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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学对话《重返栖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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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2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重返栖息之地:云外野鹤与上帝的拇指的一次诗学对话录》

上帝的拇指:您好,很荣幸能够和您进行这次诗学方面的对话。

云外野鹤:呵呵!说到“诗学对话”很容易叫人产生紧张感啊!我们还是从自己当下的感受出发来聊聊诗和我们对于诗歌的感受吧。

上帝的拇指:好!让我们就从“感受”进入吧,作为一个诗人和评论家,您写作有多久了?最初的写作愿望和现在的感受之间有何不同?

云外野鹤:这个问题没法说清了,几乎回忆不起来最初的写作冲动了,大概是在初中,受了一本《唐五代诗词》的影响,开始写古体诗。二十来岁时才接触到外国自由体诗,写了很多,现在看来都是些滥情模仿之作,我将那几大本东西封存在书柜的最下层了。真正严肃的思考着写诗应该是最近几年的事,所以,尽管在诗歌的旁边边打转转很多年了,我宁肯说:我的写作刚刚开始!
至于“感觉到自己最明显的变化”,我想说是:从形容词到动词,再到名词吧?

上帝的拇指:嗯,非常好。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转变。

云外野鹤:最初,就想站在高处抒情。把自己作为一个孤独而强大的歌手来自视。确实是“生活不够我来活”的感觉,老有溢出的激情,泛滥横流。

上帝的拇指:抒情是写作的缘起,你的激情来自何处?是对于生活的匮乏的补足吗?

云外野鹤:是的,僵死的体制、冷漠的眼神、服从的记忆、小城市的庸艳和冗长的无奈等,那时候特别想逃离,想一种无目的的漫游,诗歌也许就是一种漫游吧。

上帝的拇指:我们对于现实的处置方式是就是生活的内容本身,怎样的态度产生怎样的想像。我可以从中看到您最初的写作的艰难与激昂!写作是对于生的隐喻,对于死的背离。

云外野鹤:呵呵,我没有你说的那么艰深,当时只是一种很持续、强烈的感觉。后来,知道了生活就是生活,是第一位的,命定的你就属于一个位置,逃离没有意义,也没有可能(我是一个宿命论者,对冥冥之中的东西始终心怀敬畏),以前的那种强抒情有点伪。于是,就开始打量一种过程,我们为什么不将一个过程诗化呢?那时,在动词的使用上、在词性的变换上,关注得十分投入,想把诗作成一首起伏跌宕的乐曲的冲动很强烈,可以说很折磨人。可是,渐渐地在这种关注中,过程本身呈现出来的律动更深地抓住了我,在这所有的过程中,一切在变化,同时,你会隐隐感觉到在这些变化中又有什么是不变的,这大概就是《易经》的所谓“变易”和“不易”那种关系吧?这些变化的内在律令、终极归宿等更叫人着迷,我感觉诗歌应该是内呈现,或深度呈现,开始关注罗伯特·博莱的诗。后来,阅读了米沃什的一些诗作,象《偶遇》、《赞美诗》、《咖啡馆》、《在音乐中》、《1913》等,尤其是《梦痕集》八月十四日这样的叙述:

他们命令我们收拾东西,因为房子要烧毁
还有时间写信,可是那信在我身上
我们放下包袱,靠墙坐下
他们盯着,当我们将一把小提琴放在包袱上
我那些小儿子没有哭。严肃与好奇
一个士兵拿来一桶汽油。其他的在撕下窗帘

感觉到了一种绵长的震撼,那种无“我”的呈现,一下子打垮了我的所谓机智、跳跃、闪转等等刻意追求的价值,我知道了:我该象动词一样,让想要说话的东西自己呈现!

上帝的拇指:动词的境界我正身处其中,而您已经走了出来,这是我值得学习之处。

云外野鹤:呵呵,不能够说“走了出来”,是试图从一种流水般的过程或动作里闪身出来,来看看那些挟裹我们行走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面目?看看彼我之间能否来一个冷冷的对抗,那怕是一种僵持。

上帝的拇指:其实诗歌是一种脱离常规的冲动,我们身处其中,是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因为往往是那些偏离带来了伤害,是对于日常生活的逆向行走,诗歌的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向死亡靠近的过程,因为它面对虚无,并在开始时终结自身。

云外野鹤:对!“往往是那些偏离带来了伤害”,也许死亡是唯一的全知,他知道一切,却无言!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是在拼命挣脱一只手,却总在那只看不见的手里存留。

