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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复旦诗派2006迎春Party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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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4 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火烧赤壁在 2006/01/04 12:49pm 第 3 次编辑]

                          《 那夜——复旦诗派2006迎春Party走笔》
                                                                             
                                           寇宗哲                          
复旦诗派将于12月30日晚上七点三十分在在泰康路田子坊《尔东强艺术中心》举行《重聚在诗歌的旗帜下---复旦诗派迎春Party》,届时将有二百位诗人、艺术家、企业家、明星、主持人欢聚一堂,互动交流,共享诗歌与美好时光。形式活泼、内容丰富,敬请您准时光临,并作好朗诵您自己诗篇或者别人诗篇的准备。(备有咖啡、红酒、果汁和精美点心,联欢至深夜)。
                                          (一 )
   
    首先是一张请柬。本不想去的,与这样的盛事阔别已久。隔山打牛,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牛虽在,但人一如逝川,不复当年。当年在南区,在银座,自己也发起,主持过若干次这样的活动,总能尽兴而来,尽兴而去,多半还意犹未尽。那时人年轻,心态好,有激情,一切都象苏东坡说的,如什么什么,不择地而出。现在,虽没有老气横秋,虽一颗诗心和肝胆俱在,但总觉得时代已去,周遭的氛围巨变。

    与木叶联系。最初,他问我去不去,我说估计要外出,去不成了。他说他去,便让他帮着,带一两套诗集给我,已多次听朋友说,诗集出得很大气,装帧甚好,分经典和前锋二卷,便想着或私藏,或作为纪念。以往正式出版的文本,大凡有选了鄙作的,一概不见书影,据说联系不到鄙人,看来我归隐和淡出江湖的日子已久。如今,一骑横出,当我再度弯弓射雕,不知是否会有意料或意外的斩获,但似过去那般,劳而不作,收而不获,我是横竖不乐意了。那光景,就像一个奇怪的农夫,春天撒了种子,夏天锄禾当午,汗也滴了禾下之土,秋天却不知收割,这没有道理,也很愚蠢,但这样的愚蠢,我过去一犯再犯,否则,现在整理故章旧籍,何以那么多曾经出自寂寞之手的文字踪迹皆无,幸得还有一些报刊替我残留了一些,让我这个曾自诩将来以文字安身立命的人,多少有点依仗和着落。观不少名家,一点日记,半篇佚文,都要收到集子里,而我过去怎能这样漫不经心,敝屣弃之,而不知敝帚自珍?虽说不是名家,但那名家也不是一出娘胎,呱呱落地就是的,那也是一字一字,日积月累,累出来的。

    所以,自今日始,凡是自己感慨系之,用心写出来的,都要象珍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忍它们半路夭折,不许它们离家出走,要让它们象自己的眼睛和心脏一样,刻刻能感受得到,时时能看得见。一句话,从现在开始,要过一种真正有射击,有目标的生活,毕竟所有伟大的成就,光辉的道路,都是用目标的石子铺成的。同理,没有两岸紧紧的夹击,江河就会失去目标,漫流四散;江河就不会,也不可能一泻千里,奔腾归大海。有了这样的心境,自然可以将外来的一些得失沉浮淡然处之,可以将家中的一些碟大碗小一笑置之。从此,严格意义上说,不再与世争锋,只与自己对决。高兴了,饮两口小酒,润润丹田;不高兴了,独卧床榻,拥衾夜读。心尽量往平处去,但不妨霁光月日;气尽量向冷静处藏,但偶或也要有冲冠之怒,不为红颜,而为自己——自己的愚蠢,不智慧,浮躁,不沉潜,浅薄,不浑厚,等等。谁都会走路,但能够走长路的不多,谁都会登攀,但能到达顶峰的不多。在人生的壮岁,要暗自将这口气憋了,就像机械需要润滑,也要同时警惕不要拧得过紧,要养气,浩然之气,但同时也要养生,血肉之生;无血肉,气无所寄,而无气,血肉乃行尸,乃走肉。

