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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小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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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9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庄晓明 于 2024-5-22 17:42 编辑

      上个世纪的90年代,是我的人生极为动荡的时期。1991年盛夏,我带领公司刚成立的施工队,远涉外省,到安徽的蚌埠淮南一带施工反光道路标线。当时国内的公路上,连维护交通安全的普通标线都很少见到,就别说这种间车灯一照,前方便显出一道亮带的反光道路标线了。那是公司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不仅有着事业初创时的千头万绪,更因为向北京某著名大学教授购买的这项高新产品技术,根本就不合实际施工的要求
  焦头烂额之际,后方增援来了人手。当时,我正站在蚌埠市区的一条又脏又乱的马路中央,满脸灰尘,满腹怨气,一位高大精壮的小伙子赶路似的向我走来,他提着空瘪的帆布黑包,里面大概装了两三件夏天换洗的短裤汗衫之类。小P那时17岁,朴实,憨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久违的旷野气息,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像从卡通画上跳出来似的。小P是安徽六安人,因有亲戚在扬州,便与他的哥哥一同投奔了过来。我向小P关照了一下施工要领,他“嗯嗯”地点着头,弯腰拿起一把漆刷子,模仿着身边工人的样子,一刷子一刷子地干了起来,很快就干的有模有样。
向北京的教授购买的这个反光漆技术,有个怪脾气,须在正午的烈日下高温施工,才能干燥的快,可惜这样的时间很短。随着太阳偏西,它的干燥速度便陡然慢了下来,以至于需等候4个小时之久,才能放车辆通行。这对于愈迅捷愈好的道路交通来说,显然是不适应的。施工队每天干到太阳落山,然后用红色锥形帽把划好的标线严密保护起来,以防行驶车辆的损坏。这样的看守往往要熬到夜里的12点之后。几天下来,我检查发现,小P看守路段的标线是护的最好的。我不在时,施工的工人有的跑到路边聊天,有的倚坐路边灯杆打盹,而小P则在路中心围了一圈锥形帽,自己醒目地坐在里面,表情严肃地守着。对于损坏标线者,我们是要他赔偿的。小P拿到赔偿,马上交到我手上,我便分出一些让他去买包烟抽,他憨憨一笑:“我不会抽”。一天晚上,我上路检查时,忽听得前方有吵闹声,围聚了一群人。原来是一个喝多了酒的蚌埠人,骑着摩托车,故意撞翻了好几个锥形帽,被看护标线的工人拦住。那时骑摩托车的人是很牛的的,他一听工人是外地口音,掏出当时那黑匣子似的“大哥大”,就要招人。这时,护另一段标线的小P冲了过来,一把揪住那人衣领。“老子废了你!”那人仗着酒气,点着小P的鼻子。“你敢!”小P也以安徽腔回到,扬起了一只大拳头。一场争斗眼看要爆发,我忙打电话招来交警,平息了事端。
由于反光漆产品的不成熟,首次的安徽远征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亏了血本。而北京的那位教授,及时地以治疗糖尿病为由,离开了公司,再也没有回来。此时的公司,可谓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因为严重的糖尿病,瘦弱的躯体需支着一根精致的拐杖,才能放心行走的这位来自北京的教授,恰恰是这副形象,迷惑了当时许多急于发财的乡镇企业家。他卖出的反光漆技术,在全国至少布局了十个厂家,除我公司外,其余的都倒闭了。张家港的一家公司,投资了上千万,当地政府也寄予了厚望,厂区最终长满了荒芜的杂草。这个北京的教授利用信息和资料,掌握了美国反光漆技术的一些皮毛,在自己的实验室捣鼓了一下,便匆匆地出来贩卖技术了。某种程度上,称他为知识骗子并不为过。但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为我们带来了新的视界,知道了世上还有“反光漆”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
