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南下

何剑胜

何剑胜：大军南下
　　
　　
　　
　　
　　我最初离开临湖村的时候，坐的不是火车，而是那种敞蓬大货车。你不可想象，有近百个人像咸鱼一样拥挤在面积有限的车厢里会是怎样的感觉，而且没有座位，都站着。像煎饼一样贴身站着。
　　其实，谁都想乘坐火车，只是那时候经过我们县城往南下的火车像饱满发胀的粽子，人肉叠加，无缝无隙，怕是连只蚂蚁都难以塞得进去。看着小小的火车站台上站满了密密麻麻背行李的人，乘务员是不敢打开车门的，而且也无法打开车门，海潮一样汹涌的南下大军早已将过道、厕所、洗手池等等有孔之处都抢着占领住了，甚至连行李架上和座位底下都塞满了人。
　　
　　一九九十年代，打工的风潮席卷古老的村庄，人们抛下农田，丢下农具，将铺盖卷入蛇皮袋，以征战之势，挥军南下。
　　
　　春运的火车向南。春运的火车一直超载。人挤着人，鞋子踩在鞋子上。一时之间，在南下的火车上，人成了人的坚壁，严丝合缝，无处突围。超载的火车像钢铁巨兽，腹内吞下无数颗困顿的心。远行的人，南下的人，被疲倦、无奈、绝望……袭击着，这时候是豹子都得收敛起利爪。拥挤在一起的人们脸色如尘，人已不成人样子了，是一堆叠加在一起的肉，无知无觉，任凭行进中的车辆颠来覆去的推涌和搅拌……生命的韧性在这里，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放眼逼窄的车厢里，一片灰蒙蒙的，人叠着人身上，肉堆着肉堆里，何其惨烈，又何其壮观！脸色如尘的人们，睁着空蒙疲乏的眼睛，汹涌的人潮已经湮没了远行的壮志和豪情。人性在这时，在这里暂失。人道在这里，在这时暂丧。聚肉成墙，即使肉也是一堆会新陈代谢的肉啊，而无处排泄，又不得不释放肉里的多余物，虽死命的憋着，可是……可是……实在憋不住了啊……老天，那就只好借自个裤裆一用啰，那一泄千里的酥爽平时咋没有体验到过？
　　
　　人至绝境，何处不是通途？
　　
　　以上是曾在春运期间“有幸”坐过火车的甫生，向我描述的真实坐车的情境和感受。
　　甫生说，在上面那种情形下，人已经没有了自尊，也没有了羞耻心，他曾目睹过一个女孩在她男友的“艰难”帮助下解下大解。那是个风趣的男孩，他称他女友的身外之物是“芳香的乌金”，用胶袋小心的包了放在包里（其实是没办法丢弃）。唯愿这个风趣的男孩和他女友有个良好的人生旅程！
　　
　　出门谋生，坐不上火车就只好另想途径。
　　有大型敞篷货车在人们企盼中轰隆隆开进临湖村，那天是正月初六，天气阴冷异常，可临湖村人却热血沸腾。两辆加长版的敞篷大货车暂停在村后的晒谷坪上。新年过后的晒谷坪成了临时车站，枯黄的草地上到处堆放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将要远行的人这里一堆那里一群，像种菜一样种了一地，其中还有不少是想搭“顺风车”的临湖村人的亲戚。我和几个堂兄夹杂在其中，我们说好了怎么样都得要相帮着挤上车去。
　　
　　上到了车就意味着可以去沿海的南方挣钱了！
　　
　　上车就像打仗。人们争先恐后，毫不理让，完全没有平常相处时的客气。为了方便上车，有人搬来了长凳子和脚踏板。品生哥像将军一样把守着车门，先后一个个把我们拉上车。等我们上完了他倒跳下车去，我问甫生，品生哥下车干什么。甫生说，这还用问，老大肯定是坐司机仓去了。果然，一会司机仓那儿就传来争吵声。我们在车厢里想看又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事后我们才知道品生哥把人打了，是附近村庄的柳宗宝，也是临湖村的女婿，这车就是他和他舅郎哥合伙包的。作为包车的人，也算半个车主，他理所当然的坐在了舒服的司机仓里。品生哥是临湖村出了名勇武、霸蛮，又争强好斗的人，走到哪都不甘吃亏。上车前品生哥就说过，司机仓除了司机，就非他莫属了。他强把柳宗宝拉下司机仓，柳宗宝深感没面子，虽然知道品生的为人，但为了维护面子总要做做姿态吧，就硬犟着不下车。品生哥火了，一记老拳砸在柳宗宝的鼻子上。瞬间，白面柳宗宝就成了花面柳宗宝了。
　　打斗没有持续多久，装满了南下大军的大货车很快就在亲人们的祝福声中出发了。
　　
　　一九九一年正月初六这一天，开离临湖村的敞篷大货车带走了临湖村半数以上的强劳力。
　　多年以后，品生哥在泉州因犯抢劫罪被抓入狱。柳宗宝做了万年籍人在石狮市最大的包工头，鼎盛时，有近千名老乡在他手底下挣饭吃。
　　
　　
　　

哑榴

大军南下，淘金者的梦。

杨望远

打斗没有持续多久，装满了南下大军的大货车很快就在亲人们的祝福声中出发了。
　　
掏金梦才刚刚开始

周飞雪

挤车的场面在路经老家南阳车站时见过,这些年好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