花扯进老板的别墅。
18：00回宿舍冲凉，在冲凉房唱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前广东省。
18：15洗衣服，洗到一半就晾起来，
留点臭味，不会忘了身份。
18：30弄一碟花生，喝二两小酒壮胆。
19：00污水盖，一个个揭开
找水井找井底之蛙，找它教四川方言。
20：00拔光电线杆，让东莞全城停电
让流星有目共睹，让最后一根伞骨提示我：
“天空收拢了，如何打开？”
21：00回家，靠着墙壁缓缓劲。
从背后插进胸口的那把刀，帮它再插入两公分，
这样楔子就紧了，城市就不会摇晃了。
22：00取出稿签和笔，狼和羊，猫和鼠，
骡子和马匹，通通赶进圈。
23：00去黄江泡妞，和黄江里的水中月
光明正大地发生一夜情。
17：25突然接到上峰的电话：
晚上有两批客户，听好了，都给我喝倒！
《实习》
后面是秋，前面是冬，
我悬停半空。
心跳每分钟至少一千次，
翼动每分钟至少八十次。
流水向东，鲑鱼向西。
这是神谕？一种崭新的生活
我正在实习：往前看
朝后飞，穷尽天涯不自知。
每日，太阳迁徙光芒
令我恐慌。第一颗星子闪烁，
我想起柏拉图
那个著名的洞穴隐喻。
《痛处》
我看过的花熬不过二月，
我养过的鱼死于清水，
我走过的桥第二天就断了，
我绕过的弯，大部分是直线。
我添过的砖不在乡村，
我写过的字不在书上，
我抽过的烟可以再抽一遍，
我说过的话，下个世纪才能听到。
我忘过的城市先忘了我，
我路过人群，恰好他们也路过我。
然而让我记住的人都是不幸的：
有的不得好死，有的死得不好，有的
正在守灵——不好死。
《医嘱》
“你这种病，叫赤贫。
吃中药没用，打一针就好了。”
注射之后，我昏迷至今。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
“它怕孤单，常有伴发症。
例如，腰一挺直，血液就过敏。”
（我想翻身，但被粘住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保持狗的睡姿，有利于身心健康。”
（我—我何时可以下床？）
“牢记我的医嘱，随时可以。
我的医嘱是：脚不能踩出脚印，
心不能高过头顶。
特别是眼睛，不能正对着眼睛。”
《我不承认它是广东包菜》
广东包菜，我一把把地抓
一片片地撕，似乎
不把它撕个稀巴烂今晚就没法渡过。
撕着撕着
我发觉草稿捏成的纸团
撕成了纸屑。撕到最后
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后悔:如果
狠心一点，用刀
利索地切，切出它的年轮
准确地数出它
贴近了自己几回，抱过自己
几回。我就可以大放厥词：它是丧花
葬了才开。它是震源
只能震出花纹。它是从九环路
到一环路一共十条路的
出城图。我不承认它是广东包菜！
《三尺黄土》
三尺黄土一个人用是平房，
一百个人用是楼房，成千上万的人用
就是眼前的景观：电梯上上下下
测量大峡谷。顺着车辆望去
前后左右都是大峡谷：纵横交错
纵深罕见，却连一只纸船也通不过。
多么震撼的壮举啊：惊涛骇浪
无数的拖车不颠不簸地
拖，拖上游，中游和下游。看着这些
我就想写诗，在收到的
罚单上写，在接到的
传票上写。每一首，我都要这样开头：
上帝，你我相见，为何不在深圳
就在东莞，而且次次在医院？
《打工之歌》
我不喜欢音乐，始于
一首歌，一首由蜂王担当合唱团指挥
有两亿只蜜蜂参加的
大型合唱。歌词是:
1 2 3 4 5 6 7 1
1 7 6 5 4 3 2 1。歌词大意是：
一周是七天，
一年是七天，
一生共七天。
我很不喜欢这首歌，这首歌
不是原创，也没有休止符，而我
仍然乐于给它记谱。
《一个字》
有一个错别字，是我
擅自写错的。
有一个多音字本来只有一种读音，是我念错了
两次。
有一个通假字，开始不是，写多了，
意义也变了。
有一个繁体字我写它的简体，心
突然消失。
还有一个字，是我对广东说不的同时
说好，结果说成了它。
像画画似的，把多种景物
搬进一张画布，上述几个字，
我把它们写到一块，就是一个字了。
[ 本帖最后由 围围 于 2010-10-17 16:12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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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10-10-12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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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顶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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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发表于 2010-10-12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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