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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肯定,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们的主人公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学校的围墙。
管小状是一个从乡下来的大学生,老家在陕北。按他的说法,祖上三辈没有去过省城。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或者祖上积了阴德,他竟然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名牌。管小状说:“你们不知道,村子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炸开了锅,敲锣打鼓三天四夜,硬生生踩平了我家门前的小山丘。”后来乡亲们你掏一点我凑一点,再加上乡里和县里的扶助,他就飞出了山沟沟,跑四川上大学来了。
管小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可他胆子大,没有不敢做的事情。他说在陕北的大山沟里压抑得太久了,一定要在大都市放松放松。所以处在这个发情的年龄,管小状到处寻找着刺激。寂寞时他在宿舍楼顶吼过信天游,朝着对面艺术学院的宿舍楼不停地吼,一吼就是一下午,而且都是他们陕北那边赤裸裸的情歌。吼地对面楼全关上了窗户,还因此招来了楼管。幸好我们兄弟几个口才好,帮他搪塞了过去。我们给楼管说,他就是个乡下人,喜欢没事哼哼着,舒服啊。楼管很理解,可管小状还喋喋不休:“什么叫哼哼啊,那叫唱歌知道吗!”
他今晚是跑出去上网。因为还没有到周末,学校不允许学生无缘无故出校门,所以他只要跑去翻墙。
管小状在翻墙前转悠了好久,十分仔细地查看着四周的情况。因为上周他被抓住过一回,所以这次很小心。上周他和大狗一起去上网。翻墙时管小状叫大狗先上去。大狗是特胖的那种,上墙特吃力,管小状站在墙跟顶着大狗的屁股,足足顶了半分钟大狗在晃晃悠悠地站在了墙顶。管小状说:“跳啊,快跳啊!”大狗怕的要命,站起来又蹲下,蹲下又站起来,就是不敢跳,光头大脑袋还晃来晃去。这动作可不好,蹲在小房子里的校警就算再迷糊,也被大狗100多瓦的脑袋给晃醒了。
管小状一句话不说,问急了还跟校警吵了起来,说学校的制度他妈的太不合理,说都大学生了还搞封闭,说俺都在大山里钻了20年了,没有想到来了大城市还像进了监狱一样不自在。校警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给辅导员打小报告。这可吓坏了管小状。他想要是辅导员知道了非写信告诉家里人不可。管小状什么都不怕,就怕家里人知道他在学校不学好。他从大山里出来的时候,他那快奔50岁的老娘顶着个大太阳,足足送了20多里地,汗水和泪水湿透了老娘手里的包袱。管小状说:“娘你回吧,过年快收高粱了我就回来了”。娘答应一声,管小状拿过来包袱扭头就走。没走几步,娘又赶上来说:“娃啊,你出去了自己要好好着啊。”管小状说:“哎。”娘又赶上来。一直到老娘走不动了。管小状扶着老娘坐在陕北光秃秃的一个小山梁上,风轻轻地吹过来,娘望着西天的流云,老半天不说话。良久,管小状才看见娘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褐红色老脸汩汩地流着,老棉袄都湿透了。管小状说:“娘,你咋又哭。俺过年整个人就又回来了。咱不哭。”管小状抹抹自己的泪水。娘转过头来:“你出去要学好啊,娃。不要惹人家城里人,咱惹不起。学好了东西就赶紧回来,娘盼着那。回来了就个你老爹一起种地种树,莫再乱跑了。”管小状说他老娘根本不知道大学是什么,以为上个一年半载就能回去了。他娘舍不得他,走的时候再三叮嘱要他毕业了回老家去。当时我们笑的肚子痛,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啊。管小状想,纵然他老娘不识字,可村长和会计回给他们念啊,那可就坏了事了。于是管小状和大狗千求万求声俱泪下,还打电话叫我们寝室全部人过去说情。最后总算摆平了,校警抽着我们买给他的“骄子”,眉开眼笑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只要以后不再犯就行了吗。回去吧,回去吧。我不回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的。”事情过后管小状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我们问他做什么那,他说想爹娘了,一句话说的寝室鸦雀无声。
