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诗歌

冀星霖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诗歌

1

一周后，像魂牵梦萦着可爱的情人，我返身走进书店，在比我高出一米多的书架上到处翻找。“很薄、大开本、彩色的儿童读物，好象叫‘真理书’”我对导购说。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找到了:玛格丽特•怀兹•布朗撰写的《重要书》，8开本，没有目录，全书不到20页，24.8元的价格，让收银小姐怀疑地再次查对了价格。
这本书是我的了！包括那些精妙可人的句子，每个页面或段落上都不需要标题：
“对鞋来说，/最重要的是穿在脚上。/白天穿着它走路，/晚上脱下来，/里面还留着微微的体温。/不过，/对鞋来说，/最重要的是穿在脚上。”
“对天空来说，/最重要的是它总在那里。/高高的，飘着云朵，/纯净的蓝色，充满了空气，/不过，对天空来说，/最重要的是它总在那里。”
在书店门口的阳光下，我一口气读完几遍，迷离中难以记住这些明亮的句子，这些让人惊讶的文字组合。相形之下，一些先锋的、前卫的、自以为超迈古今的“专业诗歌”探索，只不过是一些田鼠在黑暗的蛇洞里，为偷食到裹着谷壳的新米而沾沾自喜。其实，新米年年有，只有劳作者才懂得感激大地的丰腴，年年惊喜于新米的滋润与光洁。
我幻想着，有一天，我也会写出这样的句子，像来自汉字天空的光线闪烁，照亮自己的时候，也让远远迫近近的邻居将大路和小路都看得更清楚一些。

2

需要更大的宽容去感激人类的每一个时代，每个时代的困苦与荣耀都让人类的精神丰盈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一味指责我们这个时代“体制”的僵硬面孔。
从荷马头脑中的特洛伊战场到惠特曼的“船长”，以及我国的一些创世神话与英雄传说（文体上虽然不像诗），古代的诗人们往往歌颂英雄，抒发情怀。爱默生这样表达自己心中的诗人：“诗人并不等英雄或圣哲出现后才写诗，但是，就像对英雄来说首先是行动……对诗人来说首先是写出人们将要说出而且必须说出的话。” 在我心中，诗人都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文化英雄，诗人可能重复了某些“诗意”，但这是被允许的，那是一种血统、一种传承。我们不必要忸怩作态、故作高深、蹩脚地表达一些小聪明或者浅显的“幽默”。
英雄时代离我们远去了，我们不可以因为我们更关注平凡的生活而否定古典诗歌的辉煌，不可以用《蒹葭》如“风”的妙曼去否定“颂”与“雅”的崇高。我也惊羡《卿云歌》的恢宏：
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於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3

我记忆中的第一首诗不是《静夜思》，大概会是《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那是收拢后的教科书不能关闭起来的激情：“我歌唱早晨，/我歌唱希望，/我歌唱那些属于未来的事物/我歌唱正在生长的力量。”
诗人创作这首诗的时候，抗日战争爆发，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生命比草芥更脆弱。在今天“前卫”的视野里，“早晨”、“希望”、“未来”与“力量”可能都是庸俗的词汇。然而，死亡就在眼前，譬如从大地震废墟中抬起头来，第一眼望见青草，它的绿色多么迷人！
能在硝烟中轻快地歌唱的人，不管用什么词汇或方言，都是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诗人。相反，单调的生活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残酷的摧残。所以，我支持在一些“专业诗歌”视野下被蔑视的诗歌的“优雅”，身陷阿波利奈尔《米拉波桥》的感染之中。我时常会听到诗人用语言编织成动人的旋律，优雅地歌唱：
《六年以后》/约瑟夫•布罗斯基
这么久生活在一起都是那样，星期二
现在元月第二天重又降临
……
这么久生活在一起都是那样，一次
雪花飘临，仿佛无边无垠；
……
这么相异所有的新奇都是那样
……
这么久生活在一起都是那样 所有
破碎的纸玫瑰俱已逝去，
……
这么久生活在一起都是那样 没有
书籍，椅子，家具——唯有那老床——
……
这么久生活在一起都是那样 她
和我，我们共同的影子，曾经是
双扉之门，甚至我们沉浸于
劳作和睡眠中，都一直紧闭：
门扉奇妙地裂开然后我们出去
走向未来，走向夜色里。

