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写生版

∵潇湘妃子∴

文字
母亲——写生版
      讲到母亲，我觉得妈妈这词更适合我的表达。想到妈妈，我不禁想笑。我妈虽然出身贫苦，遭际也算坎坷，但她决不属于悲情类人物。提起笔，我发现我要写想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写出一部长篇小说也不足为奇。而我却没这能力和耐心，就是给文章定性也相当的困难，因此这里只讲几个故事，不作总结性归纳。
      我妈的妈，就是我那可爱的姥姥，自幼聋哑，到了二十六岁才续弦给我姥爷。那种年代这可是极罕有的晚婚。经过一连串顽强的生育能力展示后，姥姥存活下来并长大成人的子女包括我妈在内共三女一男四个。因婚姻的艰难，姥姥在夫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而我那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姥爷，在妈妈和姨妈等人的描述下，竟是一个外面窝囊废、家里霸王爷的人物，每天在外头被人歧视欺侮，只敢回自家逞威风，打老婆打孩子。他的前妻、我大舅的生母就是被打得跟人跑掉的。我妈是姥姥所生最长的孩子，所受的打骂最多，也因此十三四岁便不得不辍学，进生产队挣工分，回家还要担负顶撞撕扯姥爷、维护姥姥、训育弟妹的责任。直到都做了爷爷奶奶的如今，我的舅舅姨妈们对我妈仍存敬畏，向来言听计从。而我和弟弟在姥姥家一大群孙辈中自小便最受宠爱偏袒。
      我小舅舅和三姨妈年纪小一大截，从小也老实听话，被打骂次数就少。我姥爷和我妈一辈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比她小四岁的二姨妈的讨厌打骂，直到现在她还抱怨那时我妈的偏心。二姨妈从小活泼淘气，常在外面打架惹事。家里比如花生种子什么的，不论藏到任何乖僻之处，总能被她找到偷吃。二姨妈渐渐长大，甚至比我妈还强壮高大，却从来没敢哪怕顶一句嘴。直到她二十岁那年遇到正在她们当地服兵役的后来的我姨夫，她的野心终于战胜了我妈的霸权。面对我妈阻止她远嫁的木棍、马鞭和擀面杖粗的麻绳，遍体鳞伤的姨妈勇敢地和我妈对打起来，并且高呼：我将来就是穷死也不来你家讨饭吃！那时因为弟妹拖累还没出嫁的妈妈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也毫无办法，只好含泪帮妹妹缝染了衣被，亲自送她嫁到更穷几倍的长白山里。在都生儿育女的若干年后，我妈又找进山里看望妹妹，对那里依旧的贫穷哀叹不已，后来终于和与她异母的哥哥我大舅一起出资，接了他们一家回来定居。现在每逢她们姐妹讲这些旧话，我还都爱听，而且乐不可支。
      我姥爷对我妈唯一的也是我妈永远忘不掉的好处，是她在怀着我弟弟快生产时回了一次娘家，我姥爷竟很意外的和气，并破天荒给了她三十块钱让她买东西补养身子。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年生产队社员分红的钱当时都极少超过二十。我妈很震惊地接了。弟弟满了月之后，娘家才通知她，在她生产两三天时，姥爷因癔病又受了别人惊吓，在柴房里上吊自杀了。那时是盛夏，丧事早已办完，我妈跑到山上的坟前大恸，双手趴土，一定要挖出父亲来见一面。小姨妈后来说她十指挖得皆是鲜血淋漓，今年过年时还提到这事，我妈依旧流泪。
      我妈的刚强好胜的性格对谁都不例外，包括我姥姥。想到这我又要笑。你们有谁想象过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和她九十岁的聋哑妈妈是怎样吵架的？姥姥因儿时听力障碍而使语言功能不全，和她交流需要对口型连带比划。孙辈中只有我一个人能完全理解她说的话，并时常担负教新出生的重孙重重孙的名字、纠正发音、识别钞票面额以及翻译工作。我妈的工作则是年底监督每个兄弟姐妹缴齐姥姥一年的零用钱，和在冬天接姥姥到有暖气的市内家里住到春天。妈妈和姥姥住到一起便矛盾不断，两人都背地里向我抱怨，纠正一下，是姥姥背地里向我抱怨，妈妈可以随时说，因为姥姥听不见，只要说话时不看她不让她疑心就OK。姥姥因为在楼房内住得无聊，就要时常找点麻烦以便引起注意，妈妈就郁闷，就不爱理睬她，姥姥就唠叨我妈拉着脸，对她不好，要舅妈姨妈等人接她回去；唠叨多了我妈就顶嘴。舅妈姨妈是常来我家的，等他们真来了，姥姥却一字都不会提，生怕他们真的接她走。他们抱怨得我烦了，有时我会挑拨离间一下，这下就惨了，两边都挨巴掌。姥姥越老越年轻，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爱好，就是偷东西。我妈的针头线脑被她看中了，一定摸起来藏到自己包袱里；给她买的水果点心，也一定要藏到卧室的柜子里，夜里偷偷吃。或者姨妈们来了，连我家的米面绿豆什么的都让她们偷着带回乡下姥姥屋里。姨妈们每干完这些事，都会向我妈报告，大家哄笑一番，到姥姥面前又都装做不知道。（待续）

深居简出

期待......