这次就管小状一个人,他没敢再叫大狗或者别人。他正观察着,突然发现墙角有一团蠕动的浅灰色。虽说已经夜里十点多了,可那团灰仍然很显眼。管小状心里一惊,不会又是校警吧,不会是等他刚要翻墙时逮他个正着吧。我已经说过这家伙胆子大,虽说心里像装了发条的小兔子一样已经蹦蹦乱跳,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地走了过去。快到跟前时管小状才看清楚,是一个蜷缩着的乞丐,批着不知从哪儿拣来的烂衣服,正靠在墙根睡觉呢。这面墙外面就公路,可能乞丐流浪到这里后见天色晚了,就翻进学校来栖身吧。时下已经深秋了,晚上很冷,在宿舍都要铺两层被子盖两层被子,何况在大天底下。乞丐把自己抱成了一团,不停地哆嗦着,不时地翻着身子。
在陕北乡下时,管小状见过无数的乞丐,大多数都是从甘肃河南两省来逃荒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漂亮的也有丑八怪,有蓬头垢面的,衣不蔽体的,一路上哈哈大笑的,也有沉默寡言的,缺胳膊少腿的,抢你手里馒头的。还有一种就是眼前这位,天黑哪儿就歇哪儿,天为幕地为席,自由自在,一人睡好全家不累。
管小状小时候有过一个哥哥,是逃荒人丢在他家门前的,十一二岁。母亲看不过去,寒冬腊月的,一个孩子在大天底下非冻死不可,就收养了。哥哥长的很快,到管小状快上初中那年,就砍了人,坐了牢。一判就是六年。直到他上大学前一年才放出来。母亲不知道错过了青春的哥哥还能不能讨到媳妇,长年不间断地往观音庙里跑,跪的久了竟站不起来。老爹就跑去把她背回来,骂她闲操心。老爹曾经为哥哥伤透了心,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哥哥会披着一身血衣撞开家门,更没想到十七岁的哥哥竟把一个比他高两头的大个砍的支离破碎。村长是这么说的:“幸好没砍死,要砍死了就一命抵一命。”吓的当年刚刚四十出头的父亲抱着哥哥在雨夜里大声嚎啕,生怕被人牵走枪毙似的。哥哥现在在广东打工,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管小状去年考上大学,哥哥也没有回来,只是间或寄一些钱回家。管小状很爱这个哥哥,虽说哥哥是拣来的,还砍过人,坐过牢,却很疼爱管小状,总是往学校里给他寄衣服和钱。虽说衣服是很老土的那种,可管小状常常穿出去向人炫耀:“这是俺哥给俺买的,还是寄过来的呢。俺哥有钱,有大钱。”
所以管小状见到那个乞丐就一股子难受,全在肚里翻腾着。他轻盈地跃过了墙头,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乞丐。管小状想自己太不是东西了,真他妈一条狗。有这么好的学习生活住宿条件,却整天想着上网,不好好学些东西,让老爹老娘知道了还不痛心死。可他又太喜欢玩耍了,处在这个年龄,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他心里给自己说:再也没有下次了,要是再敢晚上出来,就让校警抓住,让路上的车撞死,让一伙流氓打死,反正就是不能让家里知道,就是死也不能。
管小状一步步向网吧走去。那个网吧旁边是建筑工地,很多大楼还未完工,到处是乱扔的砖头块。听说这里以后是大学城呢。管小状一直想象着大学城的模样,是不是像他们那里唱大戏是的热闹劲呢。可他看见在的景象很寂寥,十点多了,竟然还有人在寒风中叫卖橘子,映着清冷而昏暗的路灯的灯光。走近时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管小状觉得生活真他妈狗东西,这么晚了还在折磨一个怀孕的女人。管小状就想骂人:这丈夫真他妈不象话,大冷的天把自己老婆一个人丢在公路边,真他妈不是人,何况老婆还怀孕了,真想拍狗日两砖头。他又觉得自己的怜悯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说不定人家的丈夫现在正坐在家里享福呢。人家都不心疼,自己激动个屁。
