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浅赏雪砚诗歌的音乐美

木芙蓉花下

涛声依旧--------浅赏雪砚诗歌的音乐美

山居笔记

◎ 雪砚

1.
多年来，我只能从时间的裂隙
听到那些狂妄的对着铁网辱骂的声音
今夜的月亮特别皎洁
我看着一群囚犯，从水中静静返回天上
2.
一只蜥蜴回头
诋毁人世的眼神，凝视来时的路
月亮吐了吐舌头
偷偷带走
我对美德的想像
3.
离开她的唇
岁月钻进了我的喉咙
繁华把她的名字念了十万遍
剩下几声咳嗽，在唐诗丶宋词的山坡休憩
一片枯叶呼啸而过
烟丶长烟和碎散的烟
把回家的路堵了
4.
向五号公路走去
宛如铝罐的声响，拒绝北风的肆虐
不再为了苍莽的野猪丶野菊头上的传说
墙上倒挂的钟鼓，以及走过废园旧楼兀自梳妆的女子
一条蛇，在心里蠕动
奢侈的射穿边城的禁忌与早市的暧昧丶倥偬
5.
雪虐风饕　
爬过一座山的眼睛，流亡到另一座山的耳沟
荡妇的秘密，隐匿天上的星
却怂动地下的河流
6.
睡吧！人生是恒久忍耐……

来到台湾诗人雪砚的博，在《织女心思》音乐版伴奏下，读他音韵美妙修辞华美的诗歌，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我虽然写诗歌经年，却对音乐没有库存，不过，当年圣乐一奏，百兽率舞，音乐舞蹈诗歌实乃人类天性，所以，我确能感觉到异样的美丽，芬芳，浪漫，高贵。

黄梅天 细雨绵绵湿了线
琴轻弹 谁在耳边轻声叹
剪不断 理还乱
万缕千丝不成篇
晓星辰 哪颗是你的思念
初相见 与君漫步山水间
手轻牵 怎诉柔肠千万千
秋风起 君不见
望穿秋水奈何天
蓦然间 已是人间多少年
上青天 抽出心丝与君牵
心相连 任他银河浪滔天

江南梅雨季节缠绵的青春烫伤，泥泞村路，淫雨丝丝的田间布谷鸟叫声，几乎是每个江南游子的共同乡愁。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锦绣繁华，牵动了金主挥鞭南下，饮马长江的野心。
雪砚博的这首歌曲，是音乐版，没有演唱，这种音乐背景下，读他的诗歌，让人进入那种音韵之中，体验到诗歌的远古气息。
古代诗歌，是人们抒发喜怒哀乐的唱腔，夜歌，日歌，哀歌，欢歌，情歌。屈原披发行吟，杜甫锦江怀乡，离愁别恨，皆唱出动人的歌谣。
汉语，字和音，通过韵律的美妙结合，可以抒发旷远幽深之灵魂之境。
我有一个想法，现代诗歌虽然不比象古体七律五言那样地要求音韵，但是，一定要有精神律动，而且，这种精神的起承转合的精妙律动，与句式  修辞  字数也要有一种天启性的照应关系。真正的诗人，操作现代诗歌的难度，比古体诗歌大何止百倍。因为，古体有个基本格式，有范本，基本上属于填词，而现代汉语诗歌，则完全靠诗人个体的艺术文化修养，去操作几乎已经失去审美规范的汉语，好比大海里绣花一样。

1，
多年来，我只能从时间的裂隙
听到那些狂妄的对着铁网辱骂的声音
今夜的月亮特别皎洁
我看着一群囚犯，从水中静静返回天上

第一节，四行。两行和后两行，一种古体诗歌常见的对偶关系。
时间的裂隙，月亮特别皎洁；这个是形而上事物的对应。
对着铁网辱骂的声音，一群囚徒静静返回天上；这个属于人间事物的对应关系。
首节里，天上的事物和人间的事物，就在类似古体诗歌的对偶形式中，获得诗境的统一。我们还可以感受到更敏感细腻的呼应。这样的一个布局开篇，我们已经明白，诗歌作者的抒情，不是浅表的人生际遇抒情，而是包含了复杂丰富的意义。我们可以理解了，时间的囚徒，政治的囚徒，人的这个囚徒命运，在时空构架里，弥漫着基督教堂的庄严音乐感。
也就是说，雪砚诗歌从发生的那一刻，就深刻带着中西合璧的奇异色泽。

2.
一只蜥蜴回头
诋毁人世的眼神，凝视来时的路
月亮吐了吐舌头
偷偷带走
我对美德的想像

空间意象自然从第一节的大布景，转换到一只蟋蟀回头。空间转换在古体诗歌里，也是必备的起码诗性，可惜，现代诗人很少有人去认识，总在思想意识里捕捉老鼠  蝴蝶或者蛟龙，雪砚对于这个诗学技术，是上升到理论性的好手，他处理空间转换，已经沉淀未一个诗人的下意识。
第二节，与第一节存在一个韵律的变化，由模糊布景到清晰意象。
然后，第二节前两行与后三行，也存在一个对偶关系，一个美妙的转身。
拟人化的月亮，偷偷带走美德的想象。
读到这里，就如沫春风，如同在爱人的怀抱一个拉丁舞的回旋，那山顶的一朵杜甫的山花，那春天里飞起的纸风筝。美德这个词，用在这里，大美完全超越了词意和音，超越了整组诗歌的初衷，让人烂醉如泥。