    蒙木叶的私心,他褒扬了我博客上的文字,也指出了一些回忆上的疏忽,比如《曾经》一章里,麦田剧社应为梵高剧社,拍《故宫》之时,胡腾已离开央视。懒得改了。本要与木叶一起,去赴这个诗会的,因外出计划延期。可木叶居然说无法成行了,要赶稿子。吃媒体这碗饭,奶奶的,就是这样,等米下锅,要将那米,给及时碾磨好了,否则,吃不了,要兜着走的。想去年,我连夜赶写那篇有关陈天桥的访谈,正这个节骨眼上,大学时代的初恋沪上公差,我既没远接芳驾,也不曾近迎于门,都是被那稿子给坑的。那几天远在广州的总编大人一天十几道金牌催命,而我这边尽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总不能让当期的杂志开天窗吧。总编大人还絮絮叨叨,说,什么国色天香,让老寇如此昏头,说不定就是棵白菜,电话里甚为不解。尽管,初恋仅仅是用来回忆的,相见近乎埋葬,但闻听得她来,还是觉得那只失踪多年的小鹿又跑回来撞怀。毕竟,头茬的阳光,第一口的嘴,即使再青涩,都是美好。等终于见到那个曾让我挥霍了大把青春的XX,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喝酒,而不是什么肌肤之亲,结果一通老酒喝得老夫浑身发热,飘飘欲仙,也喝得她双颊绯红,次日胆囊炎严重发作,只得送她上医院。所以,木叶一说他赶稿子,我马上就体谅了他。

    就自己去了。初意不太想去,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心里倒热热的,似乎有了些渴望。毕竟,重聚在诗歌的旗帜下——似乎对我是一种召唤,以诗歌的名义召唤,比之别的,比如酒肉的召唤,要来得亲切,真挚,纯粹。再说,旗帜那是个什么概念,一想,血液就有流速了。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了,家里正在烧鱼,都能闻见鱼的清香,但也顾不得清香了。在附近的秋林阁,随便吃了点,就赶赴现场。行至思南路一带,飘起了细雨,这细雨,就象幽灵,一点声音都没有。按理,只有春的天街小雨,才会如此润物无声,而这一岁将尽的冬雨,应该来得粗暴,绝望,凛冽些才对,但它不,它若有似无,没有淅沥,也听不见淅沥,它穿过已落掉多少叶子,已变得有些衣带渐宽的树,在街灯的辉映下,有点乖巧,有点迷离,似乎如同我一般,怀着渴望,渴望走进某些温暖的,久违了的怀抱。我向来是被人簇拥惯了的,但渐渐活着,品出了另一种滋味,那就是孤单的,也是好的,寂寞,也孕育着美。所以,现在反倒喜欢灯火暗处。

