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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与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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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4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我特别害怕分离。眼看着春风吹醒了万花,一夜之间又被风吹落。这不为人知的分离,让我忽然手足无措。春天的薄风衣,遮阳帽旅游鞋,依旧保持着整装待发的样子。渔夫带来老家的春韭,新生的茬口渗出汁液。打开马莲叶捆好的韭菜,平摊在阳台上,春花正繁盛。在韭菜中间,有几茎荠菜结满果实。心形的瓷实的果果,排列来。忽然想念故乡的那些年月,小院子水井边一簇红芍药开啊开。仿佛遇见,此刻怦然心动。

  那些兄弟姐妹簇拥着的岁月,风吹雨淋的不肯褪色。母亲栽种过一棵杏树,1966年连雨季,母亲怀着我,在村边与一株杏树苗相遇。母亲无数次描述同一件事,我能够做到每一次都听得认真。我从不对母亲说,这事都讲过一百遍了。只是我再不能倾听,哪怕是怀着第一次倾听的惊喜也不能。我和一株杏树一起成长,我们兄妹三人几乎被老宅的银杏树霸占了大半的童年记忆。

  后来回老宅,杏树被砍伐了蓬勃的头,枝杈上挂着两只铁皮水桶,拴着长长的晾衣绳。记得那年我参加一个诗歌赛,写了首《老宅门前杏子香》。偶有文友小聚,还会被提起。

  二:  
  暮春时节,除了鸟鸣花落,我的耳朵很少能捕捉到别的什么。我害怕光明里的花颜与香气,很快的散去,我又明明知道分离在即不能挽回。渔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只山画眉,我们都喜欢得不得了,露台的花草总是有几百盆的样子。鸟笼子是特制的,又高又阔的很宽敞,画眉叫的特别,像是回应什么。渔夫过来喂鸟浇花,总是模拟画眉的叫声,他们一呼一应很是有趣。欢喜问:小鸟在说什么呀?隔壁的露台养一只硕大的金毛狗,叫颗粒,比邻而居竟也和谐。

  对于事物,我们能够拥有多久,对于爱情,我们能有几分把握。止于生想起来就算是永远了,但我们又很难做到将一件事做到止于生。华年里的遇见,繁盛时的分开,我们几乎不能掌控一段情感的发展脉络。某一年买了一双红色的鞋子,盛夏的时光看着鞋尖上的蜻蜓呼之欲飞。想起一句话:一双美丽的鞋子能带你去往美丽的地方。鞋子总是越来越多,光泽消逝再不复当年欢喜心。不断地喜欢了新的事物,比如一条围巾或者一枚胸针,或者一支发箍什么的。看上一样东西,总是要往返三五次,去年的深蓝白花围巾就是。人们习惯珍惜那些失而复得的,人或者物都同理。

  三:  
  最近收拾书房,因为母亲和保姆住了三四年的样子,这次准备让小欢喜住,就彻底的拾掇拾掇。所有的书籍信件盒子一股脑清理出来,刷墙换床洗窗帘,出乎意料的找到了好几样旧物。在书柜的夹角,有折页,一根银亮的白发硬生生的被夹住。小心的拿下来,我知道那是母亲留下来的。一阵心酸,这次收拾会让母亲的味道完全消逝干净。针线包里还有几枚顶针,偶尔的周末时光,也会拿出来戴戴,细心的摩挲。心头涌起一些与母亲亲昵时的记忆,手掌心的余温还在,母亲的笑意在眼前清晰。我的母亲,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我不知不觉地陷入某种心慌和恐惧里,只是我如今即使灭顶之灾来临那一刻,我也要镇定自若。因为我也是母亲了。小欢喜过来喊姥姥,我惊讶得像是从幽深的井底爬上来,我和我体内的小孩子,还来不及合二为一。不是吗?

  看那些纸页薄脆的旧书,不忍上手翻阅,像是不动则安一动即散的样子。1982年的《人民文学》,1984年的《小说选刊》,1985年的《十月》《收获》《花城》等等。我已经不能将一套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词综》作为枕边书,太弱不禁风了,某一页的眉批还清晰着。我喜欢的苏轼、辛弃疾、秦观、李清照仿佛在某一处街角候着我。时常站在书橱一侧,伸手抚摸一行行书脊,光阴溜出来又闪身躲起来。