当时,美国原创的JM反光漆已打入国内市场。JM反光漆为了追求顶级的户外耐候性,附着力,采用的是双组份丙烯酸树脂,这使得施工有些繁琐。于是,我在研制中采用了单组份丙烯酸树脂。虽然单组份的耐候性、附着力皆明显不如双组份,但符合道路施工简单、快捷的要求。至于反光漆做到空中标志上,户外的寿命能达到10年就可以了,西方的产品恨不得追求永恒,不符合做事喜欢模模糊糊的国情。但我的研制中遇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为了使反光漆在逻辑上像“漆”,JM反光漆将比重高于4.0的反光粉混入漆液内(铁粉的比重才3.0左右),使用了高档的防沉剂——这种高档防沉剂在国内根本就买不到。无奈之下,我灵活地采取了一个后退的方法,施工时再把反光粉混入漆液内。这似乎显得笨拙的方法,却意外地带来了一个好处,就是JM反光漆由于使用了极好的防沉剂,反光粉能够浮于漆膜表面,这就使得各种色漆的反光皆是白光;我们没有那样好的防沉剂,反光粉沉于漆膜之下,却意外地使反出来的光,红是红,黄是黄,在实际效果上更符合交通标志的要求。而且,在既要保证反光效果,又不影响色漆的鲜明度的边缘地带的探索上,需要某种东方式的悟性的启示——国内外的反光漆研制者,就卡在这里了。
我的“下海”,以及为文,皆非常低调,此乃本性。但既已到了回顾阶段,也不妨略述一下我的反光漆系列研制成绩:一个发明专利,一个实用新型专利。第一个将反光漆成功地应用于国内的高速公路,桥梁,隧道,以及车辆放大字号。有一个“佳话”,国内的第一座反光大桥——龙川二桥的设计者,为求反光漆,跑了美国,日本,韩国,对身边的我们不屑一顾——他们有的是钱。但最终,还是“求”我来了——因为我的反光漆操作方便,实用。美国JM反光漆就这样最终被挤出了国内市场。至于我们的反光漆最终又被自己的国情灭了,我将在另一篇纪实小说中述说。
或许,读者嫌我这里臃赘了,不是正经小说的写法。其实我的“小镇往事”系列小说,是否像小说并非我的追求。我只是想以这种纪实小说的形式,写出这个东西方碰撞的大时代的一些切身体验,也算是借此认识自己和这个时代,及某种国民性,带来的启发可能比学者们的理论更为宝贵。
那些年,为了挽救生死存亡的公司,我把全部时间都用于了反光漆的研制,曾经的文学梦想搁置一边。但我至今仍认为,诗歌锤炼的想象力和文字逻辑能力,给了我的研究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和启发。北京的那个教授给我公司创办了一个非常高档的化学实验室,书籍资料亦颇丰富。我一边学习一边做实验,憨厚的小P则跟随左右,每一个新配方出来,就让他操作,观察效果。小潘负责施工后,我母亲刚好从油田退休,来公司做起了大管家。我研制成型的产品配方,便交给我母亲保管,并由她指导车间生产。我是对别人有戒心——这戒心倒是跟那位教授学的,他在公司时,就国外抄袭来的那些技术,还总神秘兮兮地隐身实验室,拨弄那些复杂的试剂与玻璃器皿,任何人都近身不得的。
小P在我的公司做事,他的哥哥大P则在附近的一家机修厂做铆焊工,相距不远,不时到这边来看看。兄弟俩一样的大个头,但哥哥大P更显精明些,见熟人便脸上挂笑,使得眼睛挤小了许多。小P在安徽老家时就有女朋友,是双方父母从小订的亲,但小P还是等着让大P先结了婚。大P的老婆在苏州打工,一个小巧的川妹子,衣着时髦光鲜,但给人随时会扎出刺来的感觉。婚后没多久,大P也到苏州打工去了。临行前,大P要请我吃饭,我说:“等你发了再说。”大P嘿嘿一笑:“我弟弟还请你多关照!”
   1995年后,公司业务走上正常,我带领施工队南征北战,似乎一路顺风。然而,96年下半年在泰兴施工时,我又遇上了一个“牛皮糖”,某交通工程公司董事长,他的预付款总是迟迟不到位,但他转包的工程量大,工期又紧,我不得不先行干起来。我又急又累,又有一种无奈感。一天施工到半夜才回,躺在旅馆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突然,身子打摆子一般抖索起来,感到与世界被一种恐怖隔离开来。小P把我扶到医院,挂了两瓶水,人平静了下来。但不知怎么回事,其后一直浑身乏力,走百米远的路,就感到累的不行。到医院检查,又查不出问题。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年多。于是,我先后为施工队物色了两任队长:第一任是一位曾在外地做工程的油漆工,他为人很干练,对我的指令言听计从,对下属发话时,比我还威风,似乎是一个领军人物。但几个工程后,有人悄悄告诉我,他带队在外时,手脚很大,且损公肥私。就在公司财务对施工队加强财务管理时,他不满地离开了;第二任是第一任的副手,顺理成章地接了班。他外形颇为实在,加上是本地人,与队员熟,好配合。谁知他领队了一年多,就和公司的一个推销员勾结上了,偷偷地在外也成立了一个施工公司,那个推销员花公司的费用接到工程后,他们就合伙在外面做。东窗事发后,他“光明正大”地做另一个施工队的队长去了。这时,我想到了小P,决定把他推上施工队长的位置。
小P嘴拙,又是外地人,对这个位置有些发怵。我鼓励他,你放心干,干一段时间就顺了。每次施工队外出,我都要召开动员会,一再强调,一定要服从小P的指挥,如果谁因此影响了工作,严厉处罚。刚开始,小P还常到我这儿来诉苦,我就指点他该如何如何。一段时间后,小P渐渐进入了脚色,开始亮着嗓子发话,给队员们撒着两三元一包的烟。有时施工回来,说队员们如何“辛苦了”,是否“意思一下”,我说“行啊”。