雨儿

对母亲的刻画细致入微，娓娓道来，令人倍感亲切。继续期待精彩：）问候∵潇湘妃子∴

无哲

问好了，快往下写：））

飞狐子

下面引用由雨儿在 2006/04/20 08:18pm 发表的内容：
对母亲的刻画细致入微，娓娓道来，令人倍感亲切。继续期待精彩：）问候∵潇湘妃子∴

  
   同意评价！ 同样期待！
   我门都有值得回忆书写的东西！我们都应该写一写，因为他（她）们让我们出息了学问了，写就成了责任。
   “提起笔，我发现我要写想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我也为母亲等写了大约几万文字，还是草稿。没有时间整理，忙！

∵潇湘妃子∴

     
      姥姥一直和我相处就好，我俩之间似乎没有秘密，这点我妈一直深表妒意。我每次看望姥姥，都会另外买些颜色鲜艳的塑料发夹珠链之类的小东小西讨好她，把她打扮成老妖精。这些东西本不值钱，但比其他人送的吃穿之类的更得欢心，因此姥姥就认为我最孝顺。每次看见我，都要翻箱倒柜的忙一阵子，从N层遮盖之下倒腾出许多蔫蔫巴巴的水果来招待我——这些东西寻常子孙谁也别想见到。看见我高高兴兴地吃，她然后就咋咋呼乎地到各家菜园里威风凛凛地拔了她认为最好吃的蔬菜给我做饭。若是我提出想吃贴饼子蒸馒头什么的，哪怕有再多的剩饭菜再热的天也烧大灶给我做。老年人自然都偏心，但我姥姥偏心得出奇，她也喜欢我弟弟和我小舅舅的独子，但他们男孩子自来不爱亲近老人，所以大了以后还是我显得更贴心一些。大舅和小姨妈家的孩子她不疼爱但很客气，二姨妈家的孩子却是她眼中刺肉中钉，每次看见即便不骂也象防贼。二姨妈的小儿子和我弟弟一般大，他们全家刚回来时，我弟弟若和姨妈家表弟一起干了坏事，同样是外孙，而且人家刚刚远来，按理至少也要客气一些，姥姥却操起棍子不由分说抽打表弟，搞得二姨妈无比伤心大哭大闹。
      姥姥虽然残障，她智力却没有任何缺陷，反而因这残疾而多了一分狡慧。她总是悄无声息地走路，有时突然冒在我妈面前，吓她一大跳；或者隔窗贼眉鼠眼地窥视我爸妈，看他们是否在偷吃藏起来的好东西。后来我妈不得不在门上的窗户挂上帘子，这样却更加确定了姥姥的口实——女儿女婿肯定背着她偷吃，好在邻居们都只是装作相信她。姥姥的聪明还表现在看人下菜碟，她的人类好坏评判标准基本就是强弱贫富四个字，这也是她甘心忍受姥爷的践踏、以及瞧不起二女儿夫妇包括孩子的缘故。这些标准在她脑海根深蒂固，以致现在给丈夫上坟还是恭敬战栗如临大敌，我妈等吓唬她的等她死了老头子不要她同葬了的话语十分使她惊恐并乖乖听话。包括这些年二姨妈家生活逐步好转且都男婚女嫁孙子成群了，老太太的态度也没好起来，而对那时我养的小狗经常公开大加赞扬，尽管那小狗脾气不同寻常的暴劣。姥姥针线活计也十分出色，小时侯我和弟弟的衣鞋常是她做的，那年我回家，碰上姥姥在我家为自己准备寿衣，那些衣裙枕头被褥上颜色绚丽的精美刺绣使我惊叹不已。解释一下，我们北方，就是早年，女孩子也极少接受刺绣这种高级女红的训练；而对姥姥这样年岁的老人，在他们面前谈及死亡是不忌讳的，基本还要和他们讲明葬礼程序仪式排场等，使他们安心等待最后时刻。
      说了许多跑题的话，还要跑一些题，因为我收不住。我和我妈的冲突，似乎从我还未出生就开始了。这里还得提起我爸的遭遇。爸爸是国民党兼大土豪劣绅资本家余孽，他的生父在土改时自杀了，兄弟们都是大官，跟着老蒋溃逃台湾。我奶奶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儿和肚子里的我爸爸从山东讨饭一路讨到大连后改嫁。为保住我爸这根独苗，逃难几年中这个女孩被生生饿死，其生计心情之苦可想而知。奶奶改嫁后虽又生一个女儿，但丈夫只爱幼女，对奶奶并不好，爸爸也自幼饱受歧视虐待。听人说奶奶是个极温柔谦恭且心思灵慧的人，我家早年的大杂院房间里的玻璃窗上的彩绘都是她的创作。可惜奶奶还没熬到爸爸成家便辞世了。奶奶早逝而没有赶上好世道，这是我爸爸一生最大的遗憾，因此他对我长寿的姥姥也是两家硕果仅存的老人极为关照看顾，也因我长得象奶奶，成年后更是酷似，而对我格外看重些。妈妈嫁来之后，继父并没因此对我爸爸改善态度，依然时常打骂。爸爸逆来顺受惯了，可我妈妈的个性那里肯受这种气苦？从此家里狼烟四起。一次继父操着大棒又打我爸，妈妈挺着大肚子和公爹拉扯撕打，结果我便使妈妈多添一番痛苦，提前来到了人世。
