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雾（短篇小说）

半纸情朗

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
    这天是周五，学前班放学后，尚敏带着儿子辉辉去学英语，学前班也教英语，而尚敏却知道那个所谓的英语老师连普通话都说不好，让这样的老师给孩子打底子，后患无穷，于是她给儿子找了个外教执教的英语班，尚敏是学前班的语文老师，她的计划是，辉辉的语文和数学自己来教，只要把英语学好，明年入学直接上二年级，她已经跟小学校长说好了，那个校长的女儿就在她带的学前班里。

    母子俩从英语班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了，秋风卷过，叶子们便翩然而下，辉辉在前面走，边走边跳起来去接落叶，尚敏跟在后头，琢磨着晚饭吃什么。母狗花花从马路对面的垃圾桶旁边跑了过来，她是辉辉的朋友，每次见到辉辉都要拦住他，跟他玩一会儿。花花是这条街上老资格的流浪者，她每年生育，究竟拥有多少子女，大约她自己也说不清了，现在，她大腹便便，动作笨拙，但她还是晃动着快要临盆的肥腰，执着地往过跑，辉辉欢快地喊着“花花，花花”，蹲下身子，张开双臂迎接她。灾难降临的速度，令人猝不及防，一辆摩托驰了过来，花花便飞了起来，开摩托的人减速，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即使停下来，一条流浪狗被撞死，又能怎么样。花花在离地面两米高处，做了个侧滚翻，然后“嗵”地一声闷响，落了地。尚敏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捂住辉辉的双眼，当时她自己也惊呆了。花花在落地几秒后，嘴角淌出鲜血，她的下身也流出红红白白的东西，那白白的东西还蠕动着。蹲着的辉辉，突然身子一软跪倒了，接着便大呕不止，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尚敏这才反应过来，抱起辉辉赶快回家，他们家就在跟前。

    这一事件的后果是，辉辉的下嘴唇从此不自觉地搭拉了下来，口水会时不时流出，咬字不清，还有，他再也不喝汤了，不论是什么汤，勉强他喝一口，他就会连吃进去的饭都呕出来。尚敏心疼死了，后悔死了，如果辉辉不去学英语，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尚敏的老公高一铎也狠狠抱怨尚敏。两人带着辉辉去看医生，检查了一圈，各项指标都正常，神经科大夫建议去看心理医生，一铎差点把拳头砸上去。让5岁的孩子去看心理医生！几家大医院，都看了一遍，任谁都拿不出良方，只得又去省城的医院，专家开出的药也是些安神镇静的，但都是进口的。

    家里有个病人，经济状况很快就失去常态。一铎给私人老板开车，能拿3000，房贷、水电、物业一个月1500，这一份是一铎负责，他跑车没个准点，午饭就只能在小饭馆凑合，再加上一天一包烟，每月至少也得700元，同学朋友聚聚，一个月轮着做一次东，也得300元左右，这样下来，他就只能交给尚敏500元了。尚敏的工资不足2000元，辉辉的园费800元，一个月有9天在家里，再加上学英语，辉辉的支出超出1200，能落在尚敏手里的钱，合在一起不足1300，三口人的吃穿用度就都在这1300里头了，尚敏像老太太一样，花钱抠抠索索，但每个月仍是连一百二百都存不下，现在给辉辉看病已经背上债了，两口子耽误了工作都被扣工资，辉辉的药不能断，一下子，阳光与温暖不见了，两人只觉得他们正在从冰坡往下滑，两手空抓，没有可以攀援的东西，下面是看不见底的黑洞。

    这天晚饭时分，一铎打来电话，说是老板要派他驻外，为了多赚点补贴，他已经同意了，明天就走，他正在和朋友喝酒，让尚敏把他的衣服装箱。

    尚敏带着辉辉去送站，看着火车慢慢启动，加速，尚敏不由的就流下泪来，一铎为了养家而远走他乡，今后，自己肩上的担子也会更重。

    尚敏天天等着一铎的电话，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电话都没有，尚敏试着拨过去，语言提示已关机，这本是意料中的，到了外地当然要换外地的号码了。这天，她刚刚走出菜铺，手机响了，是银行发来的信息，催交房贷，尚敏心想，可能一铎换了新岗位，忙忘了，赶紧提醒他，可是自己没有一铎的新号码，于是她就给一铎的老板打电话，一铎的老板扔给她一个晴天霹雳：高一铎早辞职了！尚敏的脑神经“轰”地炸了，那头，老板已经压了电话，尚敏停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打过去，问老板一铎去了哪里？老板说不知道！尚敏抱住晕眩的脑袋，身子软软地蹲在了地上，蹲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树站了起来，她只有一个念头：打电话！她手机上有与一铎处的最好的几位哥们儿的电话。第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沉默了一下，说：“嫂子你来我家一趟吧，我们哥几个等着你，咱们见面说。”