小P在他哥哥结了婚之后,也于当年的冬天进了洞房。有意思的是,高高大大的兄弟俩娶的老婆都是小小巧巧的,只是小P的老婆小云要显得朴实的多,也是满身的乡土气息。我把她安排在公司的生产车间,与小P一内一外,颇为相得。第二年,小P得了一个儿子,高兴的不得了。小家伙有着与他父亲一般的卡通式的大眼睛,特逗人喜爱,我这个不爱与小孩子厮混的人,也常常忍不住把他抱起来。公司有间四十多平方米的杂物房,收拾干净后,装上空调,小P全家就住在里面,条件虽不是很好,但上下和睦,倒也其乐融融。刚过三十的小P,竟胖了起来,由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不小的大胖子,腆着肚子。然而,奇怪的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工作,反而带来了意外的便利,推划线车时,他用肚子拱着就可前行,双手从容地做着其它事。
我的公司虽小,二十来号人,平时工作颇似游击队,接到业务就大家一起上阵突击,暂无业务便“放羊”,且严格按照国家规定实行双休日,交双保,一般工人都颇为满足。96年之后,对社会和商场的运行规则有了深刻领教的我,“实业救国”的幼稚梦想已破灭,便又渐渐回到诗歌和阅读的身边,对公司的经营要求降格为“养活自己和写作”就行。当时,我研制开发的空中标志反光漆,国内尚无竞争对手,且获国家发明专利,我有资格坐等客户上门。有新客户打电话咨询,我总是这样回答:“你可以货比三家。找不到合适的反光漆再到我这儿来。”我牛的很!但道路反光漆及施工,就没有这么省心了,竞争对手愈来愈多,价格一路跑低。
大P到苏州后,大概混的不错,小P两口子常带着儿子,乘双休日到苏州看兄嫂,每次还能带些礼品回来。小云的衣着也渐渐鲜亮了起来,头发烫成了卷式。她开始在公开场合与小P斗嘴,不像以前那样只会私下生闷气。终于一次,两口子吵大了,闹的公司上下都知道:小云要学嫂子,买一款带数码拍照的手机。那时这款手机要三千多元,小P不答应,说没钱。从此,小P不愿往苏州跑了。与小P的闲聊中,我大概知道了一些大P的情况:大P先在苏州一家装修公司干了一段时间,摸熟了其中套路后,便自立门户,组织了一帮安徽老家的哥们,也成立了一个装修公司。大P有业务就接,以最低的价格“抢”过来。他的手头自然缺乏资金,就利用以前在老公司结识的关系路子,赊欠了大量的材料款,都是满口答应一个月内结清。但到了一个月,半年,一年,大P也没有钱给,总是对催款人陪笑脸:“就下个月!就下个月!”终于,债主们等的不耐烦了,雇了黑社会的人,挑断了大P左脚的一根筋。挑筋的时候,大P没有反抗,而是仰天大笑接受,然后一拐一拐地走路,放出狠话:“过去的事已两清。谁再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要了他的命!我们六安帮也不是好惹的!大P由此掘得了第一桶金。
终于一天,小P不安地走进我办公室,结结巴巴地说,他要到外面去一段时间,公司如有施工,他立即赶回来。一问情况,原来是他想到他哥哥的装修公司干临时铆焊,顺便看看情况。我便耐心劝说小P:兄弟间共事关系难处,尤其妯娌之间,日久必生矛盾,你是知道你嫂子的厉害的;再说,你已有了儿子,需要一个稳定的教育环境……小P不安了几天后,也就没再提此事。当然,我也没有亏待小P,给小P的工资待遇虽比不上苏南,但在小镇的外来打工者中,已属高薪,而且,小P两口子的看病,儿子的上学费用,我都私下给解决了。虽然预感上,我知道外省的小P迟早要离开我,但我想把这个时间尽力推后些。
对一个人一旦形成最初的印象,便很难改变。小P是朴实憨厚的,我今天仍这样认为。但对一个人的最初印象,往往使我们忽略了他还有不为人注意的另一面。工作的间隙,我们喜欢在一起打牌,大家都喜欢与小P打对家,因为他出牌不但会计算,而且善于掩饰,总能在关键时刻,打出一记重牌,令对手败下阵来。即使这时,他的脸上仍憨憨地笑着。
我对小P的信任,重用,引起了公司一些人的嫉妒,他们开始寻机会在我面前数说小P的不是,以及有了贪小便宜的毛病。我都是付之一笑。或许,我更警觉这些精明的本地人,认为他们背叛的危险性以及带来的危害更大,而一个小公司是无法摆脱这样不断的宿命的。
   跨入新世纪后,小P遭遇了一次施工事故,2003年10月,他带队在山东济宁施工时,被一辆无证无照违章驾驶的农用三卡撞晕了过去。接到电话,我心急火燎,立即驱车长途奔涉。到了济宁人民医院,看到小P躺在病床上,肿了小半边脸,不由一阵的揪心。我随即请主治医师和医院有关人员吃饭,请他们用最好的药治疗。至于那个肇事的农用三卡司机,当地的交警讲,根本就不能指望,家里两间茅草房,买农用三卡的借债都没有还呢。
住院治疗了半个月,小P感觉好多了,便要求回家,说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花一天的费用。征求了主治医生的意见,在家里静养也好,让小云休假护理。
小P刚从济宁回来,大P就赶来看望。他倒没有发胖,但脸上多了一种江湖中人的自信。左脚走起来有点瘸,但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我向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握着我的手说:“大哥!让你辛苦了。”
然后,大P要了济宁出院时的片子,找熟人到苏北医院看了一下,就还给了我。
“小P的事就拜托大哥了!