      在妈妈和公爹的人权斗争中暴力始终不断，妈妈以极其强悍不屈的态度逐渐取得上风。但因爸爸善良孝顺而牵制妈妈的威风，妈妈不愿意忍辱，也不愿意丈夫难做人，于是在生我之后不久迁家到不远的郊区，和娘家婆家互成犄角之势以便相互照看。而我想这种小小的三足鼎立的地理位置，却暗示我妈向父辈提出分庭抗礼独霸一方的挑战。爸爸和妈妈两个都是在风风雨雨里长大，成家后又都没有知冷知热的父母帮助看顾，因此格外勤恳努力，珍视新生，敬重对方。爸爸心地善良，有了我妈便心满意足，一心扑在这个家上。那时他上班路途虽不远，但交通不便，只能乘通勤火车。为省车钱，只能一星期回来一次，周日或者在我妈开出的自留地学干农活，或者上山割草砍柴，几无闲时，到中午一定煮一碗挂面送去妈妈上工的生产队，羡煞妈妈一班的妇女。那时爸爸除偶尔探视继父和十多岁的幼妹，基本睡在工厂里属于他管理的变电所的木椅上，多少年的酷暑严冬，也难为他们熬得。
      爸爸之善良可能源于幼年的流浪遭际，在当时动物地位远没有如今这么高贵的当年，他对家里养的猫狗鸡羊之类从没动过一根手指，骂都没骂过；鸡鸭生病，一定和妈妈一起给放在炕头，直到咽气才埋出去。即便极稀有的宰杀，也完全符合现今西方动物保护吆喝者提倡的让动物“死得有尊严”的要求。过路的乞丐，他碰到了一定给顿饭吃，外送一瓢玉米——回城后改送登门的职业乞丐几斤白米，那时人家都不要玉米了——这个习惯后来深深影响并传递给了我。妈妈平时见了乞丐一定要痛骂无耻懒惰的，在爸爸跟前却从没阻止过。如此善良的人，后来却为给我妈出口恶气，干了大约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件极残忍的事。那时他们太穷，妈妈为了贴补家用，劳动之余养了很多鸡猪羊鹅鸭等。其中一年春天孵了一批小鸡，邻家一只淘气的小猫不理会妈妈的辛苦经营，不断来偷吃，连吃了近半。妈妈整天跳脚骂，发狠捉到了一定抽筋剥皮，却也无济于事。有一日爸爸休息，恰巧小猫又来逡巡，被逮了个正着。爸爸因为疼惜妈妈而恨极这个罪猫，先是用柳条抽嘴，觉得不解气，又按着猫嘴和爪子塞进快速摇动的自行车后轮，自己的手背被猫抓满血条也不肯停，我和弟弟立在旁边瞠目结舌，吓得瑟瑟发抖。如此折磨了半天，爸爸带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猫到了生产队给我妈看着泄了恨，然后埋进附近的河沟。（待续）

∵潇湘妃子∴

谢过楼上诸位赏评：）

李吹渔

亲切、质朴的文字，让人怀念。。

囚雪

下面引用由李吹渔在 2006/04/21 03:25pm 发表的内容：
亲切、质朴的文字，让人怀念。。

母亲节快到了,关于母亲的文字,提!问好!

普路托

没写完。。期待中。。。

chenwei

深深的情致,亲切,期待中~~

墨客

呵呵，问好，期待中。。。。。

chunqizhihe

     “讲到母亲，我觉得妈妈这词更适合我的表达。想到妈妈，我不禁想笑。我妈虽然出身贫苦，遭际也算坎坷，但她决不属于悲情类人物。提起笔，我发现我要写想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写出一部长篇小说也不足为奇。而我却没这能力和耐心，就是给文章定性也相当的困难，因此这里只讲几个故事，不作总结性归纳。”
      非常喜欢这段！

梦隅

对母亲我们要写的太多太多，写不尽她的博大，就用我们的一生来写吧．喜欢本文对母亲真实有时又带着诙谐的描写，本真朴实见真情！期待后文．挂一下．

泽润

很好的文章 期待下文 问好