来到网吧,交了钱,管小状选了个角落里的机子坐了过去。他一直喜欢坐在僻静幽暗的角落里,比如上课,比如坐校车,甚至开学时在青春广场召开迎新生大会,他都坐在最后一排的死角里。在他看来,角落里更容易观察别人的表情,掌握全局的发展动态,还可以偷偷的睡懒觉。有时候看见PLMM也可以不间断地直勾勾顶着人家的侧面,而人家却很难发现角落里还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在滑过自己的长发,脸蛋,手臂直至整个身体。如此屡试不爽,令管小状常常想入非非,不经意就嘿嘿笑起来,甚至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哈喇子还会流一桌子。
今晚的这个角落有些不寻常。管小状走过去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子诱人的香水味,他旁边的机子也开着,可是没人坐。。玩了一会,有人过来了,管小状迅速关掉那些外国的色情网站。因为太激动,按错了键,竟把本来缩小在版面一脚偷偷欣赏的一个网站给最大化了。这可急坏了他,等急急忙忙关完后,再看身边那位,竟是位小姐,人家根本没有在意他,正摇头晃脑地边听音乐边浏览网页那。
角落里灯光很暗,借着显示器发出的荧光,管小状看清了。那女的斜扎着一个长长的辫子,眼睛很大,脸有些红,嘴巴微微地哼着些调子。外套挂在身后的椅子上,穿着粉色毛衣。年龄看起来比他哥哥小几岁。因为毛衣较紧,那胸脯就微微地凸了出来。管小状斜瞅了几眼,见那女孩抬头,赶忙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己空空的电脑桌面发呆,心里却扑嗵嗵乱跳,屁股好象也跟着震动起来。慢慢地移出了座位。管小状见女孩子都这样,他说小时侯和同桌的女生划“三八线”他就脸红,后来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喜欢了很多年。还偷偷在夜晚看见流星时爬起来许下心愿,盼望着能讨到那女孩作老婆。可惜女孩的父亲死后,母亲就带着女孩离开了陕北,到省城西安去打工了。此后杳无音讯。管小状至今仍然记得那女孩的名字——古菜花。他一说起那女孩,就说她美丽的麻花辫子在小时侯金灿灿的菜花地里伴着油菜花一起飘舞。一天半夜,我突然听见他唱郑智化的《麻花辫》,唱的全寝室都醒了,他却还在梦中大叫菜花菜花我的油菜花,而且说的是陕北方言。他说就是那时侯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到省城去,找到他的古菜花,然后拉着她的手回到陕北老家,过“一亩八分地,老婆娃娃热炕头”的生活。只可惜造化弄人,神使鬼差般来到了四川。他还写过两篇小说。一篇名字叫《寻找妻子古菜花》,另一篇叫做《好女子在乡村》,以此来纪念他那青梅竹马的菜花妹妹,以及像茄子一样青涩的初恋。
凌晨的时候,好多人都有了睡意,而管小状却乐呵呵地玩着游戏。旁边的女孩看起来也是精神十足,正聊QQ那,还开着视频,看起来是和男友热乎着。管小状就有些沮丧,他一直不明白现在的漂亮女孩子怎么都有人了,而自己却还孤伶伶光棍一个。来之前母亲还盼望着他领一个城市里的女孩子回家作老婆那。母亲是这样说的:“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念书不念书俺不管,能讨上个媳妇是大事,你要留心啊。”母亲的意思很明确: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咱是跑四川瞅媳妇去的,你要是光棍一条回来,别怪我拿烧火仗赶你出家门。管小状心里清楚:娘一直想抱个孙子,可哥哥老是不回家,也老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娘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可老爹却泼冷水,说:“谁家那女娃眼睛瞎了,愿意跑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给你拉几泡屎再下几个崽啊,做梦吧。”顿了顿又接着:“娃啊,你去四川好好念书,念完书就回家来和我一起种地栽树,不要到处乱跑了。”后来村长告诉老爹这是不对的,念完大学应该留在省城工作,怎么还能回家跟着你在地里刨食呢。听着村长的教导,爹像鸡吃米似的点着头。其实直到现在,老爹和老娘一样也搞不清楚啥叫大学,反正考上了大学就象古代中了状元吧,他一直这个认为。可又觉的不是这么回事,古代一中状元全家鸡狗都升天得道了,可现在你看看,供一个大学生让他倾家荡产啊。反正爹心里老是迷糊着,不明白,“难道新社会不如旧社会了”,夜晚躺在自家炕上,老爹会偷偷这么给老娘说。