3.
离开她的唇
岁月钻进了我的喉咙
繁华把她的名字念了十万遍
剩下几声咳嗽，在唐诗丶宋词的山坡休憩
烟丶长烟和碎散的烟
把回家的路堵了一片枯叶呼啸而过

我读到第三节，很自然出现了“唇”，那种诗境里已经浓如蜂蜜的陶醉，离开，拉丁舞最酣醉的亲密，立即出现离开。这种分合，也属于作者诗歌理论支撑的要素。

繁华把她的名字念了十万遍
剩下几声咳嗽，在唐诗丶宋词的山坡休憩
这是辽远的高音，幽深的古怀。

一片枯叶呼啸而过
烟丶长烟和碎散的烟
把回家的路堵了

这三行，又是一个黯然的闭合。这些反复缠绵，复杂的揉搓，不仅仅是音韵，词义，句式，空间，这些能看得见的元素，诗情其实正指向对自身的超越，一个超越舞蹈的舞蹈，上帝之舞。

4.
向五号公路走去
宛如铝罐的声响，拒绝北风的肆虐
不再为了苍莽的野猪丶野菊头上的传说
墙上倒挂的钟鼓，以及走过废园旧楼兀自梳妆的女子
一条蛇，在心里蠕动
奢侈的射穿边城的禁忌与早市的暧昧丶倥偬

第一句，五号公路，走出。诗歌里的我，第一次出现，也就是人出现。那么，五号公路的意义，出现未确定多重指向，不过，第二句，铝罐的声音，和拒绝北风的肆掠，在强凋和定位这个出走。姿态决然。后两句四个意象，是一种混乱，这种混乱用四个不同层次的意象，加强，诗歌出现了出走，或者此组诗歌舞蹈信仰的高潮。
这个也是整首诗歌的音乐高潮，以决然决绝混乱变异的姿态。

决然之后，必然有流浪的苦，有边城桃源的暧昧和倥偬。这个心思，其实，每个玩出走的人，托尔斯泰以及昨天的你，都是一样的。音乐盒舞蹈，只不过模拟人类和自然的真实处境，并且作出超越的动作

我的博客没有音乐，沉寂有好几年，前天，才装上音乐盒，在音乐声中，我渐渐苏醒，恢复了诗性知觉。
音乐和诗歌是孪生姐妹，他们都是在往一个深处的感动和和谐里走，那或许就是一个梦想的花园，接纳我们尘世疲惫的心。而作为艺术最高形式的音乐怀抱，也许才能消弭我们情感和理性的对峙动乱
诗歌，就是这样一个尤物，他表面上是组词造句，实质上她是我们很难不去追寻拥抱的灵魂音乐，美丽的诗行，不会以意义取胜，而是她自然的生命律动，让我们如久别重逢，抱头痛哭。
我在读诗的时候，服膺日内瓦学派批评的观念，从赞美开始，到相遇结束。我和你，又强弱高低，但是，我们的契合点，在于那个文本的驿站，花园，亭台，别院。

5.
雪虐风饕　
爬过一座山的眼睛，流亡到另一座山的耳沟
荡妇的秘密，隐匿天上的星
却怂动地下的河流

前两句，旅人的苦和乐。苦在风雪肆虐，乐在山的眼睛和耳沟。只有对寄情山水之人，才能有眼睛和耳朵的拟人化，所以，雪砚此时在山居。
后两句，荡妇和美德，形成整体呼应，丑恶的东西，会隐藏天上的星星，却防不住地下的暗河和野火。

6.
睡吧！人生是恒久忍耐……

这是一个余音绕梁的休止符。

一是恒久忍耐，这个也是东方美德，一是看见明天的朝阳，这个也是宇宙美德。

自然与人文，决然与妥协，反抗的意志和对边城桃源的心里准备，这个肉体的超越需要不断地揉搓，而精神的超越，却要翻越无数刀尖。
如果，我过于目的性，让诗歌变成意义的枯木，那是失败，如果，这美妙的由词语和意义构建的音乐，完整地被突显，才是我的本来想法。

休息吧

雪砚作为台湾诗人，关注大陆诗歌日久，他很懂得我们共同的文化遭遇。
只是，作为台湾诗人，有一个大陆诗人不具备的跨时空诗歌观照能力，这个时空跨度超过60年。所以，他的诗歌呈现出的乡愁，美神，明月，显然属于一个敏感的诗人感受到的华人文化乡愁和孤独。

他在某种意义来说，诗歌艺术具有大陆诗人不具备的超验性，那是更恢弘的中华文明栖息一隅海岛的深痛。
有家无国，有国无家，海峡两岸都在同哭，这地狱，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