    泰康路曾数度路过,田子坊则从未光顾过。原想着,上海的景点也就这么多,要省着,慢慢地走。可去的,值得一去的,也不过如此,碰上可心的,喜悦的,则会一去再去。比方,有一个黄昏,陪着一个信佛的朋友,去玉佛寺吃了素斋后,又乘余兴,去北苏州河艺术家仓库观瞻。估计我是把巴黎塞纳河畔的左岸咖啡馆过于美化了,总觉得无论新天地,还是外滩以及对岸的一些消闲去处,无论怎样点缀,都灯红酒绿,透着一种很俗的商业气。好在艺术家的鼻子,都象瘦狗一样尖,于是,他们为我们嗅出,乃至创造了另外的空间,先是北苏州的旧仓库,再是泰康路的老厂房。艺术家总是这样一群人,人皆逐之,我必弃之;人皆弃之,我必惜之。他们虽不都是点石成金的人,但他们多半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于是,无论是北苏州河,还是泰康路,都一时声名远播,而关于它们的拆迁与否,都惊动朝野,因为它们已成上海文化肌理和景观的一部分,有历史感,有沧桑意味和艺术气,有显著的不对称,但又有最大的和谐。因为,太过整齐的,太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地方,貌似可观,但缺乏生气,只有这些隐身于红尘市井之中,杂而不乱,曲而通幽的僻静所在,或许才能使我们真正放松身心,去享受和领略人生的恬静与闲适。
    所以,我以为,许德民把诗歌的盛会安顿到这里,是很到位的。这条牌号为210的上海弄堂,除了故去的陈逸飞,还有尔冬强,黄永玉等等腕级人物,曾逐一前来扎寨。黄永玉,赤子烂漫般的人物,新近著有《比我更老的老头》,画好,文好,诗好,人好,样子好,是我心向往之的人物,我希望我将来的昏鸦晚年,能够活出此等境界;至于逸飞,既然已飞,就不再说他了,愿他在那边好好地安息,他毕竟也是让我佩服的上海牛人之一,在这个细雨绵绵的夜晚,希望他能够听到我们朗诵的诗歌;尔冬强呢,此人的摄影及收藏有得一说,他在绍兴路的汉源书店,不止一次去过,购过书,饮过咖啡,但他的这个艺术中心,今夜算是头一遭。
                                      (二)
    人已经很多了,很拥挤了。一进门,靠南墙的一边,类似展区,桌子上放的是不久前出版的诗集,用于来宾的分发。我拿了一些,居然还有很好的手提袋,上面写着日月光华,复旦诗派字样,还有素雅的诗歌便签,诗会刚开始,我看里面满压压的,全是脑袋。显然,已座无虚席了。
   兀自扫了一眼,看是否有熟面孔。看见邵了,很意外,他怎么在这里,他不写诗,似乎爱诗。或他亦写过,只是我不知道。这也是一个过去多次出现在鄙人日记里的人物,也不记得他是什么系毕业,只是知道他在校广播电台做过多年,音色很好,似乎受过训练。个不高,虽瘦,但有着芦苇般的柔和韧力。喜与人交道,似乎亦有着并不寻常的热情,即使偶或遭白眼,遇冷场,他也不以为意,显得道行深厚,而远为我辈不及。在我看来,仅此一点,就算个人物。当年就在友邦保险,现在居然还在,可见是个认准一个地就不打算挪窝的主儿,不似我等,则像蚂蚱,尽管是壮硕的蚂蚱,这里蹦一下,那里跳一下,转眼就秋后了。彼此换了名片,也各要了一杯橙汁,边饮,边低声聊。

    也看见杨燕青了。美眉,博士。几天前曾在第一财经频道上见她做节目,似乎是特约评论员的身份。都有些变了,尽管身材依旧修长,但那容颜,已让人开始想到岁月了。她立在后排,我站在门口,唤了她一声,她过来,问候了两句,本来要多说一点的,我看站在门口,人出人进的,有点挤,就提议往里走走,她估计没听见,当我闪身进来,她就被埋在人群里了。亦觉有目光不时扫我这里,顺着望过去,似曾相识,但突然又想不起来,彼此对答几句,才知庐山究竟。此女姓钟,来自北海,当时住增寿楼,似乎读MBA,现在沪上打理一家公司,另在徐家汇开一饭店。她光临此处,正如邵一样,也同样让我费解,但或许他们的内心,也有着与诗歌潜在的藕断丝连。或许在此处,他们另有别的相知或寄托,也难说。毕竟,这是个诗会,也是个Party,一来是听朗诵,但更重要的,是大家借这个机会,重聚或相识。