上帝的拇指:我也曾经有过强烈的书写欲望,想要建构一种日常生活以外的更为真切的现实,而这些只能使我更加背离自身,我们无法在文本之内栖身,因为你打开了,就必须关闭,而这个过程是肉身的,我们必须带着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

云外野鹤:是的,那种冲动很强烈,可是越是那样,越是需要审慎,那种强烈是一种创造的力量,也可能是一种毁灭的力量。禅的境界也许是必要的,它在肉身,也不在肉身,我现在越来越倾向于“诗歌是一种两间的状态”。矛盾也许最真实的存在!所以现在,诗歌于我而言,更象是一种抵制:抵制住时间之流,在一段河床上安放自己的标识,以便重返来时的路。

上帝的拇指:说到重返,这是一个关键的话题,因为就是记忆的回溯,回到时间的原初,那就是永生了,我们对于当下的抵抗,就是因为对抗衰老。而衰老,这是一切文本内在结构,它甚至比成长更加深入、广泛。

云外野鹤:当你说到“衰老是一切文本内在结构,它甚至比成长更加深入、广泛”时,说明你已接近中年(我说的是心理上的),开始关注和思考一个和你异样的“在者”了,越过声色,直抵本质——那时命名的源头、是名词。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上)
上帝的拇指:我记得有个俄国诗人说过:写作的惟一诀窍就是尽量使用名词,把其它成分省略掉。

云外野鹤:是布罗茨基在《诗与诗人》里说的:“名词具有不朽的魅力。”他在一个访谈里曾回忆早年的诗友埃夫吉尼·莱因对他说过的话,“倘若你在你写的诗上铺一张能够隐去全部形容词和动词的魔布,撤走这块布后,白纸上应该留下密密麻麻的名词”。“去形容词”、“减‘的’字”成为现代诗的一个写作原则。使用形容词的的初衷是为了强化说话的力量,可是,我们都知道:过多的定语恰恰会限制表达的宽度与厚度,形容词是我们主观的“我”对于客观的“物”进行“赋值”,通篇的“我”多了,会挤走“物”的,没有了那些“在者”,只有“我”在这里,诗就没有真实存在的力量了,所以,多余的词(尤其是形容词)永远在减少诗的力量。
“名词”的涵义应当是一种呈现的力量和品质,不能够理解为名词的集中,使诗歌成为“名词的集中营”。比如有人曾试验在一首诗里就只用逗号分割开了几十个名词,其它的什么也没有了,那是一种对于名词写作的误解。

上帝的拇指:对,其实就是和对象拉开距离,让自己尽量不去侵犯那些自在者。

云外野鹤:对!孔子一生“述而不作”,《春秋》未改一字,只是删除了一些,保留了一些,史称“春秋笔法”,其实那不是“不作”和“无作”,而是大作,他将自己隐藏在材料后边,他不说话,却全都说了。

上帝的拇指:我们往往把自身等同于存在,这就把美感等同于欲望,把真实等同于需求,这刚好和美背道而驰。

大鸟:呵呵!需要改一下啊:“我们往往用自身代表存在,就用欲望代表美感,用需求代表真实”。很多人潜在意识里是这样认识的。

上帝的拇指:写作就是要还原,把原在的东西,需要纳入我们的视野的即将成型的富于意味的时空模式勾勒出来,可以在其间发生更为宽广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一些新的规约,对于成规的修正,是因为这些更加美妙的设定,它对于存在来说,是更加完美的栖息之地。

云外野鹤:对!还原,那是一种力量!直接说出“自己”很轻易,说出真正的“在者”很难。因为它难,所以我们在言说时当有忧郁、当有置疑、当有自己和自己辩解、甚至自己否定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名词——应该是一种追求的境界,我们只可以说无限接近,或者在接近它的途中。越接近,你会越恐惧,“达于深渊”的感觉自然让你怀疑、克制,小心翼翼地接近……,更加关注那个“在者”,而不是急于说出自己。

上帝的拇指:而个人言说如果只是个人的立场,那么将和别人无涉。我们面对那些难以指涉的所在,只有沉默是最得当的。沉默是一种得体的策略。

云外野鹤:是的,沉默就是一种态度、一种言说。

上帝的拇指:看到很多你写的诗学文章,真是受益匪浅。你准备将来出一本诗学文集吗?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写作者来说,真的是太难能可贵了。

大鸟:说心里话,对于诗学理论,我在你面前只应当是一个问者。

上帝的拇指:你实在是很谦虚了。角度不同而已。你的更加切实厚重。

云外野鹤:这叫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诗写者对于理论和理性思考应当如何看?你是怎么理解的?

