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庄晓明 于 2015-6-1 18:16 编辑
公元2111年1月1日,天又一次崩漏了。母性的本能,使女娲从她的漫长的睡眠中惊醒——但这一次,她的补天工程失败了。寻替罪羊,转嫁视线,是人类惯于玩弄的法术。下面的文字,是女娲在人类事后追究事故责任法庭上的部分辩护词: …… 是的,就当我沉酣于这漫长的睡眠,甚至连寥寥的梦都已被时间风蚀的模糊不清的时候,突然,隐隐听到了一连串异乎寻常的惊雷声,接着,有蛮荒的寒冷袭来,且愈来愈猛烈。这寒冷是我曾熟悉的,它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无坚不摧,人类根本不可能具有对付它的能力。天地初创时,我曾与它有过一场七天七夜的生死搏斗,才将它驱逐到天外,将天的崩漏处补好。但我亦由此筋疲力竭,进入漫长的睡眠。 母性的本能,使我惊醒。我支撑起同样已被风蚀的变形的躯体,上面落满了黑色烟尘——一种人类制造的终结象征,我终于看到,曾经补天的一角,几块石形的伤口复出现,并正倾泄着天外黑色的寒冷与虚无——人类制造的黑色烟尘的腐蚀性回应。 这个世界已如此陌生。记忆中充塞天地的绿色,为一种贪婪啮食净尽,土黄或土灰的背景上,摆设着一簇簇蚁巢——人类自以为是的文明结晶:城市。在这个蚁巢之中,人类疯狂地追逐享乐,追逐无度的欲望与消费,他们似乎不知道,或装作不知道,这一切无不是建筑在人类对天地万物的疯狂掠夺之上。而这于他们蜉蝣般的生存,根本没有丝毫的改进。 但我还是支撑起虚弱的躯体,向着天的崩漏移去。刚刚跨越了几个山头,我便喘息起来。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直至掠过看不见尽头的群山,在往昔的时光,就如同舞蹈一般的轻盈。而现在,我每迈出一步,身体便歪斜一下,仿佛随时会倒向幽深的山谷。而远古巨木们的消失,更使我连一根柺撑都无法寻到。我的烟灰色的到处是皱裂的巨大身躯,蠕动于山峦之上,恐怕会使习惯了卡通画的人类认为是一种天外怪客。所以,我的行走,尽量避开人类,避开这些我的创造物——实际上,我看现在的他们,也已是如此的陌生,不适。 一路上,光秃的山岭,尖锐的石头,刺得我的脚心生疼,渗出斑斑血迹——然而,我很高兴,这证明我的血液仍还丰盈。但我的高兴很快中止了,因为干渴的我竟寻不到必要的水源,来补充血液的流失。所有的河流都干竭了,群峰间缭绕着一丝丝蜗牛般的痕迹,提示着曾经丰沛的流动。途中,我侥幸地遇一汪湖水,勉强喝了两口,就呕吐了。混浊泛黑的涟漪,散发出各类腐蚀性的化学异味——这哪儿还是昔日当做梳妆明镜的水。我不知道体内残存的能量,还能否支撑到补天的位置。 另一个意料不到的局面,是沿途已收集不到一块可用于补天的石头。所有的石头,都被人类汲去了有价值的金属,而变得骨质疏松,不堪一击。我只得鼓起勇气,乘着昏暗的光线,走进人类的蚁巢,小心翼翼地说明来意,像一个乞丐一般。一阵关闭门窗的声响之后,他们中的一位勇者,瞪圆红红的眼睛,举起一根有着幽幽洞口的棍子,对着我放出“砰”的一声。我感到身体的某处一阵剧疼,仿佛毒虫蜇了一下。但我的心更痛。 是的,人类早已忘却了他们的母亲,就如同他们忘却了野花的芳香,忘却了鱼儿的自在。他们的自私,贪婪,使他们成为了天地间一种荒诞的存在。但我还是挺住了,喃喃自语着安慰自己,但脚步已是如此机械,麻木。我只剩下母性的本能,想着以自己的躯体,扑向天的崩漏处。 然而,这依然是一个绝望,我的躯体已被时间风蚀的如此不堪,以至于一个小小的跳跃,都会使骨骼发出可怕的脆裂……我终于站立于自己的尽头,世界的边缘,若一尊颓败的雕像,无声地对峙着天的崩漏,以及那不断拓展的黑色的虚无与寒冷:或许,这就是末日。 但我居然有了一种了结的轻松,仿佛置身另一空间,漠然注视着黑色的洪水,噩梦一般淹没着一簇簇蚁巢的城市……然而,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了,没有呼救声,没有漂浮的溺死者,无边的黑色笼罩里,甲虫般的汽车照样奔爬,交易、争吵照样进行,舞厅,电视,网络,所有的娱乐照样疯狂,只是加快了节奏……它们正如此和谐地一同潜往黑色的深处。莫非,是天外黑色的寒冷,虚无,在与人类躯体内的黑色基因,相互呼应了无数的岁月之后,终于成功地汇流。 在今天的这个法庭上,我要赞美我的后代,你们已“进化”的如此莫测,甚至为魔鬼所不及。但我同时要痛斥你们的虚伪,既已入地狱,还要什么“人”的名誉。难道还要我衰朽的躯体,承担起你们堕落的理由。大地与时间,正加速倾斜,抖落一切不适宜之物,自然,我也在其中。天地的黑暗中,人类的霓虹世界独自浮动,一个冒牌的星空,既不指示什么,也不填充什么,只是一种欲望的闪烁。我惟一的遗憾,是不能再回到那古老而甜蜜的睡眠中去了——那睡眠中将充塞着一个母亲无穷无尽的噩梦。 …… 至于对女娲的最终判决,直到现在还没有从那个并不遥远的未来时间中传来。或许,法庭在宣布暂时的休庭后,竟集体地遗忘了这桩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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