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谈：“批判”太重，勿轻言

衣影

不管七宗罪，还是十宗罪，无知是罪恶之源——衣影语。

叶芝说：这世界哭声太多，你不懂。艾略特说：鸟说，人类不能忍受太多的真实。诚然，人看不清自己和外界，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文字游戏里，都是那个推着石头永恒来回的西西弗。人侈谈懂得很多，唯独不真懂自己。他每次自以为懂时，上帝就会发笑。后来，他一次次发现自己的无知时，也惭愧和自嘲过。直到某天，他梦到这些“闲言碎语”：你当认识自己的无知；理解本身就是个误会；有些问题无法解决，因为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活着，是一场修行。是对人性最好的注脚。任何妄断都在人性面前骄傲过，最后低下姿态。那份尊严，被无知、虚荣和错爱包裹，像个硬汉——事实不过是个“孬种”。也许，在世界这面镜子里，别人并不关心这一事实，每个面具也都掩藏得那么小心。但是，每个人的内心不需绕弯，直面良知，便会承认那两个字。如果，谁挺直腰板，拍着胸脯说：我不曾孬过，一直对的。斯科特·派克会立刻递上诊断书：这人不是罪犯，就是自恋狂；神经或智障，总得占一个。


人太容易相信、肯定他自己。赞美舍不得赠人，无知舍不得惕己。总是嫌恶他人不理解，批评他人不完美。高尔基说：这些人从来都是揭露问题，却不曾指出一条出路。也许，他们说，问题的反面就是出路。难道人生就是非左即右？难道政治就是眼见为实？当然，他们的立场永远止于舌尖，就像诗歌的魅力止于语言。他们批判政治，只欲将现象在文字里重演一遍，算是“言谏”。他们把这朵爱放得很大，比一切务实的政治家更杰出，比一切智慧的哲学家更伟大。我看过他们的纲领，把世界描摹得很黑，仿佛世界从没黑过，把痛苦放得很大，仿佛痛苦不曾来过。他们自我感觉良好，捍卫英雄的荣誉，给自己佩戴勋章。这使我想起尼采，他说：世界是孩子的游戏。确实，世界是他们的游戏。

我赞同将人性批判上升到哲学层面，但在他们的作品里，我并未看到智慧的光芒和哲学的出路。除了情绪发泄、机关枪式的扫射，除了给读者从心理到生理的快慰，再也读不出任何真知灼见。也许，这不是错，他们也在摸索的路上，但又确实是他们的错，因为任何人自知无知才是智慧的开始，不在智慧上实修，却广泛言论，误国误民，此为“国蠹”行径。他们本想接济光明，却迎来更大的黑暗；本想解决问题，却制造更大的麻烦。这难道不是文字人的愚蠢吗？文字——“蚊子”，寄生性动物，吃饱就“嗡”，于事无补，还嚷叫真实良知、他们的本职。也许，他们没有说谎，但真的无知。其最大的无知是，不知自己有多无知。以致，认为发出“声音”就是良知，以为像镜子那样反射现象就堪称价值。也许，他们应该好好研究阳明“心学”，明白如何“致良知”，又如何“知行合一”。再去读读韩非五十五篇，明晓治国安邦之道。总之，不是敷陈现象。

蚊子说，他的存在也有价值。他没有说错，却忽略一点：价值，是个中性词，决不在个人手里。一个人领悟多少真理，才有可能体会多少价值。只有至圣才可大胆说：你、我、他贡献了多少价值。自以为是，不是价值，用马斯洛的需求理论讲：至多，只是自我实现的欲望。你立志做一个商人、诗人、政治家或哲学家，其价值不是先定的，不是由自己来衡量的，它由历代人民集体的智慧决定。个人自以为是的价值，说到底，就像自慰，本质是自我满足。

也许，我们从来就不了解人性，往往来不及看清它的面目，就急于定论。“亚圣”孟子也不例外。他说，人之初，性本善。荀子则告诉我们，孟子不懂“性伪”之分，才提出这误世之言。告子曰：食色，性也。人的本性就是饿则要吃，饱则思淫，累则酣睡，食不足争夺，争夺不来则性命相搏。至于“伪”，人为也，是圣人先师为平治天下而制定的礼法。以礼法育人，使通过正当途径去争，争而不乱。因循礼法，人才知道长幼尊卑、是非祸福。最终，循礼法而形成特定的文化环境与民族心理。因此，人性是作为文化基因遗传下来的，是加工的产物，并非与生俱来的自然本性。相反，人之初，性本恶，是不谙仁义礼法的。

既然人性由后天塑造而来，每个人又该如何确保自己的人性合法？又如何以自己的人性认知来忖度批判人性问题时做到公正？我想，只有集体智慧或不断完善的法律可以做到，即使圣人也没有资格。凡人既不知道事物的根源，也无从判断人性的真伪，往往唯感觉，从喜恶、本能、私利、社会环境、有限学识出发。他们最相信自己，高估自己，像个卫道士、法官，从不觉得自己无知、武断。为何真正的民主社会都要“依法治国”，而不是依“人心”治国？正因为人人都容易自以为是，人心难以周全、中正，只会越治越乱。

帕斯曾说，世界上有两个民族最可怜：犹太人没有身体，中国人没有灵魂。因为，中国人的灵魂烂掉了，他们既做婊子，又树牌坊。当他们批判官员腐败时，却在为自己的子女问题送礼；当他们侈谈善良时，却对街头的乞者直呼“骗子”；当汶川地震，他们痛骂政府如何如何时，自己却安享乐窝。他们永远将枪口指向别人，从来不反躬自省。一旦利益切身，就百般借口，迟于行动。这样的人，叫嚣最狠，也最爱批判。他们人前君子，背后小人，骨子里烂透。他们借人性批判的幌子，谋取一己虚名，而附和者也多是乌合之众，沆瀣一气，以口舌之利浇心中块垒。最终，解决问题还得依靠那些沉默实干的实践家。


有一本书叫《路西法效应》，阐述了“人性”试验，证实了阿伦特的“平庸的恶”。所以，如果你不是耶稣，就极有可能是路西法。先哲说：别高估自己，你需要的是不断学习和反省。想想奥斯维辛集中营，想想卢旺达大屠杀，想想文革！一夜之间，你可能像变了个人，将屠刀砍向父母、子女、邻人、朋友和亲戚！昨天，你还在批判的观念和行为，一夜醒来，就可能被你推翻和践行！因为某种权利的赋予，因为某个指令的逼迫，因为某个环境的改变，因为自我保存的私欲，会使你完全怀疑并丧失自我，不敢再发声。这些，都是人性的漏洞。我们总认为自己站在人性的制高点，可以作为人性的代言人。实际上，我们是那么孱弱、虚伪，就像本性之恶需要道德伪饰。我们总爱批判，却忽略自我人性的成长与完善。

后记：不针对任何流派、立场。不否定某些诗人有益的辛劳。重点在于警示。《易传<系辞传下>》曰：“惧以终始，其要无咎。”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