    看见陈村了,坐在前排中间,头发都有苍然之色了,神情是安逸的。晚会过了一半的时候,走了。手里有拐杖,那背,似乎比过去更弯了,那拐杖有点支撑,但更多的,我想,则是一种风度或识别,正如丘吉尔的雪茄一般。赵丽宏,则在前台的右侧,很少交头接耳,很专注的样子,带着他一贯的温静与儒雅,中间也登台朗诵,朗诵的是自己早年插队时,在一间破屋子里,独对一盏油灯所写的一首,而且较长,毕竟出自那个特殊的年代,诗意尽管有点老调,但其真诚无可置疑,估计是当时心灵痛苦和惶惑的自鸣,痕迹太深,故今夜张口就来,根本不带手稿,记忆力了得;也看见了王寅,严力等,不久后者亦登台朗诵。他们都非复旦出身,但今夜前来助兴的诗人,并不局限于复旦。想起王寅的一句诗,谢谢大家,在冬天还记得诗人。他还保持着那种忧郁和清醇的气质,不似别的诗者,已多半红尘中人,一副酒囊饭袋样子。王比想象的还要英俊和年轻,严力则霜色入鬓,但步履矫健;至于老一辈的,比如黎焕颐等,上台已略显蹒跚,讲话也带方言,其中有一句,倒是听清楚了,他说,人老了,心并没有老,诗没有老。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晚年的黄裳或乔木。希望他们百年后,仍能枕着诗歌安然睡去,毕竟他们,差不多已跟诗歌热爱或缠绕了一生。

    也看见钱亦蕉了。钱现在《XX周刊》做记者,问我现在何处高就,我笑而不答,她就要名片。给她。又问哪个是许德民,便指与他看。许应该是今晚最忙碌的人物,他一家三口,都在现场。女儿长得貌秀而甜,当众人呼喊让许朗诵一首以为前奏,许说,我这嗓子,大家都知道,还是请我女儿代为朗诵,但究竟其女是否朗诵了乃父或他人之诗,与人交谈,竟没有注意。其妻郑洁,戴一角形帽,也在现场穿来走去,为人落落,单纯热情。想来今年许德民功德无量,一口气推出复旦诗派名下的十六册诗集,也与她的贤内大有干系。也难怪许在《将复旦诗派进行到底》的后记里,专门提上这样一笔:“感谢我的家人,感谢我的太太和我的女儿,她们站在我的身后,让我的勇气和精力超常发挥,将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做得问心无愧,并且具有很大的成就感。”我想,换了我自己,也会如此骄傲,但我思忖,以我现在如此世俗,缭乱的内心,不要说组织如此之大的财力,精力,单是这样的一个毫无功利的意念,都得横竖掂量了,更遑论其他!故当我今夜与他握手,特别就这一点向他致意,他说,累死了,累死了,但虽这样,巨大的喜悦,亦潜其中。他说,发给你的邮件,总不见你回,早就想见见了。我说,同样,同样,便彼此像熊猫,可爱地拍拍肩,以示亲热。他邀我有空一定去他的画廊玩。原以为许德民才气纵横,也脾气纵横,谁想他竟如此宽厚,如此温良,甚至温良得都有点近乎谦恭。因为,在一般的心目中,大凡与艺术多少沾点边的,多少都是有些桀骜的。
    来自电视台的摄像镜头,像黑乎乎的炮口,一会威胁这里,一会转移那里。看样子,今晚电视台的年轻的主持人也来了一大拨,或男或女,次第献声。面孔都不陌生,但叫得出名字的,只有一两个,其中就有刘凝,很喜欢她那种安然的,恬淡的,不事雕琢的样子。自然,明星主持人的过多,也引发了一点反弹,比方诗歌报网站的小鱼儿一上来,就拿这个开涮,大意是说,诗歌就要通过诗人原汁原味的,本色的朗诵,才不失为朗诵,主持人的音质再好,也不过是作秀,诗歌并没有经过他们的灵魂,而仅仅是经过嗓子。言语间,就读了自己的一首什么今天去了聊天室之类的诗,他反对那些美声,更喜欢读诗,便读,但读得中气十足。平心而论,这些新闻类,文化类的节目主持人较之那些时尚类,娱乐类的,还是有素质得多,也要让人舒服得多。