    尚敏从高一铎的同学哪里拿回了一张高一铎留给她的离婚协议书，协议涉及到房子和孩子：房贷已经交了7年，剩下的8年，由尚敏自己付，产权和辉辉都归尚敏。自己净身出户，今后不再负任何责任。
尚敏拿到工资后赶紧把房贷和物业费交了，物业已经把催款单贴到单元门上了，剩下几百元连辉辉的园费都不够了，她只得厚着脸皮跟园长请求，先欠上一个月的，下个月一并从工资里扣，园长一脸不高兴地点了头。屋漏偏逢连阴雨，一个同学打来电话，说是请她喝喜酒，尚敏嘴上恭喜着，心里暗恨：你丫的早干嘛去了！她打开衣柜，检阅自己的衣裳，严格说，没有一件是穿出去不寒碜的，她甚至没有一条差不多的纱巾。化妆品就不用检阅了，上头有规定：老师不可以化妆，省了事不说，重要的是帮她省了钱。第二天上午，她上完课就去了商场，买了一条纱巾，一盒粉饼，一只眉笔，一管口红，家里揭不开锅了，生存危机迫在眉睫，她知道参加婚宴的男同学里，有两个已经有了款爷的范儿。

    老话说的好：越是不喜作怪的人，越是受看。尚敏就是这种人，她从不用心打扮自己，但她生来就有一种不经意间流露的美，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法比喻，无法模仿。酒宴上，薄施粉黛，轻点朱唇的她，令众惊艳。酒过三巡，婚礼仪式基本进行完了，只有两位主持人在唱着，说着，大家便放松了，彼此斗嘴、拼酒，做书商的马威举着酒杯来到尚敏跟前，一边说着恭维的话，一只手已放在她的腰间揉搓起来。散席时，马威从外边回来了，在尚敏耳边说：“我找好地方了，咱两去哪儿好好说说话。”

    钟点休息房就在婚宴大厅楼上，屋内设备极其简单，一张双人床，一张沙发，一个茶几。马威拉着尚敏坐到沙发上，就势把她抱在了怀里，满嘴酒气就往上压，尚敏说：“我想喝杯茶。”马威放开她，斟了一杯茶递给她，自己也斟了一杯。尚敏想，自己不是犯贱来了，而是要解决娘两个的活命问题，可是怎么开这个口呢？马威任何态度都没有，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要仅仅是一时性起，及时行乐，自己是不会答应的。尚敏暗暗地叹了一口气，马威拿过她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说：“尚敏，我相信你对我是有好感的，否则你也不会跟我来这里，对不对？”尚敏点点头。马威说：“那么，你还犹豫什么呢？道德不过是一块遮羞布，它压根不具备统治人的情感世界的权威地位。尚敏，我们都活得很累，几乎是精疲力竭，是不是？”尚敏深深点点头。“这些年，我虽然拼出了一份家业，可是被钱交换掉的，是夫妻感情的疏远，是心头深深的寂寞与无边荒凉。”尚敏暗暗长嘘了一口气，马威总算说到关键之处了。“尚敏，告诉我，我可以爱你吗？”尚敏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床上起来，马威为尚敏一件一件穿上衣服，两人重又坐到沙发上。马威看看表，尚敏明白到点了，而马威仍没有确切的表示，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尚敏决定摊牌。“马威，我离婚了。”马威一听，眉毛不由地向上一挑，脸色凝重起来。“我儿子病了，大夫说病虽不重，但很缠手，用的药很贵，房贷每月1000多，儿子圆费800，我挣不到2000，揭不开锅了。”马威沉吟片刻，说：“尚敏，我不知道你这么难，真应该帮你。可是我也是面子上风光，我的公司是靠贷款支撑的，我签了几个作者，都因书的销售不好，别说还贷了，连作者的稿费都付不起，他们都要告我呢。我刚刚给我岳父出了他的一本诗集，这样的东西，注定没有市场，是赔钱货，可是我不能不给他出，因为还贷的事，还要他老人家从中周旋，我不得不巴结。”他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尚敏，尚敏没有接，心里冷笑，她知道他所投资的一个浴场很火爆。“尚敏，我想，我岳父应该能帮的上你，他老人家不仅是诗人，还是颇有名气的画家。”尚敏把目光转向茶几上的诗集，大32开，装帧精美，封面的丹青淡雅幽美。马威说：“书里有他的介绍，以及他的博客地址，我会把你的情况跟他说说。尚敏，我先走了，到点了。”说着站起身，在尚敏的肩上拍了拍，匆匆走了。