管小状不经意又扫了一眼女孩的视频,这一下他完全定住了。那视频上面晃动的头像不是哥哥么,那熟悉的刀疤脸一下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当年哥哥砍了人,也被人在脸上划了一刀,因为没钱治疗,就留下个长长的刀疤。那个刀疤刻在左脸上,一直长达左眼。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哥哥看上去特冷峻,有一种本质的男人味写在了脸上。哥哥本来就很帅,特象影帝刘烨,加上那个刀疤后,是又帅又酷。管小状常常这么说。在家乡的时候,妇女们坐在夏天午后的大槐树下叨叨家长里短。每逢说到哥哥,王寡妇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啧啧地赞叹后又叹息,说那么俊的人就是手太狠坐了牢,不然会迷死多少女人呢。
人世间的事情总是来的突然,简直让你措手不及。管小状又定睛一看,果然是哥哥。真没想到,远在广东打工的哥哥竟然和四川的妹子有缘分。管小状一下子兴奋起来。看他们这热乎劲,一定是恋爱了,这么说旁边这位就是嫂子了。管小状本来想和她搭腔,想了想又作罢。他们慢慢发展吧,我何必打搅呢,等着吃喜糖就好了。管小状心里嘿嘿笑着,高兴啊,明天一定给家里写信告诉爹娘哥哥有老婆。想到这里,管小状竟哈哈笑出了声,立刻招来了女孩不满的眼光,仿佛在说:“我和我男朋友聊天,你激动什么啊。”管小状还是望着那女孩嘿嘿笑着。
第二天早上,管小状被一片嚷嚷声给惊醒了。旁边女孩已经走了,看看表,他准备马上回学校。等他从网吧出来时,看见一男一女拉拉扯扯正吵的不可开交。天那,这是怎么回事。那女的不就是他未来嫂子么。那男的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胖嘟嘟的手拽着女孩的长辫子,嘴里哼哼着:“回不回,你他妈回不回。”管小状胆子大,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重复了。他二话不说,跑到工地上拣了块砖头就冲过来了。管小状指着胖子说:“放手,你他妈的放手。”胖子一看;“哎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大早尽出怪事情。”他还想说些什么,可砖头已经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大大的脑壳上。看热闹的人立刻挤上去围成一圈,看着胖子一点点倒了下去,手里还拽着女孩的辫子。管小状一看,坏菜了,砸晕人了,扭过头撒腿就跑,边跑边听见耳边呼呼的风中传来那女孩的哭声:“你神经病啊,我和我老公吵架管你屁事。你凭什么砸他。”
两天后,管小状接到了辅导员的通知,要他去学校武装部一趟。当时辅导员什么也没说,拉着个驴脸。管小状回来后整个人就睡倒了,蔫的像十二月霜打了的茄子,饭也不吃,整天闷着个头睡大觉。
又过了一周,留校察看的通知贴满了整个校园。里面说到管小状不但趁深夜潜出学校,而且在大清早神志不清楚的情况下拍了人一板砖,整个把人拍进了华西国际医院,三天后才苏醒的。鉴于此,处理结果如下:1留校察看。2公告全校。3通报其远在陕北深山里的靠种地载树生活的老爹老娘。
管小状站在通知面前的时候,整个人瘫了下去,嘴里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下完蛋了,俺爹岸娘知道了。俺在大学里不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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