     后来自告奋勇的,是一个来自建筑界的人士,似乎黄浦江上的几座大桥都跟他有关,其人戴墨镜,嗓洪亮,发高雅声,说我们需要小桥流水的诗,但更需要黄钟大吕。颇赞同,想到先贤闻一多关于诗人,有鼓手与琴师之说。许是此论触发,便有一激情澎湃者亮相,几乎不用话筒,此兄乃主流或政治派诗人桂兴华是也,他高亢而诵的是其政治长诗《邓小平》的一部分,有前苏联马雅可夫斯基的调子,但是否有那样巨大的艺术爆破力,待考;亦有一长发过耳,体形庞大,近似巴尔扎克的男子,旁若无人,亦庄亦谐,作狮子吼,其中有句子,虽不见得妙,但好有趣——天空是个秃子,已经掉尽了头发,我无事可做,只有读《新民晚报》,其实,《新民晚报》也没什么好读的,我只不过是从中找找错别字,云云,有生活的无奈,但更多荒诞。他那夸张的举止,重金属的声调,不止惹得众人抚掌大笑,也几乎要掀翻屋顶,去响遏行云。亦有一初中女,略施粉黛,童声清澈;更有三人组合的美少女,青春洋溢,发雏凤清声,恍然觉得她们似乎不该出现在此,而更适合于许多荧火棒挥舞的流行歌台。当她们找三两个腕级的人物签过名,合过影后,居然由他们的老师指引着找我亦如是这般,我几乎都有些无措。毕竟台上,还在有人朗诵,这样有煞风景,再说,亦不合我禀性,但拗不过。

                                      (三)

      今晚的朗诵,我略有准备。实际上,也没必要准备。因为心境,摆在那里。外面的细雨,乃是一种滋润。今夜如果晴朗,或者星空璀璨,反倒觉得有些不适。极端讲来,灵魂深处,几乎有海燕的处境,那就是渴望暴风雨。但现在,时代已没有暴风雨,时代已彻底沦陷,能够有的,不是苍白的阳光,就是淫雨连绵的天气,或阴晴不定的日子,但我似乎还在内心,渴望某种巨大和雄浑的东西。其实,无须倚窗,更不必凭栏,沉舟侧畔,已千帆过尽,如今这年代,天下熙熙攘攘的,利来利往,诚如张承志所说,“英雄的道路如今荒芜了———如今你不可能仿效,如今你找不到大时代的那些骄子的足迹了。”

    是的,又到新年。自成人以来,尤其是所谓的而立之年以来,每一个新年,带给我的,不再是欢欣,而是压力,隐隐的压力。我知道,岁月的铁手,究竟带走了什么,又将带来什么。毕竟,安然于世俗和被平庸生活纠缠的日子太久了,我不止一次对自己发出这样的锥心之问,没有创造,没有燃烧的生活,缺乏质量,缺乏重量的生命,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如此廉价,如此轻易,就将自己的大好华年,拱手让出,像一个末代的昏君,将锦绣河山拱手与敌。是的,岁月如敌,万千之敌,惟此敌为大。又想起海子的诗:“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是的,疲倦,这是一个时代的表征,也是自我内心的写照。即使每天美酒醇妇,混吃海喝,又有什么意义?固然,贫穷是可耻的,但是,富贵也不是那么可羡。小到每个单一的个体,大到整个国家,整个时代,都折腰于物质主义的五斗之米。固然,五斗之米是无罪的,而且多半是必须的,有罪的仅仅是,五斗之米何以现在笼罩了四野?毕竟人类,毕竟我们,除了五斗米之外,还有更多的,更高的别的梦寻,别的追求和别的享受,否则那不就成了被哲人们反复嘲弄了的“猪栏的生活”?但不管怎么说,天空毕竟低了,翅膀毕竟沉了,该继续的,还得继续。如此,每天早出晚归,像时针一样地辗转,辗转于时代的微尘,也辗转于自我粗砺的灵魂的风沙。有这样的心境垫底,可见我的登台朗诵,是如何情形了。当几个朋友说,躬逢其盛,今夜,应该多朗诵朗诵自己的诗作,我说,不,会有更好的,更值得为之一诵的诗歌。