    晚上伺候辉辉睡了，尚敏打开电脑，马威白睡了她，又把她作为礼物送给了他的岳父，而自己却不能拒绝。按照诗集上的博客地址进入，博主一叟的真实姓名是石正青，61岁，画家，诗人，收录有几百首诗和几十张画，相册里有十几张照片，从最近的一张来看，人已老态，但双目有神，笑容和蔼可亲，最有特点的是，他的下嘴唇也耷拉着，竟跟辉辉一样，尚敏不由地心酸了一下，心里就觉得早已认识了似的，有了几分亲切感。尚敏的博客ID是竹影摇风，不附照片，此时她便把近照放上去几张，显示了真名和年龄，然后请求加为好友，石正青正在线上，当即便接受了。

    视频聊天，尚敏面对石正青时，还是大大出乎意料，他的头发几乎全谢，头顶铮亮，眼袋浮肿，皱纹纵横，嘴唇肥厚，60岁的人，显得过分苍老，尚敏的心直往下沉。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必须付出什么，但是她无法泯灭天性中对美的喜爱与崇尚，若是拿他当长辈，自是另当别论，但若当做枕边人，她觉得自己一定不敢睁眼。想活着就必须被委屈，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委屈，心里下雪，她默默地叹了一声。石正青目视尚敏，暗暗首肯。这个女孩子不仅年轻、美丽，她的清纯、素净，尤为令他赞叹。他已走过了漫长的沧桑岁月，阅人无数，观察一个年轻人，他能十拿九稳。对面的这个女孩子，一定不是风尘女子，马威的介绍是真实的，她是生计所迫，欲求庇护。但是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自己是排斥的。自己作为画家、诗人，对美的热爱与追求超乎一般人，对美的载体，总是有占有的欲望，他曾与好几个模特共浴爱河。而这个女孩子，不是作为模特现身的，她也不具备做模特的条件，虽然很漂亮，但太瘦弱了，面部线条略显生硬，缺少柔和美，而且，重要的是，他对她的欣赏与她对他的排斥成正比，那么，给她时间，让她抉择吧。他说：“认识你很高兴，今天就这样吧，晚安。”尚敏幽幽地说：“见个面吧。

    两人在茶室会面，因为视频过了，此时见面便有了相熟的感觉。尚敏努力地微笑着，石正青温和儒雅的气度很快令她放松了下来。茶、咖啡和点心上齐了，两人说了几句天气的话题，便沉默了，尚敏知道该着自己先表态，于是她说：“石大哥，我可以接受你。”石正青怔了一下，低头拿起咖啡勺搅动咖啡，尚敏忽然反映过来，她把话说反了，自己是一件商品，选择权、购买权是在人家手里，她极力忍住想哭的感觉，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石正青缓缓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尚敏的眼泪便“哗”地涌出，她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石正青把桌上的纸盒推到她跟前，默默等着，尚敏便强忍住眼泪，嘴角向上牵了一下，牵出一个笑意，说：“曾经，一直是个好孩子。”说完这一句，眼泪再次溢起，被她硬生生地压住了。石正青说：“小敏，哦，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尚敏点点头。“小敏，你看过我的博客了，那里头满是成就，满是荣誉，但深铭我心的却是苦痛，我这大半辈子，经受了太多的磨难，我的心伤痕累累，现在衣食无忧了，但人是需要心灵的抚慰的，老人尤其如此。我坦言，我想要一个可人儿陪我，她要品行端庄，还要年轻美丽，请原谅我的过分，我对美情有独钟。小敏，谢谢你接受了我，但我知道你对我是排斥的，你之所以接受我是迫于生计，你的心是高贵的，而此后，你将让你的心活在泪水中，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从茶室出来，两人握别。秋风如剪，大把的叶子被从枝头剪落，纷纷扬扬，有几片落在尚敏的肩上和头顶，她的纱巾被风开，一下一下地遮在脸上，斜对过，皇家浴场的霓虹灯迫不及待地亮了。

绿z衣

郎啊，，写的这么好，，我帮你转去心情文字好不？

半纸情朗

谢谢绿衣
鱼儿也曾提示过我发错了板面。
如果去了其它板块就难免互相美言，虽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我是个不肯违心，也不肯欠债的人，因此我宁可不伦不类地在水区混。

绿z衣

好的， 你喜欢就好！

半纸情朗

再次谢谢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