上帝的拇指:我觉得这就像你做馒头,一开始会不大熟练,然后慢慢学习和掌握技巧,这必须总结经验,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写作和最基本的劳动是一样的,理论就是一个总结经验的过程,是不可或缺的。真正的理论是内在的,你虽然不说,它也存在,那是一种成规,制约着每一个写作的人,使写作成为可能。我们必须自觉而为,这是一个成熟的标志。

云外野鹤:对!那是一种跳出诗来看诗的感觉,是一种反观自己的过程。每天都在诗的状态?这很值得怀疑,诗歌有拼命的状态,但是说到底,诗歌不是拼命,需要拼命的是喊口号。尤其是当代更为复杂的历史背景下,我们必须学会停下来,看看诗的背后的东西,你说是吧?

上帝的拇指:越是自在的状态就越能写出好的作品,它是自然而然的,它要求它自己,而不是某个人创造了它。诗歌有着自己的独立的主体,这需要一些先验的累积。

云外野鹤:诗意来时,自不可挡。但是,济慈说:“如其诗之来,不像叶子长在树上一般自然,还是不来好”。诗意不可能时时在场,那样的话就不是诗意了,充其量算一种意义,甚至意义也算不上。

上帝的拇指: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出过:一个人评论别人的作品的前提是先读懂自己的作品。反观自身,这是一个回心的过程,是认识的开始。

云外野鹤:对!每个诗人必须承认:你读的莎士比亚就是读你的莎士比亚!

上帝的拇指:你对自己的写作满意吗?你觉得自己最好的作品应该可以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云外野鹤:应该说:绝大部分的都不满意,只有几首音乐的、时间的叙述值得存留。至于“自己最好的作品应该可以处于什么样的位置”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过呢,我想就用老巢的话来作结吧:“时间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上帝的拇指:对,时间会检验它的有效性。

上帝的拇指:在我看来,诗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是神性的、卓越的。因为它虽然出自个体,却高于个体存在,并且自动地发生意义。

上帝的拇指:你自己怎么看待眼前混乱的诗坛,比如一些不堪的事件?

云外野鹤:我记不清是谁说的了:离诗近点,离诗坛远点! 这也许是十分必要的!

上帝的拇指:对,可是有时候总想站起来说点什么,因为那些需要持守的尊严。但我相信,真正的诗人是不会那么不知廉耻的,在做一些和诗歌相去甚远的行为时,已经和诗歌无关了,这也是一种不需要去做的事情了。诗歌会为自己的尊严说话的,必须让她自己来表达。至于那些无知的人,比如韩什么之流,就更加和诗歌没有关系了。

云外野鹤:你说的对!“诗歌会为自己的尊严说话的,必须让她自己来表达。”诗歌形成,诗人消失,这应该是个“墨水瓶的良心”的问题吧。我理解职业中的混乱和不堪,比如职称、职务竞争,玩阴谋,使手段,弄权术等(那可能是一种必须?),不理解诗界的这些泛社会化(或者商业化)行为,一些人太将“诗人”作为一种职业了,“诗人”的感觉太重,“诗”的感觉就相应地轻了。其实,简单的说,“诗坛的混乱”主要指的是两类:一、派际划分和论争;二、各种肆意恶搞、攻击漫骂、行为作秀等。代际划分没有意义,至于各种向度的写作,应该都有其存在的价值,问题不在“向度”,而在于“度”,每个向度的写作能够作到恰当合度,都会有好作品,失去了“度”,什么“向度”也都没有意义了。第二类情况,你为了那些需要持守的尊严“站起来说点什么”,也没有用,他(她)们根本不按招数接招,反倒巴不得把你拖进恶搞、漫骂的泥沼里陪他们狂欢,帮助他们弄出更大的响动,让锺鼓毁弃,瓦缶交鸣。所以,应对此类情况,还是按你说的“只有沉默是最得当的。沉默是一种得体的策略。”

上帝的拇指:谢谢兄长带来的金玉良言,最后我想请您就诗歌说一句话,你认为最值得说的,关于诗歌的话,好作为一个结。

云外野鹤:也感谢拇指,你对于诗歌的敏感和诚实、才华和勤勉等,于愚兄而言,常常是一根鞭子,我老感觉到自己需要衔枚疾走,才可以使我们兄弟长久地在一起。我有这个准备!最后,我想说的是我关于诗歌的理解:诗歌是面对自己心中的神祗的祈祷!

上帝的拇指:好,让生命成为一种自在之境!那就让我们一起来为心中的神祉祈祷吧。

云外野鹤:合掌……

2006-11-01.22:00~2006-11-02.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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