     当我朗诵完毕,退居角落,端一杯酒饮,忽见一长者,五十左右,举着相机,要给我拍照。我慌忙起身,但已拦不住。他对我连竖大拇指,说朗诵得好,深沉,大气,有激情,我说,首先是原作写得好。我一直认为,《结局或开始》的某些段落,是大诗人北岛的功力之笔,也是不朽之笔。“黑夜以太阳的名义/进行公开的掠夺/沉默依旧是东方古老的故事/人民在褪色的壁画之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啊,我的土地/你为什么不再歌唱/难道就连黄河纤夫的绳索/也像蹦断的琴弦/再也发不出鸣响/难道时间这面灰暗的镜子/也永远背对着你/只留下星星和浮云。”这无疑是一个民族精神状态的痛苦沉淀和刻画,每次诵读,都觉得发肤痛切,五内俱热。现在,一些后起的诗人,多对北岛颇有微辞,有的甚或有不屑之意。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个民族有了自己的诗心和天才而不知,却仅仅乞灵于来自异邦的的奖赏和认可,这无疑是滑稽的,悲哀的。当然,北岛旁落于诺贝尔文学奖让人扼腕,但毕竟,一个伟大的诗者,他的天才的创作硕果摆在那里。他不惟是一个诗者,也是那个时代的预言者,他既是背身而飞的乌鸦,控诉和抗议了应该控诉和抗议的,又是迎风而来的云雀,啼唱和吟诵值得啼唱和吟诵的。尽管,现在他的背影远了,但我相信,作为一个时代的诗歌的骑手,他必将行进着,在他的诗歌中再度归来。

    而我们今天的大多数诗人,面壁向隅,顾影自怜,躲在斗室之中,没有真诚的内心历险,也缺乏对大于自己的那个世界的体验和认知,仅仅从章句到章句,从辞藻到辞藻,没有人间,没有灵魂,虽井底之蛙,却摇唇鼓舌,顾盼自雄。关于北岛,我想说的,就是一个诗人的创作状态有高有低,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我们不能强求一个诗人,一辈子都写那种颠峰时期的诗,实际上,这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北岛多以散文见世,熊熊炉火,日渐纯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我唯一反感的是那些动辄对北岛大放厥词的轻狂之辈,北岛不是神,他可以批评,可以研究,但不可以轻蔑,更不可以侮辱。

    就像某年月日去参加一个座谈会,当时我们一个年轻的评论家喋喋不休,说现在他一见乡土题材的东西,就反胃,现在全球都面临城市化,日后一定是城市化作品的天下,作家就不要再土不拉叽写什么乡土了,云云,而且随声附和者甚众,我当时屁股虽沉,但几乎要拍案而起。同样是这个学术崽子,却大谈什么威廉—福克纳,什么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什么时候,我们民族如果能贡献出这样的小说天才,他们搞评论的也就有批评的热情和值得为之一评的蓝本了,他NN的,难道他忘了,他口口声声的这两位大师,笔下恰恰写的就是乡土,而非什么大都市。说穿了,还是回到最初的,最基本的问题,不是写什么的问题,而是怎么写的问题。可那个披着学术马褂唬人的崽子,怎么就连这么一点最基本的文学常识都不要了呢。我希望,或者他不慎,哪一天闯进我的博客,读到如上这点文字,不至于过于光火。如果一定要光,就由他吧。
                                      (四)