“我一直把小P当作兄弟,你不是不知道的。
大P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我不在,麻烦你们给小P补补身子。
我忙推开:“我公司再小,这些钱还是掏起的。
大P待了不到半天时间,就走了,显然他很忙。
毕竟是年轻人,不到三个月,小P的身体就恢复了。我让小P又继续休息了一段时间,还把保险公司赔偿的六千元医疗费当作压惊费补贴了小P。小云刚好用这笔钱买了一款带数码照相的手机。
小P的离开很突然。他伤好后,一直在公司里勤勉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像往常一样。而我忙着开发系列反光产品,与小P的交流稀少了很多。那年冬天,离春节放假还有十来天,小P突然来到我办公室,说要回老家看一下,他奶奶病危。当时,我正为年终的要债问题弄得心烦意乱,说了一声“好吧”,就让他走了。大年初四,小P突然给我的手机发来一条短信:“今年不能来干了。”我很诧异,忙发短信问:“为什么?是不是嫌待遇不好?有什么要求只管跟我说!”他回复的还是那句短信。
一开始,我的感情有点接受不了,回想了半天,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巧合的是,年初八,公司的一位业务骨干也突然辞职,说要去广州做皮鞋生意,并对天发了誓。我也没怀疑什么。他与小P的关系一直不好,年前还吵了一架,差点动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过了一个多月时间,小P突然来到我办公室,仍是一脸的憨笑,但明显有些不自在。我让他坐下,他便坐下,并熟练地扔过来一支烟,像许多上门谈业务的人一般。其实,小P知道我不抽烟的。
“在哪儿高就?” 我微笑着问他。
“在市区帮一个朋友开车。” 小P挪了挪沙发上的屁股。
“我还以为投奔你哥哥去了。”
“万一开车不行,就上我哥哥那儿去干。他今年在南京接了一个大工程。”
“是来要给你们两口子交保险的‘红本’吧!”我直截了当地问到。
“是。”小P脸上的憨笑有些扭曲,不安地搓着手。
“按道理,你这样的突然离开,违反了与公司的合同,我是不好给你的。但我还是给你吧!”我叫人拿来小P两口子的“红本”,心情复杂地给了他。
小P感到有些意外:“老板,我知道,你对我们太好了!我对不起你!这两年,我回家过年,村里那些在外打工的,都是开着一辆一辆的小车回来的。我哥哥还开了一辆奥迪。可我……”
十年前,安徽阜阳施工后,我们曾去过小P的六安老家。穿过上百里尘土飞扬、又窄又弯的土石山路,才遥遥望见那布满茅草房的村子,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村里人把穿着橙色施工服的我们看作天外来客一般的稀奇。当然,时代不同了!
真正让我有挫败感的,是我不久得知,小P与那个业务骨干,实际上就是共同投奔了扬州的另一家竞争对手,据说是给了他们一些技术股。小P年前说他奶奶病危,其实是去上海改装新型施工设备。那时,已有了更先进的标线施工设备,车载式的,驾驶员可以开着车子施工。小P离开公司前,我刚花钱和时间让他学了驾驶证,进一步培养他。那时学驾驶证,开车,对于一般人还是可望不可即的。谁知我此举竟是为竞争对手培养了一个高级操作工。小P把我弄成了小镇企业界的一个笑话。但我并没有恨小P。
小P仍暂住小镇,另租的房子。有时在路上碰到,他仍那么憨笑着,有些不自然地叫一声“老板”。小P之前的那几个背弃了公司,已成了真正“老板”的旧部下,现在有时碰了面,也都各怀心思地还叫我“老板”。其实,我远不是什么“老板”,只是一个误落尘网的诗人,而且一去三十年。三十年,已远远超过当下民营企业的平均寿命了。
我微笑着回应他们,没有丝毫的不自然。过去的一切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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