4

我开始燃烧起文学梦的时候，怀着满心的虔诚第一次拜访作家。他带我见识了新型作家的书房。告诉我他开始学习用“电脑”创作。我开始想象这位作家常常钻到黑乎乎的DOS屏幕里闭门造车，在当时，这种写作方式被誉为一种“前卫”的标志。
我曾经幼稚地认为，没有电脑，我如何进入文学的殿堂？！
然而今天，网络写手们的书桌上往往找不到一支笔，过去的“先锋”状态沦于日常化、大众化。所有试图别出心裁的“专业诗歌”写作转而向非诗的状态寻求自尊，将语言的苍白、缺乏诗意的内心或改头换面的牢骚夸张为“探索”与“创造”，依靠嘲笑经典诗歌形成的规范来美化自己的猥琐。
我一再思考诗歌的定义，确定诗歌的范围，幻想诗歌的可能性。并向被“专业诗歌”所曲解的后现代诗歌中去感受诗歌传统在颤栗之中的重生。在“新超现实主义”诗人罗伯特•勃莱的《午后降雪》中，我深刻地感受到其创造性的固执与空明：
If I reached my hands down near the earth
I could take handfuls of darkness!
A darkness was always there which we never noticed.
我读过两三种译文，都不能完全展示英语原文的韵致。在我的阅读中，大概可以这样来想象：在午后的雪地上，我蹲下身子，将手伸进积雪中；在积雪下，我的手感觉到了黑暗；这种积雪下的黑暗一直存在着，只是我们不曾去关注、去感受。
对这种异域诗歌的理解，我体味到了我们生存中的隐秘无处不在、形形色色，那是一个丰富的、充斥着多种可能性的身边的世界——甚至是内心的世界。这种诗歌世界的重生是有效的、具有震撼力的。可惜的是，在我们现代汉语诗歌的所谓“创造”中，我很难找到相近的文本。

5

孤独并不新鲜，消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而且，类似负面的情绪却具有更强的感染力，人性与其抗争的大美融于其中。
人们往往接受大众传媒的引导，沉湎于叶芝《当你老了》所营造的纯美之中，却很少有人去发现叶芝在《决不要献上整颗心》中对于爱情的诘问与奢望。
在诗歌的感受中，锅碗瓢盆与风花雪月同样具有灵性。放纵自己的感受与灵性吧！所有热爱生命的人都是写诗的或不写诗的诗人，不管你信奉的是什么：“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这个世界，和每个人一起生长、变化着,让人神情恍惚，仿佛目睹了前世或者来生：“是否我说，我在黄昏时走过窄小的街，/看到孤独的男子只穿着衬衫/倚在窗口，烟斗里冒着袅袅的烟？…… ”(艾略特《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然而，人间永远充满了惊喜，万物让人着迷：“她停在我的床边/穿着金色的鞋子/黎明，用第一道光/唤醒我（萨福）在这个世界上，当我们信步滚滚红尘，不再纠缠于大大小小的得失，返身回到诗歌,就会重新目睹这个世界的秩序与明亮，那些蒙尘的文字再次绽放光华：“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礼记•蜡辞》）

冀星霖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二十日

白希群

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当大家都去搞先锋的，那朴素的就是最好的！

无哲

在此存两天。
本文可以移理论区讨论。

少年游

初看题目还以为是米沃什的诗呢？不错，问好！
附：《献辞》部分
不能拯救国家和人民的
诗歌是什么？
一种对官方谎言的默许，
一支醉汉的歌，他的喉咙将在瞬间被割断，
二年级女生的读物。
我需要好诗却不了解它，
我最近发现了它有益的目的，
在这里，只是在这里，我找到了拯救。

亿华

----多为诗想想办法，是大好事！
问候霖！

唐朝明月

学习！

冀星霖

问好各位！这个问题让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