    似乎一直在妥协着。不是我不爱这个时代,而是这个时代从趣味上,境界上,并不适合我,故也似乎不值得我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个真正的诗者,或许,正如曾经说过的,仅仅是爱诗而已,但尴尬的是,在一些私人的圈子里也享诗人之名。而真正的诗坛,暂时还不想涉足,不想涉足的理由,正如对这个时代的态度一样。我最多认可,自己的隐秘身份是一个诗人,这就多少决定了我的出世和抒情气质。不过,说破了,所谓的诗人,不过是号称,如果象切西瓜那样,一刀切我下去,没准,我的瓤子也是俗的,其中并没有多少诗歌的血统。但就像吸毒,总觉得与之息息相关,总觉得身不由己,无法摆脱,无法割爱于那些自由,流云和风一般的东西,那种东西,不用说,就是诗了。我能够闻见铜臭,但更能心贴心地感知那些歌唱的诗之魂灵,尽管此刻,它对我意味着一堆骨灰,但这骨灰,仍倔强地带着自身的体温。

    也朗诵了雪莱诗篇中,我最喜欢的《阿童尼》片段,查良铮的译本,很是精湛,我几乎耳熟能详。“冬天来了又去了/但悲哀随着四季的运转而来临/轻风和流水又唱起欢快的调子/蚂蚁,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间穿行/新的花和叶装饰了四季的墓/热恋的鸟儿在每个枝头上结伴/并且在田野荆棘中搭起了青巢/——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满生的渴望/它们要散发自己/要在爱情中消磨/那被复活的精力赋予它们的美与欢乐/唉,我们所爱惜他的一切/要不是由于我们的悲伤/竟仿佛未曾存在/而悲伤又怎能永延/哦,多么痛心/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要在这舞台做什么戏的的演员或观众/无论尊卑/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给死亡/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呵/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可爱/他的确从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这精神扫过这沉闷而愚蠢的世界/迫使一切事物继承各自的形态/尽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挠它飞翔/也终必由混沌化入应有的模式/最后,它会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发自人,兽,草木,上升为天庭的光/——在时间的苍穹之上,灿烂的星斗/可能被遮暗/但永不会消亡/它们像日月,升到应有的高度/而死亡只是低靡的雾/能遮上,但抹不掉那明光/当年轻的心/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欲的低层/任尘世的爱和生命/为了注定的命运而斗争——还有许多别人(虽然在世间无名/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长在/他们的才华辗转流传,不致消亡——/我们要去凭吊/并非由于那埋在自己的荒墟中的时代,宗教和帝国/因为像他那样的诗人/无须从世界的蹂躏者借来不朽的荣誉/他已居于思想领域的帝王之列/他们都曾和时代的衰风为敌。”往常,在我自己心情低沉和黯淡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默诵或大声朗读这些篇章,有时觉得这些天籁而自由的诗歌就是为几百年以后的自己而写,有时甚或嫉妒,嫉妒这些高贵,天才的句子竟先于我手而诞生,而真正的好诗,是没有国籍,也是适于一切时代的。记得一个寒冷的冬夜,当年在南区18号楼的顶层上,暗云低垂,我的喉咙和内心一瞬间充满了它们,就像眼睛里充满滚滚的泪水。我之所以将雪莱的这些篇章,郑重地摘在这里,一方面出于我对这个已经夭折了的天才的敬意,另一方面是,我觉得他悲哀的这一唱三叹,也是当下每一个以诗歌为使命和寄托者的严峻处境和命运。

   喜欢雪莱的年代,已经很久了,尽管现在看上去,那种浪漫主义已经过时了,但正如初恋,它毕竟是甜美的,苦涩的,无法忘怀的。某日,我整理书架,惊讶地发现,举凡雪莱的诗歌译本,差不多都有了,尤以查良铮和江枫的译本为善。在我心目中,雪莱,不惟这个汉译的名字,更由于他那伟大的,天使般的灿烂篇章,以及短暂,不幸和春天的一生,最接近于我对诗人的想象,而中国古典的大多数诗人,尽管诗歌了得,但骨子里多是功名利禄之徒。我不知道自己将来的生平如何书写,但见雪莱,高山仰之。此篇《阿童尼》,在诗歌类型上,应归于挽歌一种,它是为悼念早逝的济慈而作。阿童尼,这个希腊神话中的骄子,为美神维纳斯所爱,但不幸为野猪所害。无论世间,还是神话,真正美好的,在最美好的时候,都被摧毁,这就是命运。雪莱以之比济慈,但更预言了自己。三十岁,我还心浮气躁,屁事不知,三十岁,我还差点奔走权门,三十岁,我还沉溺于物质主义的迷津,但三十岁,一个天才,在诞生的同时,也像流星一样闪过。但他三十岁的华年,尽管短暂,却有光芒大成,他三十岁的死亡,尽管不幸,但等同于不朽或永生。