  四:  
  我像一朵有着轻度抑郁的花朵,在花瓶里自我陶醉自我囚禁,绝望的海水没了胸口脖颈最后一根头发。恐惧像一条花斑蛇,蜿蜒着远去细若游丝的纠缠。想起我住过的小镇,那个弹丸一样的小院子,压水井香椿树丁香花。1998年我将小院买了,2016年拆迁的潮水将小镇淹没。因为小院的老房本是我家渔夫的名字,意外的得到一笔拆迁款。小院不再丁香不再香椿树也不再,女儿说小院在,在童年的梦里。当我老了,也许时光将黯淡得安然,地缝里长出新生的车前子茵陈和地黄花。

  和妹妹一起和面包饺子,谈到母亲就说起一些旧物。她说母亲给她的搪瓷盆,饭桌平底锅筷笼子。我说起茶晶手串,木梳子针线笸箩花棉袄。我们与物,说起来无非是生有时而物在侧。都是短暂的拥有,爱人孩子父母兄弟姐妹皆如是。粗陋的贫民之家,上天给予的秘密之所就隐秘地在旧物里游走。好在我们还可以用双手去触摸它们,用眼睛去看去感知去倾听,去表达不舍依依的温柔情怀。

  与物分离总有心伤,我尽量不表现出来,上一次我让渔夫将三大袋子旧衣物送去小区捐衣箱。还有十几双鞋子,闲置不用的背包等等,渔夫回来我问他,你看见我们的衣物被什么人领走了吗?他说,别人能用到就好,管他是谁干嘛。不再追问,也害怕追问,怕什么呢?说不清明,究其究竟我想应该是为了某一物的牵挂。也愿那物有一个安稳妥帖的好去处吧,终归是比较自私的心态。自己不要了,用不到了,却还不忍与其分开。毕竟有很大的做作的成分在,这样的做法很像人逢盛年回乡怀旧,说这样那样的好处却不能多呆一天。

  五:  
  一直以为丁香花四个瓣,有一天孩子们带着一大把盛放的丁香找我,他们说五个瓣六个瓣都是有的。没有比春天更适合怀念的了,怀念少年读书时光,怀念那些个欣赏我鼓励我的语文老师。喜欢都德的《最后一课》,喜欢也只是如是深沉安宁地捡拾起这些,让它们在我心里又一次流过。

  相熟的人们越来越少,身边的人像忽略一只蚂蚁一样忽略我们。也许我还会恐惧,或者不会了,谁知道呢。在所有旧物当中,没有比牙齿更久更旧的了,咬碎的委屈品尝的滋味,某一天我也许会神情漠然的告别我的某一颗牙齿。扔到房顶或者挖坑深埋都无济于事了,体内的生机再不能够催生一颗健壮的牙。我将会被尘世的绳索捆绑,无处可逃不能遁形。还是会害怕,不停地安慰自己劝说自己,还有谁会像母亲那样不厌其烦的扶我起来,细语柔声的对我说:别怕,妈妈在这儿呢。我养过的猫咪狗蛋麻雀母鸡羊羔猪仔,还有小孩子们都被这个世界霸占了去。

  我和母亲的手型几乎一致。此刻将手掌平摊开,一个女人慢慢的活成了母亲的样子,这是一件触目惊心的事情。母亲一生都在为没有一口好的牙齿而遗憾,她小时候是胎里红,将一辈子的甜蜜都都占尽了。

  六:  
  我是一个极端的人,对人对物都是如此。喜欢一个村庄,一条河流,一座山峦,某个人,鸟雀草木流云,一本书一段话一首诗,都如此。四月末,春满华枝,伸展的小叶子浓艳的花朵,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哪儿哪儿都是。园中的小路忽而拥挤起来,那花那叶像是开到了鼻子尖上眼皮子底下。呼啦啦侵袭了全部心意,任你左顾右盼满眼满心的春光熔融。

  近日教小欢喜认花名,我们已经认识了丁香海棠桃梨杏李。她又迷上了上树,两岁半的娃儿腿脚还不利索,上树全靠抱。在山桃枝上的欢喜,梳两个羊角辫儿,稀疏的光影斜照上脸颊,她的小眼睛弯成月牙。恍惚间,一个高额头大眼睛的小女孩从故乡的山坡跑下来,泥污沾了一手,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一缕斜过小小的鼻头。她跑过来,与桃树上的小欢喜重合成一个。

  此生谁叫为君痴,眼底家山心底诗。有你时间都变慢,雪花飞上杏花枝。多少春光逝去,多少落红不再,尘世凉薄,唯有深情不可负

发表于 2017-8-27 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温婉的文字,轻轻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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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4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读读这篇。让自己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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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6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一般的少女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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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如隐虽行 发表于 2017-9-4 20:51
来读读这篇。让自己平静。

这篇发在去年的草原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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