   这个时候,外面的微雨,则像悲悯和哭泣。已经有多久了,我已经对生活和自己麻木不仁,我犯罪似地糟蹋着自己,而浑然不觉,或者毫不怜惜。而所谓时代是什么呢,倘如一个才华者,一个勇者,不能赴汤蹈火,深入,乃至超越他所置身的时代,他手中所握的这支笔,到底又有什么意义?自然,现在笔已几近被阉割了,我们更多面对的,是键盘和屏幕,但笔的尖锐或锋利的象征,则依旧存在。要顶礼膜拜,要有神圣感和畏惧感,唯此,则有真正的热爱与珍视。
   向来对自己的朗诵还是颇自信的,加上今晚朗诵者的水平不过尔尔,故无论是北岛,还是雪莱,他们的诗歌通过我的肺腑和喉舌,多少赢得一些人的关注,加上许德民对我的一点不实之辞,这就是为什么糊里糊涂间,也有莽撞少年来索签名和合影的缘故。饮了不少的酒,心情沉郁,有许多的人,已准备好了朗诵,但未能一展,已经展了的,兴致渐起,尽管与开始比,人散去了一些,但留下的大半,确是忠实者。朗诵继续进行,间或杂有长号或钢琴。我一瓶接一瓶喝酒,是小瓶装的啤酒,以至身边有女士惊讶,说酒量这么好啊。那晚,估计,尔冬强的酒,一大半是我横扫掉的,渐渐地,酒意甚酣,但再酣,也不过是啤酒,对我这等资深酒徒来说,饮啤酒就像喝水。临近尾声,欲罢不忍,再度登台,朗诵了自己的作品《恳求》和《今夜》,作为整个诗会的落幕。
   是夜,来宾很多,很热闹。但一开始,气氛有些拘谨,但不久,就开了,但开得还不够,应该更大气些。显然,一切都是随意的,并不曾经过刻意地设计和安排,台上的背景布置得非常醒目和有力量,这样最好,没有过多的文化官僚致辞,大家就以诗歌的名义,自由朗诵,自由发挥。实际上,从本质上而言,诗歌是雪莱和普希金的事业,是兰波和荷尔德林的事业,一句话,诗歌即是青春,天才和热情的事业。或许今夜,今夜的某些时分,我们其间的有些人,也能沉浸其中,但多半的,我们已差不多老了,在尘世和地面,我们辗转得久了,或许已失去了诗歌特有的飞翔的翅膀,嘹亮的翅膀,因之,也无法真正地抵达那些天空和高度,那些蔚蓝和云朵。即使今夜“诗歌永恒,诗歌万岁”的回声隐隐,但一个大的诗歌的时代已死,“尽管如此,诗歌仍然象清泉,涌流不止;仍然象伤口,淌着鲜血。它继续奋斗,继续在荒野里讴歌。”(聂鲁达)。是的,它未亡的种子正在孕育,诞生,我想,只要有人,有心灵,仍在孤独,仍在渴望,那么,人类的暗夜,就需要诗之星光。(选自寇宗哲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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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7 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 那夜——复旦诗派2006迎春Party走笔》

欣赏了~~
发表于 2006-1-8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 那夜——复旦诗派2006迎春Party走笔》

收藏了再细品~~
发表于 2006-1-9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 那夜——复旦诗派2006迎春Party走笔》

问好楼主,看着你编辑了三次,估计是定稿了。这篇收进诗歌报网站诗人随笔栏目。
欢迎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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